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墨色如白昼

55、纯银男士手镯

　　房门被关上，暮程秀坐在竹椅上，暮志明从锅里拿出一碟马蹄糕。“你奶奶做的，你爷爷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才刚睡过去。”

　　“是因为我吗？”眼角酸胀的难受，暮程秀憋眼泪，咽喉稍微肿胀，沙哑着开口。

　　“不是，是疼得睡不着。”暮志明叹一口气。“没救了，胃癌，你爷爷又不说，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本来就有腰椎痛，胃牵动神经，已经疼好几天没睡觉。”

　　这时候他隐忍不住捂着脸低下头极轻的抽泣，泪水顺着捂着的白皙手指流下，渐渐开始打嗝，又紧闭嘴唇极致的压抑声音，胸腔此起彼伏。

　　“你奶奶去摸螺蛳，应该快回来。”暮志明看他。

　　“五叔谢谢你。”声音闷闷，从指缝里发出来。

　　桌上的马蹄糕，最后他还是哭着吃完，被沉重的悲伤压抑着感觉不到喜欢，只能一块一块如同机器般咀嚼，自虐般吃完全部。

　　暮志明走出房子，站在院子门口看煲的中药，一巴掌拍在小石的脑袋上。“小子，扇那么大火干什么？”

　　“这不，水太多了。”小石干巴巴的笑。

　　“这得小火。”暮志明挤开他把里面的火碳一点一点夹出来。

　　万百惠还没有回来，暮免就已经醒过来。

　　房间里传来疼痛的呻吟，暮程秀迟钝一两秒才豁然站起来，脚步匆快的走到房间里，房间太暗，他以为还要点燃蜡烛灯。听到声音的暮志明也走进来，吧嗒一声摁亮房间里的灯光。

　　暮免躺在床上艰难的喘气，暮志明走过去把柜上的大堆药片极其熟练的拆开拿起旁边冷下的水就要喂他吃。

　　暮免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曾经强健的身体已经赢弱不堪，两颊消瘦骸骨突出，两双眼睛即使睡三个小时也仍然疲惫不堪，浑身仿佛只剩皮，青色的血管突出来，哪里还看得见曾经的模样？

　　止痛片混合着冷水下肚也压抑不住疼痛，好像最后的那几天药石无医，只能活活挨到解脱。

　　眼睛疲惫但仍然强撑的精神，挂水一点一点进入这具无可救药的身体，暮志明拿毛巾擦他的嘴巴。“阿秀回来看你了。”

　　“爷爷。”哽咽着的声音从喉咙呜出来，暮程秀哭着走上前。“爷爷，对不起，对不起。”

　　暮免呜呜的开口，“秀………………来。”眼泪顺着干裂的眼角流出来，凑近看还能看见没能散下去的红血丝，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袖，扯着撕哑的声音不知道说什么。

　　暮志明站在他旁边。“癌细胞扩散，顺着后颈椎一路上脑压迫神经，说不了话了。”

　　“你爷爷说，毕业了吗？”暮志明充当两人说话的搭桥。

　　“已经毕业，去好多地方。对不起，没有回来看你。对不起。”暮程秀一边哭一边开口。

　　暮免开口呜了两句，暮志明说。“开心吗？”

　　“当时很开心，现在……很后悔。”

　　这一次还不等暮免开口，暮志明就直接说。“你躺着，我来问吧。”

　　这个时候暮免才慢慢的躺回床上，侧躺着身姿并没有摆正，一双眼睛还是紧紧盯着暮程秀，疲惫却执着，也开心。明明还未入冬却已经盖上棉被，房间里有点微凉，这时候才发现安上空调，窗户却开一半。

　　“在哪儿上学。”暮志明半扶他骨瘦畸形的身材将他给摆正挨着枕头再把棉被盖在他身上。

　　“在清大。”

