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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争魁日,剪新梅 ...

  •   仙亭会武的最后一场,并无往年悬念。

      众人纷纷猜到,这争夺魁首的二人,必然是一向天之骄子的吕熠,与一路惊艳世人的柳是。
      画本,向来这么写。

      然有一处让人意想不到的,今年终试当真不算激烈,一切皆缘起于那名不见经传的黑马。

      传闻柳是在荻芦堂单挑数名武者,以至于有人负伤直接弃赛,有人闻风丧胆不愿再战,亦有人做了黄泉鬼,无法夺魁了。

      半月下来,本有三十人三十余场的会武,一时削半,便到了争魁之战。

      至于谁能夺魁,竟是一半一半,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天之骄子,人人又都渴望做杀出重围的寒门贵子。

      一时间,仙亭赌市空前绝后,而仙亭山也被看客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闻小林你向来最会押注,不如替我押押,今年的魁首究竟是谁?”锦衣人饶有兴致地逗着雀儿,对一旁林首道说。

      他笔一顿,望向台下二影,青冥冷淡,银白耀目,极好分辨。
      “崇公子,恕在下不能。”

      锦衣人皱了皱眉,不知一向唯诺的书生怎倔强了起来,让步道:“为何?若是押错了,我不怪你。”

      林首道脸色通红,分明偷得空闲,却并不喜悦。

      “先前褚阔说想看你我二人相斗,现在真如他所愿了。”吕熠未像往常一样从高台翩然飞下,而是与对手一同走上了台。

      阿泽淡淡一笑。
      “我会赢你。”

      “安慰自己?我可不想趁人之危。”他目光掠过她后颈,依旧有一道淡淡的褐色疤痕。
      撇过头去,看见就心中烦闷。

      岂料她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清声纠正:“不是安慰,是把握。”

      “几分把握?”
      吕熠追问,眉宇间神采不换,只不过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温栩。

      她停下步来,这才转头,抿唇沉吟片刻,一改方才傲意,认真而凛然道:“五分。”

      “五分?我再送你五分!”
      吕熠失笑,又忽觉她如今抬眼看他的模样有一分平时没有的天真,甚为——
      甚得他心。

      他脑中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言辞来形容,只觉心头被猛地一撞,自此乱得静不下来。

      迟日城吕熠,对,梧州柳是。
      武判冷静的声音让他松了口气,他可以不用慌忙逃避身边人坦荡的目光,迅速转头看去。

      按照规矩,十三枚金梅令的吕熠领先,是为挑选比武八景之人。

      “想选哪里?”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如平日沉静,心湖却仍粼粼晃曳,又深吸口气压下。
      再这样下去,今日该丢盔弃甲,不战而败了。

      阿泽没有客气,环视一眼,被不远处如雪的苇海勾去了视线:“墨泽。”

      “好。”吕熠于是一指那潭墨上雪。

      七景,墨泽。
      两道鸿影越过一切不相干之物,立在墨泽白首山上。

      八景台俱是根据八门盛景所建,如岐山剑湖,当年薛汝萍便是在此得了剑湖踏风的名号,响彻江湖。

      而这墨泽乃须弥山景,泽中之水漆黑如墨,由此得名。

      二十八根天玉柱屹立其间,共簇中央一座阴阳相合的白首山台。
      如日月盈昃,星宿列张。

      阿泽身前飘落不少芦花,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寒冬,两分把握,终于变成五分。

      她听见长空划过鹰鸣,抬头望去,鹰儿依旧回了故处。

      屏风后的林首道竟有种与人对视的错觉。
      身后人的催促又吓他一跳,他指尖玉骰趁机挣脱,溜到了桌案上,最终停在写有吕熠姓名的圈内。

      他一惊,欲将其拿回,岂料被一旁人按住。

      “英雄所见略同,我便信你这无心之举。”崇鸣鹤一收折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兴致地观起战来。

      林首道垂眼。
      是无心,还是心乱,唯独他自己知道。

      高手相对,往往不生血腥,反让人心向往之。

      这当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状态,如云如月,如鹤如松。

      众人因着银剑与长枪的每一次相撞而疾呼,随着二人衣衫上溅落的每一滴墨色,飘落的每一羽芦花而惊心。

      渐渐地,黑白二人皆已变成了两幅泼墨山水。
      诗情,画意,人心,剑魄,被一一绘尽。

      天日由东朝西缓慢移动,泽中身影却不见有一分此消彼长之势。

      看客只觉自己也可成为那踏云追日之人,心中激荡,褚阔望着两影斐然相逐,也不由叹:
      “今年这场会武,果真不虚此行。”

