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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献殷勤 ...

  •   夜色难得喧嚣。
      阿泽漫步于偌大的园内,不曾想如此也有人不欲给她清净。

      “吴小姐。”
      身后传来女子之声,追她的脚步渐近,她回首,好巧不巧,竟是在青朴别苑见过一面的祝静。

      “吴小姐,我是天刀祝静。”
      她自报家门,许是身份的缘故,竟难得见此人这般温和有礼的神态。

      她早说过不再追究前尘,故问:“何事?”

      祝静见她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已是欣喜:“宴上那徐少城主可真是莽撞,哪有这样请女儿家比武的?吴小姐没吓着罢?”

      她静静看着眼前人,没有回应,天刀投靠了碧落,祝静还敢在她面前说徐斜行的坏话,她一时不知是徐斜行威慑不够,还是祝静这见人下菜的本领炉火纯青。

      祝静当她是默认此意,很快笑言:“小姐要是无聊,不如去前边的远山亭一坐?听闻那处也有人在比剑呢,我陪你去瞧瞧,岂不乐哉?”

      阿泽顺其所指看去,见一处灯火分外亮堂。

      虽不知人意欲何为,但离那狼桓虎踞的万澜阁远点,就是乐哉。

      穿过长廊,到了祝静所说之处。
      亭湖间果然聚集着不少宾客,毕竟,不是所有江湖人,都有入那正席的资格。

      然就在这上元未取下的火树银花之间,乘着畅快山风,切磋武艺,把酒言欢,谁说不是一番美事?

      无处不成江湖,无处不可潇洒,只不过总有人向往那更高处的风景罢了。

      她看向清湖中央的高台,那处本是铜雀卫演练之地,冬季结霜如雪,得无数骁勇之卫踏平。
      故名,不霜台。

      此刻,台上正有一刀一剑乘兴切磋,不知是否巧合,那寒刀猎猎的星袍人正入乘胜追击之境,招招凌厉,刀刀精绝,让她也不由称叹。

      可惜,她从其招式间看出了天刀的影子,那人是祝邢无疑。

      很快,剑客甘拜下风,星袍人收刀,飞身下台。

      鹰目薄唇,高鼻微钩,眉眼间常见的戾气却收敛了去,配上英挺身姿,很有青年才俊的模样。
      他朝祝静走来。

      “哥哥。”
      祝静冲人挥手,很快看向一边的她,出言介绍:“这位是铜雀的吴小姐。”

      祝邢这才和煦地向她抱拳:“吴小姐,幸会,在下祝邢。”

      阿泽微微颔首,想,若是祝氏兄妹知今日笑面相对的人是她,会不会气急败坏。
      “祝公子方才刀舞得漂亮,不愧是祝氏天刀的传人。

      本是赞赏之语,祝邢却笑意一僵,他方才可谓使尽浑身解数,将这天刀挥得完美无瑕,在此女眼中便是舞刀?只得漂亮二字?

      此女仗着一副好容貌,一位好父亲,心性未免太高。

      心有不屑,阿泽已独自踱步向亭中去。

      “哥哥莫灰心,这位吴小姐人不坏,只是性子冷淡,方才在万澜阁才刚让徐少城主下不来台呢。”
      祝静低声安慰,又别有深意地扫人一眼,追了上去。

      祝邢看着妹妹与人一同坐在了亭子角落,没有灯彩照下的地方。

      夜色正浓,那吴小姐鲜艳的裙裳在如霜月色下也冷淡至极,身影是女子才有的窈窕,然她清冷的神情,是周边任何人都没有的。
      与这出尘的月色不可谓不相配。

      他心头的火气一下浇灭了去,看向不霜台上打斗的两影,也是一进一退,一强一弱的局面。

      “吴小姐还不认识吕珠小姐罢?”
      亭中祝静望了眼势如破竹的蓝影,看回一言不发之人。

      她是个话少的人,静观台上比试,亦对吕熠带来的那小女子颇为赞赏,身形轻灵,下手利落。

      之前一直未见她,原来是在此处。

      祝静对这吴小姐爱搭不理的性子熟悉了,主动开口:“吕珠小姐是吕城主的堂妹,她父亲便是赫赫有名的饮沙十盟先主,也是上一任迟日城主,吕祭。”

      她目中一闪,原是这般身份,怪不得身上有吕熠的金丸,吕熠还亲自去别苑相救。

      “吕小姐武艺的确令人惊叹,不是么?”
      祝静依旧陪笑。

      话语间,吕珠连赢几场,叫嚣着不霜台下有些犯怵的众人。
      “还有没有人要和我比试?”