　　“是全国最好的大学。”暮志明强调说给他听。

　　暮免胸腔像漏风的抽风箱，干巴巴的笑几声然后喘不过气，突发情况就这样发生。

　　剧烈的喘息过后暮免脑袋一侧，扶着床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枯槁手指紧紧抓着床沿，哇的一声，随着接连不断呕吐，地上瘫上一堆暗红色的液体，有鲜红的血也有暗红的血块。

　　血腥味充满整个房间，浓稠压抑的阴暗氛围，即使开着灯也能感到冷冻入骨。

　　暮免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嘶哑着呜呜叫。

　　暮程秀更加是惊慌失措，同样苍白着一张脸，无措的看着。

　　暮志明面不改色的拿起水杯让他漱口，再次掰开药片。“你爷爷不想你看，你出去外面看看药煲得怎么样。”

　　“我去拿扫帚跟柴灰。”暮程秀说完就把两扇窗都给推开，出去在灶台里拿柴灰。

　　柴灰覆盖地上的血，暮程秀红着鼻子打扫干净。

　　暮免已经躺下来，却还是睁着眼睛看他。

　　“爷爷你闭上眼睛，不然太难受。”暮程秀拖过竹椅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他。“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伸出手握着他已经无力的手，年轻紧致的手和带有黄褐斑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时光在相互交叉。

　　暮免闭上眼睛，房间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时不时痛苦的呻吟，过了二十分钟，暮志明又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只剩余温的中药的。

　　暮程秀连忙扶他起来，喝下中药后暮志明叫他出来。

　　极轻的关上房门后。

　　暮志明开口。“有什么事就过旁边找我。”

　　“嗯，谢谢你，五叔。”暮程秀再次由衷的感谢。

　　“要谢就谢暮光，是他发现的。”暮志明声音不怎么带温度，很平常的说完就出去。

　　暮程秀僵立在大堂中央，暮光给的空间又开始窒息压抑，欠的太多已经把良心压的直不起腰。

　　他静静的发呆后，万百惠回来了。她出门没戴眼镜，眯着眼睛才看清屋子中央站着一个人，放下手中装着螺蛳的袋子进入池子洗脚，熟练的开口。“阿光啊，你二叔怎么样？阿秀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今天摸螺蛳回来了，你也留在家里吃一顿。”

　　“奶奶。”声音极轻，万百惠根本没听清楚，还在那不断的絮絮叨叨。“你说阿秀今天回来，天都黑了，锅里的马蹄糕你尝尝，没放多少糖。”

　　“奶奶，是我。”暮程秀又想哭，昂起脖子让泪水流回眼眶，一双眼眸浸水般柔软。

　　万百惠停下动作，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眯起眼睛静静的看着，暮程秀摁开大堂的灯，整个人站在光亮之处，芝兰毓秀，身姿如劲松。“是我，奶奶。”

　　万百惠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走过去，一寸寸湿润的脚印后，站定在他面前，曾经他只到这个老太太的肩膀，现如今万百惠需要昂头看他，激动的握着他的肩膀，万分小心又感慨。“回来了，我和你爷爷特别想你。”

　　暮程秀看着这个头发花白背脊弯曲，不再年轻的老太太，他今后都是这两个老人的倚仗，鼻腔酸涩液体涌现嗓音沙哑只能从鼻孔轻轻应答。“嗯。”

　　“阿光说你这几年出国上学，不方便回来。”万百惠眯着眼睛将他仔细打量。“高了，也越来越好看。奶奶都没有认出来。”

　　“吐了沙，明天就给你做螺蛳。”万百惠高兴啊！“你房间前天收拾过，上去休息吧。”

　　“我不休息，再看一下爷爷。”暮程秀说完就坐在长竹椅上。

　　“你爷爷就这个样，奶奶看着就可以，这么远回来，回房间休息一会。”万百惠又眯着眼睛。

　　他没说话，站起来出院子打水，拿着木桶装满井水倒进大锅灶里，万百惠蹲下身体往灶台里放柴。

　　在连续不断的打水进常备的灶台旁边的大桶里，桶里的水满后他才拿着行李箱上二楼。

　　他的房间改变许多，但还是米色的窗帘，床上垫着毛毯床尾已经放着厚重的棉被，抬头看墙上装上一台空调，窗户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加湿器，把行李箱的衣服挂上崭新的衣柜里，衣柜的门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画眉占梅花枝头。书本放进大堂的书柜上，随便把护肤品吹风机和一些零碎的物件整理一下就又下去。