      没人回话,但都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可惜,这二人关系不好,不然该结拜为兄弟的。”褚阔惋惜一笑。

      他又看向端坐着的九镇,每一位都神色严谨,唯有花容君面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阿泽的剑在几番试探后终于直直对上玄日,不出所料地断成两半。

      金枪之重,真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磅礴气势。

      这让观战的人们纷纷讶然,这是终于要有人落下风了么?

      “没挑把好剑?”吕熠也一惊。

      “说起剑,你在照我阁中拿的那把,是我那位朋友的,你没丢吧?”阿泽后倾,同时朝横扫的玄日踢去。

      “朋友?”吕熠随势跃身,长枪抵在白石嶙峋处,云衫翩飞间影若神鹰,却向来抓不住她说话的重点:“扔了。”

      “改日去你府上拿。”她听出人胡言,没了兵器,眸中思索浮动,探寻叫人不攻自破之法。

      “郎君,接着!”
      岸上传来柳无面的呼唤。

      她余光见他拖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赶来,里面全是她之前在山下找人打的刀剑。
      他拿起一把飞向她。

      阿泽接住,剑锋一挥,芦散似雪。
      “再来一把。”她朝下喊道。

      “好嘞!”柳无面又丢了一把剑来,阿泽双手持剑,如有神助,找准良机,也向人来了一招雷霆霹雳。

      吕熠哪里见过这样耍无赖的把戏,目中一怔,竟一时不慎,被扫落柱去。
      落入墨水,便算输。

      正当众人为他捏了把汗,又谴责这柳是厚颜无耻之时,便见天影如同飞鸟凌波,再度回了台。

      观者心绪跌宕,可惜仙亭会武并无规矩说不能有人递兵器。
      押了柳是赢的人高声庆幸。

      很快,阿泽便双剑齐下,朝刚站稳的对手争要赢面。

      “终于下狠手了。“吕熠后退,衣角在白石上拖出一条墨痕,遒劲如书。

      “谁叫你打断我的剑?”她冷冷一笑,手中动作愈发快,一时银辉映日,耀眼无比。

      吕熠手下感觉到了不断逼近的压力,才知原来眼前人最难攻克之处,便是一颗愈挫愈勇的心。
      终挥动玄日出了劲招。

      阿泽目色一明,鱼已入网,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她双剑下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人身侧,剑下已蕴无双之力,意图将其一招推落山去。

      吕熠唇角却划过一丝笑意,旋掌间长枪先将左侧一把霜华剑弹了开来。

      他腰上架着锐利剑锋,人却依旧顺着另柄竹影剑淡淡然旋身向外,有那么一瞬,闪烁的银光将他白衫刺破。

      阿泽只要挥剑,必然见血,然她就是愣了一瞬,试图将剑偏开。

      就是这么一刹,吕熠足以避开剑锋,甚至已然如影随形地到她身后,长枪一横,将她抵住。

      局势反转往往在瞬息之间。
      阿泽险些失足。

      吕熠再朝上一斜长枪,她左手霜华便弹飞老远,沦为弃剑。

      “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时局变化无端。”吕熠双手紧紧扣着她腰间的长枪,让她动弹不得:“你和我交手这么多次,为何还是不长记性?”

      “这次记住了,你阴险狡诈,厚颜无耻,信不得。”阿泽稳住下盘,暗寻脱身之法,嘴上仍不客气。

      吕熠一笑,笑中分明得意,语气也上扬不少:“记住就好,可惜你这次还是输了。”

      “是么?”她眼底翻起一阵凌厉之风,反问。

      话音未落,脚下已然动作,偷袭不成,便踏着白石步步退去,大不了共同跌入墨泽。

      “又来这招。”
      吕熠低呼,感觉到身前人的不遗余地,这次也学聪明了,在即将踩空时松开禁锢,旋身回岸的同时,长枪直起风浪欲将人扫下。

      阿泽怎会让人轻易脱身,其实她还有一点优势少有人比,那便是永不停息的前进脚步。

      一日进,日日进,如此不枯不竭,与天比高。

      她右掌成爪,精准又迅速地钳制住对手,要把他一同扯落。

      吕熠割袍抽身已是不及,只好以长枪撑地,反手将她拉了回来。
      再快一步,玄日又抵在她颈间。

      “说了你赢不了我。”他傲视人。

      阿泽又何缺意气:“若我赢了你怎么办?”

