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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盗狼令 ...

  •   “是。”
      她低头认错,崔勿将她拉至身后,向前方人出示了一块系着彩绳的令牌:“我受裘龙大人所邀。”

      那几人许是刚换过岗,有些怀疑。
      谁知此时,山弯处又传来一道苍冷的声音:“崔少阁大驾,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紧接着,一袭青影从苍郁的林色中走出。

      棺山守卫皆愣了愣,连忙拜见:“戚老。”

      阿泽闻声微微抬眼看去,人白眉灰须,双目却精神矍铄,不遮冷血,这便是吴川给她找的引路人么?
      看上去实在叫她不敢轻信。

      身前崔勿已道:“何劳戚老亲自相邀?正好,崔某有东西要献给息龟大人。”

      语罢,朝她递来一个眼神,她即充当跟班,二人向棺山深处去。

      一路,崔勿镇定自若,但她却看出,刚下裘龙地,就被请上息龟殿,来者不善,听闻这南北二绝关系交恶,并非捕风捉影。

      棺山四绝,东西南北各踞其一。
      他们前去的,便是北二绝息龟之所。

      北生密林,带来阵阵阴森之意,最深处一座石殿赫然入目。
      古木相环,苍苔阴碧,苍林殿。

      “崔少阁来这棺山,却独独去南边的盘龙殿,若是让我大哥知道了,不定生出什么误会来。”

      声音调子微异,苍迈而浑厚,却极有穿透力,震人脑门。

      阿泽默不作声跟于人后,见殿首之主并非老迈之相。
      乌发尤墨,双眼有神,除了背峰驼起,看上去便是四十年纪。

      “息大人何出此言?”
      崔勿淡然笑笑:“棺山新设一赌坊,本想邀息大人赏光开局,但只怕息大人误会抢了您的生意,才不敢贸然拜访,帖我却是带来了的。”

      “难道不是么?”息龟反问,目微眯了眯:“未曾听闻崔少阁也涉猎赌术。”

      阿泽见人回应,掩下惊讶,传闻这棺山四绝一瞎二聋三哑四瘸,然她已见二位,却几乎察觉不出他们的伤残。

      “棺山百间赌坊尽握于大人之手,故我这朋友新开的赌场,也望得您照拂。”崔勿从宽袖中取出一张金帖,上纹幽兰香草。
      手下送上。

      “崇氏子,崇鸣鹤……”
      息龟翻了翻,眼中露出危险之色:“兰台之人也来与我抢这棺山小小的赌坊生意么?”

      阿泽了然,兰台崇氏以富扬名,生意遍布天下,但这棺山赌场同样名震四海,前来玩赌之人数不胜数,息龟掌控此脉,向来是四绝中最富,更何况赌场结交万千赌友,势力更是非凡。
      所以这生意,息龟不可能分田与他人。

      崇氏敢虎口拔牙,不可谓不是自寻死路。

      “我这好友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息大人若不前去一探,怎知是抢生意还是互利共赢呢?”崔物语气波澜不惊。

      息龟耳聋,看着他出口才知他说的什么,待其语罢,冷笑一声:“那我便给崔少阁一个面子,何时开局?”

      “三日后,棺山筑金阁,恭请息大人赏光。”崔勿颔首。
      阿泽随即跟人离去。

      殿内,息龟招来戚省,眼神冰冷:“若不是我今日发现,这裘龙便真要联合外人不声不响地抢我生意了,你跟着他们下山,格杀勿论。”

      戚省一惊:“那崔少阁也……”
      息龟阴阴一笑:“别死在我的地盘,如今棺山正乱,崔生一要找,便去找那裘龙罢。”

      午后已过,山将黄昏,此刻才有短暂的柔光。

      她与崔勿很快便被青衣老者拦了下来。

      “戚老?息大人是要你来送我,还是杀我?”崔勿有所预料。

      “阁下自寻死路。”
      戚省不多废话,招招凌厉。

      她看在眼里,正要相抗,眼前忽起一阵香灰,借人迷眼的片刻,崔勿道:“向南去。”