      阿泽眸光浮动,身旁人也终于托出了今日的盘算:“吴小姐,不想和吕珠切磋切磋?”

      “你看上去比我更迫切,不如你去罢?”
      她凉淡反问,方才被吕珠打败之人,哪个不是狼狈落台,此人今夜费尽周折,便是想看她出丑么?

      “我……”
      祝静被人目光射的心慌,只觉有些似曾相识。

      阿泽懒得等人狡辩,起身欲离,台上却传来了吕珠的声音。

      “吴小姐,这位天刀的祝姑娘,可早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哦,你要和我比试么?”她耳力极好,即刻朝亭中看来。

      “吕小姐身手了得,我祝静甘拜下风,但——”祝静俏面一青,话锋一转:“听闻吴小姐亦修为不俗,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弄不好你便是她的手下败将。”
      阿泽听出人在拱火,懒得理会。

      这话却着实挑起了吕珠的兴趣:“祝静都这么说了,吴小姐赏脸同我比一场如何?”

      “不了。”
      阿泽朝人颔首,步履不停,这小女子就这般容易上套么?

      岂料吕珠兴味正浓,在台上朝她不停挥手:“吴小姐难不成是武功盖世,不屑于同我比试?你若真这么厉害,我请我城主哥哥同你比?”

      方才不为所动的人步子明显缓了缓。
      她眸子一亮,让步道:“实在不行,我便同你赌个彩头?”

      众人都想见见这位神秘的城主之女的风采,或也存了其他心思,总之纷纷起哄。

      阿泽停步:“什么彩头?”

      吕珠本是脱口而出,一时犯了难,瞅瞅身上物件,问:“我这如意镶珠玉佩,可好?”

      阿泽勾唇没有回答,而是回身看向了还在原地的祝静。
      祝静预感不妙。

      “吕小姐的玉佩自然好,但你我这比试是由祝小姐牵的头,不如就由她来押宝?”

      众人没听过这样的玩法,一时兴奋起来。

      祝静更是起了心气,然神色阴郁片刻,还是咬牙道:“有何不可?”

      说完,便作势要解下一支玛瑙簪,阿泽却先开口:“这些寻常的彩头多了,也无甚意思,在我铜雀有一座翘云峰,钟灵毓秀,峰壁长有一种极为名贵的紫云灵芝,我若赢了,还请祝小姐亲自上山采一株给我。”

      祝静皱眉,这是何等荒唐过分的要求,但她却忍下问:“你若输了呢?”

      “我若输了,同样去摘一株新鲜的紫云芝赠与祝姑娘,那物对习武之人是难得一见的滋补圣物,十年春雨方成熟一株,可遇而不可求,祝姑娘以为如何?”
      她清声问,目中朗朗。

      众人听闻面露异色,听说过以自己作赌,然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的实在少见,若非胜券在握,还真想不出什么原因。

      祝静听闻却眸色一动,和不远处的兄长对视一眼,才下定决心:“一言为定。”

      台上的吕珠忽觉自己是替祝静做了嫁衣,一时有些不悦。

      然阿泽顺她了心意,她也不缺那什么珍品灵药,不再纠结。

      很快,阿泽一手掀了广袖外袍,飞身上台,朝人颔首:“右掌有伤,恕我左手持剑了。”

      吕珠瞥了一眼人纱布缠紧的右手,挑眉:“那岂不是我乘人之危?”