      吕熠见她满面春风,有一瞬的晃神,仍笑意不改:“这世间只有两人能赢我,一个是我阿姐,一个——”

      他将长枪一旋,使人顺势靠近几分,欲下最后一招。

      两人相视,阿泽却临危不乱,眸中如山间雪洗晴空,清亮无双:“另一个是谁?”

      “另一人……”
      吕熠因淋漓畅快之战平复的心似被轻轻一拨,开始怦动,他直视面前人,声音不降,却显幽沉:“另一人,当是吾妻。”

      阿泽面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再靠近一寸,叹息:“是么?那现在该多加一人了。”
      说完,她顺手擒住金枪。

      此举若是平常,定会被他长□□穿,而他只是下意识挑起玄日,并未击人命门。

      因为他清楚,这样必会伤及人,就如方才她也知那般会伤他一样。
      所以二人都没能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么?”他使力将长枪夺了回来,虽遭人飞掌,却定然道:“你的五分把握,我再送你五分。”
      话落,他顺势倾身后掠。

      阿泽只望着他熠熠的目光,朝前一追,那丹青色已穿过茫茫芦苇,落在了岸上。

      场上俱惊。
      锦衣人本玩弄着玲珑骰子的手一颤,骰子落了出去,他的心也落了出去。

      半年的收入。
      他望向一脸歉意的林首道,目中闪过汹涌的痛意。

      高台上几乎与台下一样,久久鸦雀无声。
      半晌,众人才回过神来。

      迟日城吕熠,对,梧州柳是,柳是胜。
      一语惊醒梦中人。

      花容君望着那泰然影,笑意消了去,换上深邃的表情。
      而有人面色比她更难看。

      侯弱聆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吕熠会将魁首之位拱手让人,还是他讨厌的柳是。

      众人只觉心提了又落,落了又提,每觉板上钉钉,水到渠成,那二人又给他们当头一棒。

      飞身下台的阿泽已然沉淀下惊色,看向吕熠。

      他不想赢她,却又想让众人知道,他并非赢不了。

      “风头被你占了,风险还要我替你担着,你可真会算计。”她凉凉讽刺。

      “我若真能算计到你,也不亏。”吕熠轻声道。
      抓错重点二人总是不相上下。

      按照规矩,他们一同上了星罗台。

      “梧州柳是,见过仙亭宫主和诸位前辈。”

      阿泽独自面对九镇,而吕熠则不急不徐回至花容君身边,临走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小心侯弱聆。
      结果自己先被姐姐扫了一眼,面色顿显异样。

      她只见他们耳语几句,觉得甚为好笑,于是唇角也轻轻弯起。

      面对场下山呼海啸,仙亭宫主褚复洪声盖过所有:“仙亭会武今年魁首,梧州——柳是!”

      台下高潮如浪,以江湖浪客的身份赢得魁首,柳是还是千古第一人。

      “小娘子,你家夫君竟然成了魁首!”
      黄勖人如猴子一般上蹿下跳。

      无面却只看着阿泽,此番风云变动,绝不似表面简单。

      “嘁,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吕小公子相让。”不服气者同样广众。

      各色的议论中,唯有一声娇喝吸引了众人注意。
      “慢着!”

      众目睽睽下,飞上台者一身红衣惹眼。

      “各位前辈,我乃天刀城城主之女,祝静,关于此次会武魁首之位,不服。”
      她朝九镇抱拳,锵锵然道。

      “你有何不服?”
      褚复大场面见过不少,此番波澜不惊。

      祝静上前两步,盯着那抹杳然的洒雪墨影,眼中恨意刺骨:“柳是隐藏身份,欺瞒众人,来路不明,当不得魁首!”

      台下哗然。
      仙亭会武纵使包容,也绝不允许不轨之人夺魁,正邪毕竟两道,若是正道的会武让混入的魔道人士得了魁首,岂不结实地打了天下门派的脸?

      可这柳是一路披荆斩棘,除了有些狂傲无耻,未见其它端倪,九镇都是非凡之辈,对此一面之辞均不相信。

      褚复正欲开口,当事人先笑道:“祝姑娘,你说在下身份不明,可有证据?”

