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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黛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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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了下来,余晖在石板路上照出一个匆忙奔跑的影子,埃莉诺一边看表一边后悔:她就不该答应教士的邀请。
这个季节天黑的太早了。
她在学院的站台等了一会儿,搭上了公共马车。
马车内部宽敞,两排沙发相对摆放,黄铜门上嵌着一扇玻璃窗,车厢顶是一副七圣救义图。车上已经坐了一位年轻女士,埃莉诺向她点头示意,坐到对面的空位上。
马车在她坐稳后继续行进,那位角落里的女士忽然移到埃莉诺身旁,埃莉诺往门边坐了坐,给女士的漂亮裙摆腾位置。然而她不依不饶地挤了过来,似乎有意要贴近。埃莉诺只好把手提包搁在两人中间,她抿着唇,很不高兴。
但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埃莉诺扭过头去看窗外,外面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窗子上,很快起了一层雾气。她看不清外面的街道,凭直觉认为应该到拉迪亚德了,但马车没有停下。
埃莉诺敲了敲车门,略微提高了声音:“您好,请问拉迪亚德还没到吗?”
车夫说:“您不知道吗?今天雪太大,那儿封路了,我们只能在下一站把您放下。”
“谢谢您。”
好,现在还要和讨厌的裙摆女士共度一刻钟。埃莉诺闭上眼睛,试图屏气来对抗车厢内的香味——红醋栗和黑加仑,其实都是她喜欢的吃的水果。假如裙摆女士不把身子贴那么近,她会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抱有极大的好感。
“您是王立魔法学院的学生吗?”
这时,那位裙摆女士出声了。她的声音很甜,完全不符合她相貌呈现的妩媚。
埃莉诺没有理她,她在学院站上车,这句话不是废话么?
“我很喜欢您。”裙摆女士说。而这句话,埃莉诺不知听过多少次了。她直着脖子,假装自己是个聋子,数着黄铜车门上焊接的纹路。
按在手提包上的手背一凉,埃莉诺吃了一惊,猛地抽回手。裙摆女士尴尬地看着她,几枚金币叮当滚到沙发下,一张印刷精致的名片翻了过来,上面用花体字刻着:卡尔顿俱乐部,并非是个人名片。
裙摆女士说:“您只要去这里对侍应生说找黛娜,会有人带您去见我。”
埃莉诺抿着唇,一言不发。她把沙发下的两枚金币捡了起来,放到黛娜身边,但黛娜突然攥着她的手,把金币塞进她手中。埃莉诺一时没有挣脱,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她又羞又恼地说:“黛娜女士!”
黛娜含笑说:“您一定比我需要这个,不是么?”
是,她需要钱,明眼人都能从她这件有些年头的厚外套上看出她拮据的现况。埃莉诺攥着金币,她知道自己应该还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黛娜要她去找她,明摆着是要她付出代价。而她还有什么资本值得一个陌生人觊觎的——也就这张脸了。她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暗示。
其实只要再等一个月,等她从学校毕业,她很快能找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然后到那时…
马车停了下来,埃莉诺接过黛娜的名片,收进手提包里。
“我会去的。”她说。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埃莉诺拖着脚步进门,那只报丧鸟扑棱棱飞到她脸上,她挥挥手打开,却没听到熟悉的“小爱莉晚归了”。
鬼鸮围着她飞,翅膀拍她的背。埃莉诺这才发现有人给她的脖子上枷了阻魔金。
薇薇安老师在哪呢?应该在阁楼上睡觉吧。
埃莉诺坐在大厅里发呆,从前的每一天薇薇安都会坐在这里等她,哪怕很晚很晚了,只要听到鬼鸮的叫声她就会下来。什么也不做,她只要看一眼埃莉诺,就又回阁楼了。她总是很困,从一年前起。
她们租的这套楼很贵,她的学费也很贵。薇薇安会去猎魔人公会接一些金额很高的赏金任务,或者刻录魔法卷轴卖给大贵族。后来她越来越虚弱了,埃莉诺却一直没有跨入规则之门。
不过她们也还能勉强维持生计,炼金术士公会收很多煎药,埃莉诺抽空就做一些送过去。薇薇安有很丰富的收藏,一年前她还没这么嗜睡的时候,很喜欢在实验室炮制草药。
她摩挲着手里的名片,心想,只要过了冬天。
座钟敲到七点,埃莉诺轻手轻脚溜上阁楼,她想确认一下。说句可笑的,一个普通人总是畏惧一位传奇法师在睡眠中死亡。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卧室门前,就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似乎是有人撞到了柜子还是床,她听到薇薇安呵斥说:“轻点。”
门内是薇薇安轻缓的喘息…这是她的老师吗?埃莉诺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是她的老师发出这样粘腻柔润的声音吗?