      戚省提气追来竟是丝毫不落,很快攀上她的肩膀。

      她反手甩开,丹田沉气,跟了上去。

      夜深,棺山阴云笼罩,不见星月。
      身后无人追来,前方却正好迎面撞上两个持火把的巡逻彩衣。

      她欲将二人解决,被崔勿拉远了去。
      他身轻如风,极懂躲避之道,等她环视四周,见暗夜的顶端,有一明亮之所。

      “先生鬼鬼祟祟,是要在裘龙地盘做什么?”她问。

      崔勿仍对她的敏锐感到诧异:“裘龙手上有一块东绝冶狼的月狼令,携此令者便可畅通来往东岸商道,我要前去盗取此物。”

      “哦?原来他便是利用此物诱惑你朋友在棺山开赌场,以抗衡息龟的么?”

      阿泽心渐明朗,今日息龟的半路拦截,只怕也在崔勿意料之中。
      不然那送给息龟的金帖,便难以解释。

      崔勿没有遮掩:“猜得不错,不过我那朋友比小姐想象的,要更为精明一些。吴小姐呢,今日何故入险?”

      “送朋友离开棺山。”阿泽简单回道。
      崔勿讶异,果然还是不信任他。

      沉默片刻,她声又启,在夜色中泠泠作响。

      “你我明人不讲暗话,眼下酉中混乱,剑宗归朝,如万剑归一,江湖门派无不忌惮,崔先生却肯做我的搭桥人,为何?”

      崔勿如实道:“承过吴城主之情,江湖人讲究知恩图报。”

      “江湖人……”
      她自语,又兀自停下,转头看向那深不可测之人,暗夜中只见模糊的轮廓:“江湖之中,十分之九痛恨我朝腐朽,十分之一畏惧我爹手段,崔先生和尊师,难道不是如此么?”

      “不错。”
      崔勿的耿直让她意想不到,他直视着她清澈又锐利的双眼,语气少见地凝滞:“在下鄙恨李朝,畏惧尊父,所谓秋杀归朝,我以为不过天家笼络人心的手段,陛下痴迷长生,消怠北战,庙堂一日不治,家国一日不安,所以,吴小姐此番,是在帮父亲,还是帮腐朽的朝廷?”
      说完,他似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眉动了动。

      阿泽听闻,眸子一闪,随即呵地一笑,再抬起眼时,全然无了身处敌营的紧迫,只见从容:“先生坦诚,我愿同先生这样的人打交道,那我亦坦诚相告,我帮的,不是父亲,亦不是从未见过的昏聩君主,我愿帮这世上一切无法安身立命之辈,弱小颠沛之人,愿帮一切身如草芥者寻得青云之路,一切蒙冤负仇者觅得昭雪之门。而这些,就我十九余年的生涯之中,尚看不见任何的希望。我虽力微,你亦可以说我效力朽朝,铜雀鹰爪,但我信我阿爹。江湖人亦讲究赤胆忠心,这样的热血,我像崔先生一样,也有。”
      她说着,抬手拍了拍前身,笑笑负手前去。

      崔勿却怔在原地,许是因女子有些突然的铭证丹心,许是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了自己的狭隘,狭隘到似乎妄图动摇一个有理想者的心,只因她是个女子,是个女儿。

      “那便祝愿小姐一路顺风。”他仍沉浸在绵长的思绪中,望着前方凛凛的身影,只能道。

      “嗯。”阿泽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是否有意补充:“故阻拦者,有什么手段尽数使出来,我悉数奉陪。”
      崔勿垂下了眸。

      “对了,还没问过崔先生,你口中的狼令,在何处?”阿泽停下脚步,转移了话题。

      崔勿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生来不是欺骗别人的性子:“高处便是裘龙居所,殿中有一盘龙锁,贮藏狼令。”

      “裘龙若发现令牌不见,就不会通知冶狼?”

      他很快回:“吴小姐有所不知,通商令牌是由一绝盖鹿分铸四方,冶狼本与裘龙交好,互通往来,后却因一奴隶之争关系僵裂,棺山崇武,冶狼曾放言能拿到那令牌的,能者用之。”

      “原来如此。”她凝眉沉思,片刻又淡淡问:“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么?”

