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墨色如白昼

16、回来

　　医院附近的店铺饭菜也没见得有多好吃，更何况已经临近晚上，两人走了一圈挑了一间人多的，热闹的店。

　　方叔要了排骨蒸豆豉，黄鳝煲和瘦肉炒西兰花，两个人埋头吃着，不一会儿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吃了几口就接起电话。

　　“不回去，我这边有事。”

　　“正在吃呢，不用等我，你们吃吧！”

　　“也不会多晚回去，大概十点多吧！”

　　“知道，我穿什么？今天你没看见吗？”

　　“好了好了，正吃饭呢！”

　　挂了电话后，看见暮程秀看他，方叔笑眯一双眼睛，指了指手机。“家里人找呢，没事儿，咱继续吃。”

　　方叔看见他只挑野菜花吃就夹了好几块排骨进他的碗里。“你和你妈一样挑剔，不好吃绝不入嘴，这可不行！你看看你瘦的跟个排骨似的。”

　　方叔吃完喝了一口热茶。“性格不像你妈，你妈可爱说话了，你爸呢？我拢共也就见过一次。”

　　暮程秀不知道说什么，填饱肚子后放下筷子，极其伤感的说。“他去世了。”

　　方叔沉默了一下，这个时候店里的老板把馄饨放在桌上。“你的馄饨！”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妈饿得应该等不及了！回去了！回去了！”方叔打着哈哈。

　　回去的路上，因为临近医院街道上依然霓虹彩光一片，经过商业广场行人形形色色，要穿入云层般的高楼大厦，仰头俯视压得人窒息，就连天空飘下来的雪花仿佛都透着贵气。

　　暮程秀不知，迷茫，疑惑，伤感。以后毕业，他真的能容得进这个高速发展的城市吗？

　　回到医院，商瑶花的床边已经围满人，男的英俊帅气，西装革履。女的皮肤白皙，富贵逼人。

　　方叔进去把馄饨放在桌子上，暮程秀站在病房门口呆呆的看着，他人生头一次产生怯懦。

　　暮绅和商瑶花就好像不同世界的平行点突然抽疯产生相互交叉，然后又错开，每个人都来到了终点，回到最初的起点。

　　“快进来啊！”方叔朝他挥了挥手。

　　商夫人原本是哭的，看见他吸了吸鼻涕，养尊处优的手擦拭着白皙的脸颊。“好孩子。”

　　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暮程秀低下头，惴惴不安的进去。

　　“叫什么名字。”商先生问。

　　“叫程秀，暮程秀。”商瑶花微微直起身，连忙说道。

　　商夫人打开馄饨盒，热气蒸腾上她的脸，熏的眼睛发红，想说些什么，鼻子又一酸。“好名字。”

　　“阿秀，这是你外婆和外公，那个是你舅舅和舅妈。”商瑶花说。

　　商夫人喂商瑶花吃馄饨，商先生抓着暮程秀的手臂。“怎么穿这么少？”缓和了一下语气。“不冷吗？”

　　“不住医院了，回家里住。”商夫人一边喂一边说。

　　坐在蓬松柔软的大床上，暮程秀还在晃忽中，现实触摸到的东西不真实到像是踩入云朵中。头顶的圆形水晶吊灯将房间照得光亮无比，脚下踩着原木地板，玻璃间隔开浴室和厕所，蓝色绸面缎落地窗帘遮住外面的落地玻璃，前面是一张深红色牡丹花银白色框架的贵妃榻。

　　他走到落地窗帘处，拉开窗帘看外面，能看到露出边边角角的湖泊，雪好像停了，灯光下的路面和树雪白一片，遮住许多肮脏污垢的地方，纯洁漂亮的宛如纯白世界。

　　房间里开了暖气，暮程秀不一会儿就热的脱掉衣服，小心翼翼的坐在贵妃榻上，呆呆的看着外面。

　　敲门声响起，他一瞬间站起来走过去。房门被打开，一个英俊得有点儿冷冽的中年男人，笔挺修身的西装，修长有力的手腕带着一只劳力士日历手表。

　　“怎，怎么了？”暮程秀透过打开的门缝偷偷看着他。

　　“暂时没买你的衣服，这是你表哥买了不合适的。”商正英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放心，他没有穿过。劳累一天，洗澡就睡觉吧。”

