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第41章 ...
-
黎忘刚洗漱完,脸蛋上还有未擦干的水迹,人好似朵出水芙蓉般清秀,他怀里抱着小礼盒,很是诚心地谢过江母的一番心意,“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哪怕江母自己也说了,伴手礼是顺手给的。
江景时的表情不冷不淡,眼神在父母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心下了然,父母这副模样是又要出发去旅行的架势。
“你快看我帽子戴好了没有……”
“好着呢,不过这根系绳儿是不要挂在耳后啊?”
“不挂,挂着可丑了。”
“行行行,你说了算。”
父母他俩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回到他俩身上,没再管顾江景时和黎忘两个年轻人,江父在帮江母整理好她头上刚戴好的太阳帽。
等到行李箱拉动了,江母才想起旁边还有儿子和儿子的同学呆站着。
江母的眼睛很亮,眼里还带着笑意,全然看不出有星点半点昨夜归家时的疲惫,她看向江景时:“那你招待好同学,也把自己照顾好,有什么缺的喜欢的,跟陈叔提,我和你爸就先走了啊。”
“这次什么时候回来?”江景时冷不丁就问出了口。
他平常从不过问这些的,他既不关心父母将要前往抵达哪儿,也没想耽误两位大旅行家的旅途行程,可今儿不知怎的,偏偏就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一句。
江父闻声显然是一愣,他微张嘴巴,但一时之间并没有给出回答。
是江母先出声的:“不知道呢,小孩子别过问大人的事儿。”
江景时垂下眼,没再作声。
也对,江母的话不假,他俩或许下个月就回来,也可能下一年才回来。归期完全取决于父母对旅途的兴致什么时候能稍微降低些许。
都不是多奇怪的事儿,再荒唐的事发生在江家都存在一定合理性,毕竟他有一对如此特立独行的父母。
“就、就要走啊……”黎忘啊了一声,直白道。
江景时看了他一眼。
江母又笑了,这回的笑有些无奈,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压低了帽子,伸手握住行李箱的杆儿,走出了一楼大客厅。
江父草草叮嘱了两句江景时学习生活上的话,也大步流星去追上妻子的步伐,“等等我,我腿前几天崴到了呐!”
”不等!老娘飞机要迟了……”
几分钟的时间,家里就恢复回往常的一片寂静,那些生动活泼都随着父母的离去而被抽离开来。
两个半大年轻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门外空荡荡的大院里,那几片仅有的树叶随风飘零着。
黎忘撇了撇嘴,扭头看向江景时,表情有些犹豫,牵扯到江景时的家事,他也不想过多发言。
但江景时瞄了他一眼,眼里尽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意味。
黎忘砸吧了几下嘴,“你爸爸妈妈……”
江景时已恢复回往常令人熟悉的冷静中,他耸了耸肩:“嗯,他们走了。”
江景时说着,就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打算用冰箱里的食材简单做顿能吃的早饭。如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懒得吃早饭了,但现在黎忘驾到他家,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他的胃。
黎忘见人转身就走,急急忙忙也跟在江景时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但他边走,边不可置信地反复回头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黎忘怎么也不能理解的,为何方才仍风风火火在家里闹腾的江父江母,一个眨眼间的时间,就又迅疾的、彻底的消失在了眼皮底下。
又抛下江景时不管了。
黎忘有点愤愤了,他闷闷不乐地揉了揉眼,小声嘀咕着:“他们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什么怎么这样?”
刚打开冰箱门的江景时倒吸了一口冰柜里刺鼻的冷气,他砰的一声很快就关上了冰箱门,转头看向黎忘。
黎忘不说话了。
江景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可黎忘分明从他的面无表情里瞧出了些难过。
黎忘紧紧盯着江景时用力抿住的嘴角弧度,半点儿不觉得江景时语气有点凶,反倒主动向前了一步。
他不看江景时眼睛了,只盯着人刻意敛起的嘴角,“你不高兴了。”
江景时沉默了一会儿,垂头叹了口气,做好被冷气冻一鼻子的准备,一鼓作气又打开了冰箱,取出几颗万能的鸡蛋,放到一旁的空碗上:“是的,我不高兴。”
黎忘站在厨房门口,他费劲地挠了挠头,慢吞吞嗯了一声。
人类生存指南里头写着,要给予伤心难过的人类一些鼓励与支持,但黎忘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便没再开口。
他不说话,就轮到江景时说话了。
“我叫什么名儿?”江景时打着鸡蛋,开口道。
这可真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黎忘依旧乐意搭理他,“你叫江景时。”
江景时点点头,轻笑了一声,随口问道:“景时景时,‘有山有水堪吟处,无雨无风见景时。’,他们取的名字寓意好吧?”