      只见那盘龙殿坐落在悬崖之上,除了殿门,三面皆是万丈深涯。

      “吴小姐是要助在下?”崔勿跟上。

      阿泽也不遮掩,一笑:“先生救我一次,我助先生一回,公平。”

      言下之意,若他失败,也怪不得别人出手了。

      崔勿暗自叹息,二人一前一后,紧贴着盘龙殿的墙壁,潜向殿后。

      阿泽轻足,跃如灵鹊,却没想到崔勿也丝毫不逊色,像是谦让女子,他一直不曾超越她。

      她勾了勾唇,方至殿侧转角,不远处恰好有一队巡逻守卫提着火把朝这边观望。
      落后一步的崔勿很可能会被发现。

      机会这就来了。
      她迅速旋身回去,将人把持,崔勿也很配合,脚下一轻,身如飞燕静无声息地越过转角,再立足时已是背靠殿墙。

      阿泽一脚悬空,眼疾手快地抽出袖中柳叶刃嵌入砖缝,连呼吸都不敢重,听见他们私语后脚步声远去,才松了口气,
      二人真乃命悬一线。

      她率先攀上了窗沿,侧耳朝里听去。
      殿内空旷,似乎并没有人。

      她就势坐在窗前,一手抓着殿柱稳身,朝下方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吃了先生的消息,可别说我不厚道,在下尊敬老人,您请先。”

      崔勿抬头看了一眼那皎白的影子,拔出一根发簪伸入缝中,悄然开了窗,翻身入里。

      走时不忘提醒她:“若我失败,小姐就不必为了我这老头搭上自己了。”

      她一笑,裘龙想必不敢贸然对万物阁的人下手。

      靠着窗棂不动,望向崖外一轮银寒的将圆之月,崖间风呼不止,吹得她衣袂飘散。

      悉听殿内动静,崔勿是有准备之人,脚步没有片刻的停滞,径直潜向一处。

      然后便是极细的锁响声。
      忽然一切遁于无形,有那么一刹的寂静,脚步再次响起,却是更远的地方,肆无忌惮。
      是裘龙回来了。

      她眼中一紧,听殿内动静不休,无非是打情骂俏,逐渐逼近寝榻。

      崔勿想必找地方躲了起来,她伸手将开着一条窗缝的窗子关严,以免引人注意。
      就这样,二人一内一外,掩身藏息。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调笑轻了下去,似裘龙已眠。

      身侧朱窗悄然而开,崔勿的身影再次出现。

      “到手了?”她唇语相问。
      崔勿却摇了摇头,同样无声回答:“假的。”

      她并不意外,很快抬眼看人,启唇:“该我了。”
      说着,恍若一片极轻的落叶,飘入殿中。

      崔勿望着她不可思议的轻盈,眼中掠过惊讶,这样的进步,可堪神速。

      香纱彩练,岚烟缭缭,她挑了挑眉,看来裘龙很喜欢这般装潢。

      她并不知崔勿所言的盘龙锁在何处,但他既失手,她自然要另寻出路。
      悄无声息地靠近烟纱床榻。

      确定其中只有匀稳的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帘角,见榻上拥眠的二人皆不着寸缕,正是裘龙与他那爱宠。

      借着昏暗烛光寻觅片刻,她便在裘龙披散的发下瞧见了一只精致的乌金鱼袋。
      先前在木府镇,她便见其从不离身,可见装着重要东西。

      她不敢触碰人一丝一发,专注地挪出那金鱼袋,指尖拈了拈,果有冰冷端方之物。

      又从尾指取下一根银白发丝,那是同戚省打斗之时特意留下的,本是为日后冲突考虑,如今随意洒入裘龙榻间。
      此番便可全身而退。

      如一道烛影离开。
      趁着尚未天明,正欲离去,殿内烛火半残,帐内忽又传出轻笑,吓她一跳。

      她顿住脚步,好在裘龙再无动静。
      推窗而出。

      崔勿一见那乌金鱼袋,便知是裘龙的贴身之物,目中难免惊异。

      阿泽已将之打开,那乌青的狼令便露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举在人面前一晃,客气示意:承让。