　　他的儿子才7岁，体重却和暮程秀差不多，甚至还要胖一些。

　　暮程秀伸手接过。“谢谢。”

　　在浴室的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后才慢慢吞吞的穿上衣服，走出来在房间里转一圈后就蹑手蹑脚的走出去，陌生的环境还是让他恐惧，几乎是出于长期的依赖和本能意识的想要离熟悉的人近点。

　　走廊的过道有着六间房分不清商瑶花到底在哪个房间，有女佣拿着吸尘器上来打扫过道。

　　“我，妈妈在那个房间？”暮程秀穿着一身服帖的藏蓝色丝绸睡衣，细碎的头发遮不住白皙的脸蛋，一脸顺从乖巧。

　　“小少爷。”佣人连忙笑着说。“小姐的房间在那里。”

　　暮程秀点了一下头，脚踩着红棕色花纹的地毯一路向尾端的房间走去。敲了几下门，等待三分钟却没人打开，看一眼远处忙活的佣人，暮程秀高声说。“娘，我进来了！”

　　等了一会就推门而入，房间里的布局仿佛置身洛丽塔的粉色天堂，床，榻，衣橱，椅子，凳子，书柜，蚊帐，落地窗全部都带着金粉色的样调。房间的整体格调偏欧式风格，随处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玩偶，精致的小玩意儿在桌子，书柜上随处可见，可以看出房间是精心设计的，整体是偏20来岁以下，还有设计者浪漫可爱的设计风格。

　　这间房间从14年前主人不告而别一直被妥善保留至今。

　　暮程秀走到床前，商瑶花已经睡着了，一只手伸出来还挂着点滴，房间里开了暖气，让人热烘烘的。

　　看着她睡的轻松的表情，忍不住的暮程秀轻轻握住她吊着针的手，应该是吊着点滴感觉她的手微凉。“娘？我能跟你睡吗？”

　　隔好一会儿暮程秀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一圈，最后站定在书柜前面，书柜上摆着五个铂金粉色花纹的相框架，照片里面的商瑶花才十多岁，有着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身材纤细，脸蛋姣好又青涩稚嫩。她一手搂着旁边同样年纪轻轻帅气的男孩子一手冲着相机这边笑容灿烂的比了个耶，旁边穿着运动装的男孩就是刚才的中年男人。

　　书柜上还有着几个奖状奖牌和奖杯，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第二名，兄弟杯获得奖第一名，兴江跆拳道比赛第三名，1985年首都青少年儿童书画第一名，作品青丹第一名。

　　才华和家世令人望而却步，样貌令人怦然心动，多么顺风顺水的人生。

　　这样热情奔放活力四射又自信满满的商瑶花让暮程秀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暮绅会那样爱她，值得他上山去采药要去了性命。暮绅敦厚老实，内敛温柔。商瑶花活泼开朗，自信爱笑。这何尝不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这才是他母亲被迫收敛起来的另一面。

　　暮程秀呆呆的看着，没有想到暮绅和商瑶花的差距不是一差之别，而是天壤地别。

　　看完这些，看着床上生病的母亲，忍不住的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落地窗帘打开就能看见非常大的中心湖泊，因为天黑也因为冬天，路灯照耀下只能看见湖边结满白霜的雪花，现在这个天气湖泊应该结了冰，不知道明天看见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房间的门被打开，他怔在落地窗前，商正英是过来看点滴有没有挂完，推开房门就看见暮程秀，忍不住出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我想看着阿娘。”暮程秀收回搭在窗帘上的手指。