      她淡淡一笑:“无妨。”

      两剑相抵,风藏月隐,却汇聚了月色下所有的视线。

      一番你进我退,你击我迎下来,二人两柄长剑寒光烁烁,竟是不分上下。

      连手中速度不减的阿泽也不由心叹,迟日城的人难不成都这般天资?
      着实羡煞常人。

      一时众人连呼吸都缓慢下来,这场看头十足的比试,终又吸引来了路过二人的目光。

      “依你看,这吴小姐武功怎么样啊?”
      褚阔闲闲瞥过台上,自己是个不思进取的,故只能朝身旁人开口。

      吕熠提前离了席,听见褚阔之语,微微促眸一扫不远处相斗的二人,片刻后道:“不怎么样。”

      彼时那位吴小姐似不敌吕珠招招连珠,节节败退,本就不灵活的左手竟失掉了剑,颓势明显。

      但他随即眉心一皱,加快步子走出长廊,唯双眼不停对台上之局的关注。

      台上,阿泽余光早瞥见了回廊间一黑一白二人,有意露拙,让吕珠挑了自己的剑。
      见人竟正朝此处走来,也不禁皱眉。

      吕珠刀法凌厉,她一落下风便乘胜追击。

      趁他们还未前来,她不能再过多纠缠,很快使了一记不算高明的蛮招,趁着躲剑之机,迅速绕至吕珠身后,一脚扫人膝窝,待其不慎屈膝前倒,左掌锁住人娇小的肩头,一掌将人拍下台去。

      然她着实没想到自己会低估了眼前这娇娇少女。

      少女在这短暂的一瞬竟另寻生机,整个人若轻燕下滑避过她掌,顺势一招迅猛的扫腿,如掠水面,礼尚往来般钳制住了她的下盘。

      她重心不稳,索性借一旁台柱飞身,将人甩出去。

      可这样一来,攀柱的右手不支,被反力所噬,唯一的支撑脱掌而去,身体亦不受控制地掉落台下。

      不同的是,她身下是一眼无尽的深湖。
      甚好,身伤未愈,这样至少不用迎来与地面的冰冷撞击。

      不过一眼,她瞥见岸上祝静神情闪过一丝算计,不管,提前闭眼屏息,等待被寒水包裹的那一刹。

      然将她包裹的却不是涌来的湖水,不比不霜台下的卵石路更坚硬,却也不比她预想的冰水更温暖。

      是人。
      她身体一轻,坠落的心也像是被人接住,悬停了一刹。

      霎时睁眼,她因那陌生神色却又几分熟悉的眉眼一愣。

      吕熠察觉到身前人一闪而过的怔色,别开了视线,很快凌波近岸,稳稳落于地面。

      在此之前,吕珠也方于不远处滚身而过,见来人,惊讶地忘记了起身。

      然见吕熠接着自己的对手,俏眉一拧,要知道,谁先落地,谁便是输者,若不是他,她们二人本可以打个平局的。

      “阿兄!”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桃腮气鼓鼓的。

      阿泽因此回神,余光瞥见他们掠过的湖面,涟漪轻得仿佛片叶的零落。
      他的轻功还是同以前一样精妙,甚至长进神速。

      “多谢。”
      她眼底也不过那样轻的水漪,低声开口,待未理之人微微曲身将她放下。

      她脚尖刚触及地面,左手便借力轻轻一搭他肩,岂料此举仿佛烫着了他,吕熠忽而收回手臂,退了两步。

      她尚未站稳,失了借力,直接跌在冰冷的地上。
      今夜终归逃不过落地的命运。

      还是伤势未愈的右肩朝下,顿时钝痛袭遍全身。

      她眉头骤紧,咬牙忍痛,未出声却抬头望了他一眼,漆深处难掩不解和冷怨。

      吕熠发觉那不善的视线里面隐含着点点清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弯腰欲扶人,伸出的手却被不知从何跑来的身影撞开。

      紧接着一身银袍的祝邢便无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之人护了起来。

      “吴小姐,你没事吧?”
      他满面关切。

      阿泽侧首将脸埋在阴影中,等目中微微的湿意被风一扫而干,才如常面向人,冷淡摇头。

      随即看向早已惊愕的祝静,原来此人处心积虑推她比武,是想让哥哥来献殷勤,着实可笑。

      不远处的吕珠前来鸣不平:“吴小姐,若不是我阿兄,我们当是平局的!”