      祝静似早已预料到她的狡辩,一笑:“何必再装?你假扮男子不就是为了隐藏身份?有本事露出你的真面目给我们看看!”
      此话一出,听者心思各异。

      阿泽嘴角的笑意也凝固片刻,拂了拂袖,不屑问:“历来疑者举证,我方能有所回应,若你空口怀疑,我便要自证清白,那我怀疑你假扮女子,你是不是也要证明一下呢?”
      众人皆笑。

      “你!”
      祝静没想到她如此无赖,一时气急得说不出话来,但她很快冷静,势必以今日之冒险换人一击之致命:“不用激我,进城那日我见你身背刀匣,那刀如今我已派人去取了,到时看你如何狡辩!”

      阿泽目中一闪,原来人早有筹谋,但她的身份何时暴露的呢?
      她望向了云胡堡的方向,目光寒凉。

      刀匣被她放在房中,柳无面立刻反应过来,朝回奔去,却见天刀城的人已将之护送前来。
      密不透风地送至祝静之手。

      匣上是精妙的万钧锁,祝静手下还未来得及研究,阿泽维持面上平静。

      折夜刀万不能现世,至少,如今不是个好时机。

      “怎么样,你自己说,还是等我打开刀匣,让众人亲眼看?”
      祝静将墨长刀匣立在台面,持刀别在锁边,目中透出得意。

      她沉默片刻,思量着以其实力能否一刀砍断万钧锁,也就没注意到某人担忧的视线。

      随即,她轻笑一声,抻了抻颈,将脸上面具撕了下来,露出原本容貌。

      四座已经惊讶太多次了,这下竟难得平静。

      而高阁的屏风后,一向任由故事跌宕,心如止水的林首道却头一次顿了笔,眼神锁紧那白衣身影。

      “再发愣我扣你工钱。”锦衣人一边解恨似的磕着瓜子,一边观赏楼下好戏。

      祝静望着那张三分熟悉的面孔,心头猛地一震。

      一刹之间,阿泽已点足来,劲风旋踢那竖立的刀匣。

      刀匣飞起,祝静亦朝后跌倒,她跃身攀上,空中又飞来一段爪链死死勾住匣锁。

      凌空之际,她与祝邢隔着刀匣暗暗抗衡,四目冰寒火炙。

      刀匣不堪其重,万钧势必会断,她脑中飞速转动,最终还是一掌挥去,将匣子击向空中。

      万钧锁被爪链咬死,啪嗒断裂,而刀匣挣脱束缚上抛,里面的东西呼之欲出。

      众人皆目不转睛,想看看到底是何物让柳是不惜自露身份,又公然争抢。

      可惜,阿泽终究更快一步,翻身一踢,刀匣骤合,而她落身之际将之踏于脚下,又迅速拔出长簪,插入锁中注力一弯,匣锁便被牢牢固定。

      她再一个轻踏,匣身飞起,背回身后。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应接不暇。

      唯高台上的吕熠唇边轻轻扬起一个弧度,自己也难察觉。

      “你笑什么?”吕愫惜无意瞥见。

      “没有,阿姐看错了。”吕熠皱了皱眉,神色恢复如常。

      “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祝静兄妹见事态急转,藏剑宴之事,一下明白过来,她愈加不甘心,朝高台的九镇道:“各位前辈,我说的没错,此人就是居心叵测。”

      “祝姑娘,你派人盗取我物,不应该先给在下一个解释么?还是说,你们天刀便是这般偷鸡摸狗之辈?” 阿泽冷冷道。

      “你别转移话题,若不是你自己有异,又死不承认,我怎会出此下策?”祝静恶狠狠指向她。

      “哦?我以男子身份参加会武,不过为图方便,仙亭会武可有禁止女扮男装参加?”

      “狡辩!”祝静气急败坏:“谁知道你刀匣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邪道东西,有本事你就打开让大家看看!”

      “我一不是邪道人士,二未使邪道功法,九镇前辈最清楚不过,为何要打开给你查验?” 她哂笑,之后不管祝静再泼什么脏水,只当狗咆。

      清者自清,有时辩解过多亦或指控太多都会让人生疑。

      果不其然,祝氏兄妹被众人指责,只能灰溜溜下了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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