　　万百惠已经在炒菜，番茄炒鸡蛋，白糖辣椒，鲫鱼滚汤。

　　饭菜端上桌来，是红枣小米粥，暮免那一碗加上一些零星的肉末和青菜放在大锅盖里温热着。

　　饭吃完后，万百惠收拾桌面，暮程秀就把锅盖里的小米粥拿出来，很烫还不能入喉，他就心不在焉的搅拌，好让粥冷下去。

　　万百惠洗完碗快进来。“让我来，你洗澡吧，水都烧滚烫。”

　　“奶奶你洗吧，我给爷爷喂。”

　　“你怎么会。”万百惠嗔怪。“你爷爷顺不了胃就全吐出来，你不行的。听话，去洗澡。”

　　最终他还是去洗澡，洗完澡出来万百惠还在喂暮免，暮程秀进去，暮志明已经在房间里，正坐在角落的竹椅上看着。

　　“诶呦呦，阿秀过来了，你就多吃点。”万百惠喂他吃粥。

　　暮免喉咙呼噜呼噜，吞咽的力气有点儿慢，好不容易喂完米粥，看着他慢慢的躺回床上，万百惠喜上眉梢的看着暮程秀，高兴开口。“可能你回来，他高兴，今天没有吐。”

　　万百惠出去端热水，暮志明在角落里伸长两条腿。“暮光明天就回来。”

　　暮程秀怔一会，暮免咳嗽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拍他的背，也不敢使大力气，极轻的拍在已经骨骼凸起的背部。

　　“嗯，我知道。”

　　万百惠进来，暮志明就从角落里站起来走过来，暮程秀退到一边站在床角牵起蚊帐看。

　　暮志明把他衣服全部脱掉，万百惠用沾了热水的毛巾慢慢擦过他起皱的身体，擦后背就需要暮志明将他极轻极小心的控制侧过来。

　　一个澡洗下来万百惠喘息都急促，又慢慢将他平躺下来。他有眼力见的把装着黑漆漆的中草药盆子拿出去，倒在门口的那条水沟里。

　　擦完身体后，暮志明就出来。“阿秀，和暮光好好沟通。”

　　“嗯，我知道。”暮程秀想一下。“五叔，你能不能和暮光说一下，我明年就结婚了，我怕他会做出点无法想象的事。”他斟酌着词语说出来，意思暮志明都懂，但是你不就是他的老婆？那有老婆跟别人跑，老公还无动于衷？

　　暮志明轻扯嘴角，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阿秀，你回来难道就不知道？我儿子不差，论样貌论身价配你是绰绰有余，为你做的事儿，你一辈子都还不了，你觉得你还能有选择？”

　　暮程秀僵硬在那里，握着盆子的手抽搐起来，像生锈的机器慢慢蜷缩。“可是我们不合适，为什么要强硬在一起？我已经订婚了。”

　　“我原本是放过你，可是我儿子没有走出来。”暮志明冷淡的开口。“就算强扭的瓜不甜，时间相处久后你们就会有感情。”

　　“不会的，不会的。”暮程秀摇头反驳，痛苦的开口。“这样我和他都会不快乐，何必呢，让两个人都生不如死。”

　　暮志明极浅的轻笑，仿佛是在笑他的天真，最后仁慈一把开口。“你要是真不想，现在就赶紧走，以后一辈子都不回来。”

　　暮志明既要他忍受内心道德谴责的煎熬，又要他被现实巴掌无形的铁链束缚，看他在烈焰业火中苦苦挣扎。

　　暮志明离开，暮程秀看着眼前的黄土泥墙，视线模糊怎么都不能聚焦在一起，续满泪水的眼眶滚落滚珠，一滴滴无声溅在臭水沟里。

　　“阿秀，回来睡觉了。”是万百惠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进入到耳朵，其实不过相差20步而已。