　　“很晚了，你妈睡着了你也快回去睡吧。”商正英走过来看一眼挂在头顶的点滴，就习惯性的吩咐的说道。

　　“嗯。”暮程秀点头就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灯躺上床，睁着眼睛呆呆的看天花板，今天所有事情都在脑中过滤一遍，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敲门声响起，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门就被大力的打开，被子从身上滑下，暮程秀坐了起来，啪！的一声灯也被打开。

　　小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奥特曼玩偶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圆滚滚的眼睛，包子馒头般的脸型，嘴巴小巧红润，身形有点儿虚胖，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左右，谁能想到已经七岁。

　　他拧着眉，大爷般开口。“我奶奶叫我过来陪陪你，她说你怕黑！”

　　“你是？”暮程秀问。

　　“我爸爸是你舅舅，你就应该叫我一声表哥！”小孩把奥特曼甩上床，关上门就四仰八叉的爬上床。

　　“我告诉你这个家我才是老大！”小孩钻进被窝里，声音闷闷的，把被子拱成一条毛毛虫。

　　“你叫什么名字？”暮程秀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同样是小孩让他觉得格外亲近。

　　“安佑，商安佑！”商安佑说。

　　两个孩子原本一人睡一边但是在东扯西扯的聊天中逐渐睡到了一起，聊迪迦奥特曼聊电影聊游乐园聊游戏聊美食，小孩嘴里的世界让他瞪大眼睛好奇不已。

　　商安佑聊着聊着就渐渐迷糊起来，最后翻了一个身，嘴里迷迷糊糊的说。“要不是你妈，我们早就搬去海棠湾。这儿又小，本少爷怎么可以和平民住在一起？”

　　挨不住困意袭来，听完这一句话，暮程秀就逐渐的陷入黑暗中。

　　已经八天，暮光拍打着球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又神游天外，他跑了五圈步，又打两个钟头的篮球，下颌的汗珠已经滴落在T恤领子上，眼睛时不时看下学校大门的方向，这几天他都在愤怒，害怕，伤心和懊恼之中，他心中不断想着，为什么秀秀没有说一声就不告而别，六班班主任又说三天后就会回来，结果拖了这么长时间，时间越长他心里的烦躁感和心慌就越大。

　　“光哥！喝一口水吧！”暮爱冬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从石阶上跳下来。

　　“不喝。”暮光看见她就皱起眉头，暮爱冬这几天越来越大胆放肆，经常无物亲密接触。

　　比如给他递水偷偷触摸他的手，给他擦汗接触他的皮肤，总是用一双露骨又直白的眼睛看他，看得他心烦。拒绝了第二天又如常，就是哽着一口气，非得上手摸着才安心。

　　“那是不是阿秀？”暮肖不确定的开口说，他眼睛虽小，但却并没近视，清晰的看见一抹娇嫩的黄在迷雾中行走，就像是盛开在雾霾里的娇花。他指着学校大门的方向擦了一下汗。

　　暮光马上转过头，看见那一抹黄，直觉一瞬间让他认定是暮程秀后眼睛都亮起来，撇开篮球后神采奕奕的三步并两步跨过石阶，小跑着向他奔去。

　　暮爱冬眼神显而易见的锐利起来，忿忿不平的撇嘴，心里的不高兴写满整张脸。也拿着水跟着走过去。

　　暮程秀穿着嫩黄色的羽绒服和时髦赶潮的白色毛领衣，下身厚实的藏蓝色裤子。那领帽的白绒毛衬托的脸精致秀气又娇气，上扬挑起的眼尾的都艳丽无比。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天气异常不寻常，大片大片的乌云聚焦在天空，雾霾的天气笼罩的四周都看不见，灰蒙蒙的黑暗只有教学楼才能窥得见一丝曙光，风吹起树叶发出沙沙响，安静的空间里只隐隐听到教学楼传来的朗诵声和他拖着的行李箱一起响出刺耳的摩擦声。

　　暮光走到他面前，轻轻松松的喘一口气，摸了一下湿润的头发开怀的笑起来。“你去哪了？”