      说完,却被自家兄长一记冷眼吓了回去,委屈咬唇,不服得很。

      然很快——
      “吕城主不吝出手,真是吴某的荣幸。”阿泽说完,朗朗道:“但吕珠小姐说得对,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平局,便是平局,不会因任何人的出手而改变。”

      吕熠听着她明谢暗讽的话语,面色微微一僵。

      而她已不顾身旁那厚着脸皮的祝邢如何纠缠,取了遗落的剑和外衫,快步离开这心机涌动之地。

      直至身影消失在这满园灯火间,死寂之地才复苏过来。

      许多人还在因方才吴小姐被人扔下之景掩面偷笑。
      窃窃私语如蝇虫嗡鸣,令人烦躁。

      吕熠沉面扫过一眼,鸦雀无声,更无人敢再笑。
      宴尽客散,众人醺然,纷纷离园而去。

      残月如羽,觅雪园。
      右肩疼痛,又被吕熠一摔,久久不能入睡。

      今日喝了太多酒,她自己都不敢再放肆,只能望着架上一排的陈酒,发愣。

      直至夜风吹来,她闻见满园梨花香中夹杂着一丝醇厚的酒气。

      她嗜酒,闻出这不是铜雀清谷酿的味道。

      宾客早散尽,三更最幽时,她心下疑惑,百无聊赖地顺着那酒香寻去。

      梨花落尽处,一影坐在树旁,酒香正是从此飘散来的。

      她微惊,借树相挡,裙摆之风拂起地上一席落花。

      良久,才觉远处那人没有半点动静,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她于是悄然上前,远远见人是背靠着树身醉倒过去,只不过正襟危坐,看上去像是醒着一般。

      身旁数盏天青酒坛随意倒落,坛口还有余酒滴出,晶莹如玉露,墨色的衣袍上也落了不少花瓣,看来是在此处坐了很久。

      无声走近,他眉目渐渐清晰,她心头一突,竟是吕熠。

      她记得此人是不喝酒的,那年在仙亭宴上同她笑谈,态度坚决的很,不曾想四年过去,他竟也成了沾酒之人。

      她在人面前蹲下身来,这般动静他丝毫未觉,面泛桃花,烂醉如泥。

      好在是醉倒在她这觅雪园,若是别处,如今铜雀城鱼龙混杂,以他的身份,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

      面前酒气弥漫,她觉得这酒之清冽似曾相识,忍不住凑近一闻,想了起来。
      是仙亭的名酒——逝水。

      她目色一闪,抬眸看他,方才在铜雀宴不曾仔细看。

      现在才发现,他的眉眼轮廓更甚当年,只不过比起那时少年的惊鸿华彩,如今沉稳下来,形是浓墨而精笔的川泽,神如日魄同月华的赋予,才能画出一个他来。

      风落梨花,却愿在他面上流连,她瞥见他额角碎发拂起,露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听闻去年吕熠上位之际,迟日城内发生过一场叛乱,这疤会是当时留下的么?

      如此常年沉浮在杀伐阴谋之中,人才需要酒精麻痹,才变得这般沉冷的么?

      她正想着,面前人静如松影的睫毛忽然一颤,轻轻睁了开来。

      她心在那一刻几乎跳出口,更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因被他看着,她不敢乱动,不敢出声,连打量人的视线,也不敢挪开。

      他的双眼不像宴上时那般冷漠,反而异常温润,甚至带着斑斑凄色,像是有寒冰正在丝丝融化。
      很快又毫无预兆地闭了起来。

      她心却像头顶浮动的梨花轻枝,至此乱颤不止。

      匆忙起身到了树后,背靠着那梨树,等了不知多久,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头,沉了力无声掠离。

      故她也看不见,身后的树下,那人如藏寒冰的双眸,在轻阖后释下两滴分明的泪来。

      梨花香风绕过,分明轻得再吹不下一片花瓣,却将人吹倒了去,倒在一片幽冷的雪色中,无人理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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