      下棺山,渡黑水。
      “吴小姐,你肩上的伤应当处理一下。”
      崔勿一直留意着她肩上划破的几道血痕。

      是被戚省所伤。
      阿泽看了一眼:“哦,多谢崔先生提醒。”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正欲将药粉撒上,手却顿了顿。

      “怎么了?”崔勿见她神情有些恍惚,问。

      “应该先清理一下伤口。”她淡淡道,蹲身想要捧起黑水渡之水。

      “此处水浊,我去帮你找些清水吧。”崔勿一边出言,一边迈步。

      可阿泽却不愿麻烦别人,直接洒了药:“不必劳烦了,我就先凑合抹点药吧。”

      崔勿见她手里把玩着那空药瓶,瓶身圆润靛蓝,衬得那手十分纤白。

      望江,发愣。
      离了码头,阿泽见那一袭青衣离去,在光影交叠的树下白的有些模糊,忽而出口将人叫住。

      “崔先生。”

      崔勿并未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下一刻,他只觉身后一阵利风席卷,系在发间之物松了开来。

      视野一闪,那戴久了的银面,随着几缕青丝,悠悠飘落在地上。

      风过,面凉。
      他坦然回首,目中闪着惑色,清声问:“吴小姐这是做什么?”

      阿泽望着那张剑,分明青丝飞白,却依旧年轻,只不过陌生至极。

      “人人皆说万物阁的崔阁老是这个世间最老的人,他无亲无故,身边人不知换了几轮,他却还长活于世。我想崔先生是他的徒弟,应当也很老了,但听声音还似年轻之人,故一时有些好奇,多有冒犯,给先生赔罪。”
      她收回客栈取来的溯雪剑,弯身拱手,故也不见面前人的神色。
      错愕与纠结,皆惶惶而终。

      “怎么了?”柳无面见阿泽回来时有些沉郁。

      “事已办妥,你即刻出发前去与李渡会合吧。”
      阿泽见褚旋秋也出来望她,眼中恢复清明。

      一夜未眠,疲惫得很,她掏出从崔勿那里抢来的狼令,打量片刻。

      恍恍惚惚间,似又回到了划落人面具的那一刻,只是这次他回眸而来,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残阳如血。
      新修的筑金阁气派奢华,与余晖相衬,尽是壮阔之美。

      “你是说那位吴小姐挑了你的面具?”锦衣的崇鸣鹤轻讶一声,望向楼下忙活不停的伙计们,却还觉得他们太慢。
      三日后,筑金阁开局,繁忙愈盛。

      崔勿手中便拿着那被阿泽挑断的面具,目中沉思。

      “她早已猜到,你瞒不了多久的。”崇鸣鹤摇了摇头,狼令未带回,他心不悦。

      “她心思玲珑,我若不说,她不会问。”崔勿少有侥幸,只觉不认,便不会将无辜之人牵扯入自己的命局中。

      锦衣淡淡叹:“何必自欺欺人,她若知晓,便已入局,做不到独善其身的。再说,她可不是安分之人。”
      崔勿沉默。

      “她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在生死巅峰间争斗一生的。”崇鸣鹤望向落日,喃喃自语,忽又转头问:“你可知,她在我的可居台存了什么东西?”

      崔勿一愣,半晌想不出来,转头看向人带笑的双眼。

      “是一把剑。”
      崇鸣鹤早消化了讶异,见他眼中正有风云酝酿。

      就在此时,一阵急厉的扑翅声传来,一只黑羽鸟不怕生地入了阁中,停在崔勿的茶盏旁。

      他目中一紧,取出密信的手竟有些僵硬。

      扫过一眼,便猛然起身离去,踏得地板噔噔作响。

      崇鸣鹤还未见过人这般急切的模样,朝他随手丢下的纸条看去,上面墨色苍然,只有二字。
      放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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