　　“我娘带我去找外婆。”暮程秀下半张脸掩埋在领毛里，轻微昂起尖尖的下巴笑起来，暮肖小跑着从那一头过来，看见暮程秀的那一瞬间，鬼灵精的他一下子就意识到，暮程秀身上的气质不一样了，多了剔透的矜贵。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暮光都会看到好的一面，更何况是更加迷人的变化。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穿上衣服？”暮程秀微冷的声音责备暮光。

　　“我呆会儿回宿舍穿，怎么会这么久？”暮光像条哈巴狗一样跟着，在他旁边摇摆着尾巴。

　　“出了点儿事。”暮程秀看见暮肖过来，低声和暮光交流。

　　暮光伸手接过他拿着的蓝色行李箱和一大袋东西。

　　“里面都是吃的。”暮程秀指了指袋里的东西，笑着看暮肖。

　　“呀！还知道回来！”暮爱冬语气酸溜溜冷硬的说。

　　“你也拿一些回去吧。”暮程秀伸手拉了拉羽绒服拉链。

　　“我才不要！”暮爱冬打量一番大袋子，语气鄙夷又嫌弃。

　　“巧了！她不爱我爱，她的那份我要！”暮肖乐呵呵的说。

　　回宿舍后，因为还没有放学，暮程秀把一盒盒小点心放在每个宿友的床上，剩下的这些就全都是给暮光他们的了。

　　暮光拖着行李箱抬起手臂放在上铺床尾的位置上，人靠近暮程秀就被极轻的躲了一下。“你回去洗澡！我收拾收拾就上去找你。”

　　暮光挠了一下头，内心想的捉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好，你快点上来。”

　　暮肖只敢拿眼睛偷偷的瞧，暮尚城翻了一下发现有牛肉干。

　　“你们都拿上去吧，全是给你们买的。”暮程秀说。

　　“是给老大买的吧！”暮肖喜上眉梢的眯起眼睛，毫不客气的一把拎起来，挤眉弄眼的看着他调戏。

　　暮程秀没有说话持着一张青涩冷淡的脸，沉默的默认。

　　暮光更加开心，忍不住的又亲一口。“你可快点来，我洗澡很快！”

　　暮光离开后他就收拾了一下床上的东西然后坐在床上发呆，没有意识到下课铃已经打响，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声喧嚣。

　　戴眼镜的推了一下西瓜头，一下子就撞开宿舍的大门，两人手持着书本打打闹闹的进来。

　　看见床上的点心盒和坐在上床的暮程秀，忍不住啧啧称奇，戴眼镜的打开点心盒，点心盒非常精致，里面一共有八个款式的点心，一共16枚。

　　“阿秀！给我们的吗？这么好看，费不少钱吧？”西瓜头摸着精致的外包装，忍不住笑着打趣。“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这么漂亮的盒子。”

　　“嗯，是我外婆买的，我也不知道价钱。”暮程秀一个一个问题回答。

　　“你是去外婆家了？我还以为你退学了呢，老不见你回来上学我们都担心急了，我们还打算去安遥乡找你呢，是三年级拦住我们。”

　　暮程秀微微露出贝齿笑了一下。“谢谢，你们吃吧，很好吃的。”

　　“不行啊！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得拿回去给我妈尝一下。”光头取下帽子，摸了一下澄亮的头皮。

　　“还有几天就考试了，阿秀你得抓紧时间复习啊！”戴眼镜的把书本丢上上铺。

　　这时候他的心中才抓紧了一下。“你把你这几天的笔记给我看一下。”

　　“没想到你去了一趟你外婆家，外貌都翻天覆地了，看这样子都认不出来，一看就像个少爷！”西瓜头皱了一下鼻子，把点心放进自己的帆布袋子里。“这衣服也太潮了吧。”

　　“我也觉得好看。”暮程秀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零星散落在秀气的眉眼间。神色有点儿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