黎忘迟疑了一会儿,只觉江景时的语气有些自嘲,但凭他快速运转的脑袋瓜来悟了悟诗词,还是点下了头,“是挺好的。”
江景时情绪骤降,整个人都处于不太好形容的低气压中,他虽是情绪不对劲了,但手下忙活的食材是一点儿错漏都没有的,他打好一碗黄澄澄的鸡蛋花,接着提刀剁碎青葱,撒在蛋花上,掀开了锅添油预热。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小时候见到我便会提一遍,夸我的名儿取得可寓意真好,父母取得可真应景。”
“可所有的一切都恰巧相反,我的出生不是什么风景正好时,对我父母来说,我是完全的生不逢时,一点儿也没赶上好时候。”
江景时盯着油锅,在噼里啪啦的油声里见缝插针将那一碗鸡蛋花倒进去,“母亲发现自己肚子里有我的存在时,他俩正在也门的某处干旱沙漠地带中徒步。
“那儿气候极其恶劣,他俩完全算是极限探险,我来得可真不是时间,但我那时已经有了小几个月的生命迹象了,母亲不忍灭杀掉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便决心留下了我。”
旅行家的旅途因此被强行中止,江景时偶尔想起小时候母亲讲起这些时,母亲脸上大多都是疲惫与惋惜,不甘或者咬牙切齿啥的倒是没有。
因为江景时刚出生还没满月,就被他那对不靠谱也闲不住的父母一并带在身边,满世界到处飞了。
好在江景时从小就让人省心,不会说话时只要吸着奶嘴就能安安静静待在父母亲的怀里,会说话后就更让人省心了。
从来只有父母把他弄丢的份儿,他倒是没跟丢过父母。
他在机场以及各种民宿大大小小的场合,被父母带丢过不下七八次,现在想起来,江景时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在想方设法弄丢自己了。
但这样荒唐的念头也只能一闪而过,便被江景时否定。
父母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或许爱自己大过爱儿子,或许会把照顾好自己放在照顾儿子的前头,或许一生都在追逐着不太实际的风和自由。但他们心肠并不恶毒邪坏,他们只是并不期待江景时的出生,也没有那么爱江景时。
只是不爱。
在他人生的前四年里,他基本都在辗转不同风景的途中。
当时年纪实在是小,长大后他理所应当地没能忆起多少关于美景的回忆,只能想起被父母第一次弄丢在异国机场的那个深夜冷得心慌。
后来江景时就被丢回了江家,开始上幼稚园。
他身边围着体贴暖心的保姆,围着稳重细心的管家,这样的条件显然比他跟在父母屁股后面,在那些极其恶劣的荒野地带啃食压缩饼干要好得多。
但小时候的江景时还是会盼着父母早些回家,盼着盼着,就把幼稚园念完了。
他穿起了一板一眼的小西装,背起小书包,迈进了双语国际小学的大门。
江景时在国际学校念书不超过一个星期,就怎么也不肯去学校了,管家问起他为什么不想去学校,他又木着小脸说不出所以然。
可能是小西装校服太勒了,他穿得委委屈屈很不舒服。
管家见他读得不习惯,便又将江景时转回了对口的公办小学,这下一直闹着不上学的江景时终于肯去上学了。
再后来一路读上来,公办小学,公办初中,公办高中,哪怕父母曾有提过一嘴,让江景时回去读国际学校,一路往外读出去的想法,也被江景时拒绝了。
这些不是他想要的,即便他并未解读明白自己的未来道路,但他很确定,他并不需要父母嘴里提议的那种未来。
父母在这方面对孩子很宽容,江景时拒绝过一次,就再也没听过父母提起该事了。
*
厨房里菜香味四溢,江景时边炒菜,边说起这些。
他的语速轻缓,说起这些旧事时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并没有太清晰的意图要去表达什么观点,他只是想把这些事,漫无目的地讲给黎忘听。
也只有黎忘愿意安安静静地听。
黎忘听完,干巴巴问了一句:“你、你恨你父母吗?”
江景时下意识又嗖嗖地回答,“有什么好恨,我跟他们几时能见一回面?”
黎忘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他才卸下这些下意识举起自护的盔甲。
江景时神色黯淡着,“不恨是假的,可非要说恨,似乎那也不是恨。”
小时候的江景时没有父母的陪伴会无助,长大后江景时没有父母的陪伴,他会一本正经地去假装不在乎。
从渴望爱到假装不渴望爱,江景时花费了他人生中的前十几年。
黎忘没再说话,他盯着葱花炒鸡蛋,神态无精打采着。
江景时以为他饿了,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炒鸡蛋,唤他凑近点吃。
黎忘摇摇头,“我不是饿了。”
“我是在想,那我的故事呢?”
他也想,把他的故事讲给江景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