她不知自己怎么逃出了那栋楼,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回过神已经走了很远,迎面碰上了巡逻卫兵,队长向她敬了一礼:“女士,您需要帮忙吗?”
“谢谢您。”埃莉诺环顾四周,这里是中心城区。“不必麻烦了。”
确实有些难过。埃莉诺走在回去的路上。但是,奴隶有什么资格干预主人的生活?无论薇薇安老师在做什么,和谁做,这都不干她的事。
心事重重路过转角,迎面撞上一个女仆,她怀里满当的一个篮子登时翻倒在地。女仆惊叫了一声,扑上去从泥泞的雪水里抢救散落的面包、糖块。
女仆穿着讲究,看起来出身大户人家,埃莉诺蹲到地上帮她一起捡有外包装保护着的糖块,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会赔偿您的损失。”
女仆沮丧地摇头:“不全是您的错,我没有仔细看路。”她把有脏污的面包也捡起来,堆到路边避风的干燥处:“或许有人会需要它们。”做完后她拍了拍手,把篮子跨到臂弯:“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有回家?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埃莉诺摇摇头,她低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女仆很热心地邀请她:“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我那休息一下。我在街对面一个俱乐部工作,那里有职工住房…”
埃莉诺顺口问:“是什么俱乐部?”
“卡尔顿俱乐部,小姐。我们只接待女客,您不用担心会有异味。”
埃莉诺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名片,巧合地过分,似乎是命运有意做了推手。她自嘲地笑笑,对女仆说:“你们那里有一位黛娜女士吗?”
女仆惊讶地看着她,她把埃莉诺又打量了一遍,好似恍然大悟:“您是女爵殿下的人,我说也是,像您这么美丽的小姐!”
是说黛娜,那位裙摆女士吗?埃莉诺有轻微的不适,因为在女仆口中,她变成了“女爵殿下的人”。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谁的所有物,她只会是薇薇安的奴隶。
俱乐部大厅中散座的女士们要么捧着书,要么在打桥牌,空气里既没有烟味也没有浓厚的香粉味。埃莉诺跟在女仆身后登上二楼,二楼也有一个小平台,几名穿着轻便猎装的女士在交谈什么。从楼梯一侧正房进去,女仆又拉开了一扇门,眼前是一道旋转扶手梯,她恭敬地向埃莉诺说:“女爵殿下就在上面等您,若有额外吩咐,可以按铃召唤侍从,我们随时为您服务。”
埃莉诺向她道了谢。沿着扶手梯攀上去,是一间有些规模的书房,书架高度在她踮起脚能够着的范围,尽头是挂着纹章的门。纹章上那只狮子狰狞地露出利齿,这是康特博雷王室的家徽。
直到这时,埃莉诺才感到了一阵后怕。胃紧缩着,她紧张地想呕吐,又或许是天太冷了,导致了身体上的不适——她又觉得头晕了。耳边听到薇薇安的那声轻呼,和她粘腻柔润的呻吟。
黛娜女士的名片握在手中,被汗水打的湿润。
她在做什么?
她敲响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