　　“我知道，现在就回来。”暮程秀擦干眼泪，暮光回来，只要尽可能的避开他，在他离开安遥乡时，自己再走。

　　想是这么想可躺在床上还是心惊胆战的困扰一个晚上，等他睡醒已经是九点多，煎药的小炉灶早已架上，苦涩的中草味蔓延着整个房子，暮程秀嗅着熟悉又清苦的味道，身心才渐渐放松。

　　小石和小徐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暮程秀一边掀开盖子，一边没有抬头的问。“这里有信号？”

　　“有啊，不强，才两格。”小石抬头开口，游戏里的厮杀声有点吵闹，他走回屋里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暮免，房间角落的安神香熏的有点重，打开一边的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入。

　　暮免睁开只是闭合的眼睛，他又是疼的一个晚上没睡着，静静的看着暮程秀。

　　“爷爷，吃粥吗？”

　　暮免摇头，暮程秀看一眼上方吊着的挂水，慢慢的坐在床前。“今天早上还是吃小米粥？”

　　看他点头。

　　“什么时候洗过头？”

　　他开始呜哇呜哇的叫。

　　“前天？”

　　暮免点头，然后手指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布袋。

　　暮程秀过去将它取下来，里面是一个红漆盒子，上面雕刻着一些双喜临门的图案，并没有上锁。他极轻的打开。

　　是两对重量非常大的纯银男士手镯，挂着八个可流动的纯金圆圈，都带有细小的马蹄莲图案，其中一只尾部还挂着铃铛，纯银手镯的表面带着繁杂的雕琢，里有游动的锦鲤和荷花还有象征忠贞爱情的冠鹤，图案沿着椭圆的手镯雕刻的满当。

　　“爷爷。”暮程秀心酸的不能用言语表达。

　　“光……光，你，要…………”艰难的，声音含糊却能听清第一个字，是暮光，暮免的这一对纯银手镯是为他和暮光准备的，他又怎么能告诉老人，他和暮光已经没有可能。

　　手中预备的礼物重达千斤，直直的把心口压到脚底，暮程秀每呼吸一口气都感到窒息。

　　在暮免注视的眼神下，他感到无地自容的面孔被灼烧疼痛，扯出一抹笑容。“爷爷，真的好好看。”

　　暮免直起的脖子才重重躺回枕头上。“嗯，嗯，出………………出………………去。”

　　“好，你好好休息。”暮程秀出去上二楼，倚着大开的窗户静静的看书，阳光照在他精致俊秀的眉目，鼻梁如山峦秀丽高挺，低头时整个人沐浴在光影下，白的如透彻的玉，气质温润儒雅。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被楼下的声音打扰，暮程秀半跪在竹椅上弯下脖子朝下看。

　　看见暮光带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他并没有抬头，不知道暮程秀在二楼看他。

　　和上手中的书，匆匆穿上拖鞋就下去。

　　暮光正在和人说话，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暮程秀，带来的人除鲁风全都进到里面的房间。

　　“宝宝。”暮光看见他高兴的在叫他。

　　暮程秀避开他激烈的眼神，慢慢走到房门前，干巴巴的开口。“哥哥也回来了。”

　　“昨天我父亲就说你回来，我事没忙完，没有第一时间回来。”暮光走上前，低头向他解释。

　　“嗯。”暮程秀胡乱的点头。

　　“明天去摘草莓吧？”暮光兴致勃勃。“我种出许多东西。”

　　“我现在暂时没有心情。”暮程秀的眼睛一直看着房间里面，看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熟练的为暮免检查身体。

　　简单的检测身体过后，四个医生就走出来，简单的和暮光交流，暮程秀站在旁边听着。听到氟尿嘧啶片，□□片内心就忍不住下沉。

　　“已经不行，现在止痛药缓解不了身体的疼痛，长十几天，短也就这几天。”医生冷静开口。

　　“不能使用盐酸羟考酮吗？”暮程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