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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对月扮红妆 ...

  •   入夜万籁俱寂,不息的唯有人。
      身旁徐斜行已服了解药,沉沉睡去。

      她静静等待门口吆喝,钩冥调走守卫,又将她提了出来。

      “等他们回来不会察觉有异?”她随人快步离开。
      钩冥不知这个丫头脑袋里都装着什么,还是回:“不会。”

      她又问:“黄泉阴蛊,现在何处?”
      “你要偷蛊?”钩冥警惕。

      她只轻蔑一笑:“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揪一个惯偷,穆骞迟应当感谢我才对。”

      钩冥也不知是相信了还是没有:“西峰顶有一处噬月井,阴蛊养在井下,不过我奉劝你,那处守卫森严,当家更是从积玉山带回来了一个高手,彻日看护,你进不去的。”

      “哦?”
      阿泽没想到穆骞迟还有意外收获,挑了挑眉,分道扬镳。
      等走出两步,又朝幽深之地回看一眼。

      “你们门中管事的不是殷红妆?”
      钩冥冷面不理。

      “传闻他不喜夜光,如今此处倒是灯火通明。”她思量道,从翡石村一事始,那人似乎就未出过面。

      “殷门主已被囚禁,门中由穆骞迟说了算。”
      三年前那场叛乱,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已化为朽骨,唯有他与白羽被留了下来。

      “那看来你们这少主,不太爱惜前人打下的基业啊。”

      钩冥惊异,眼前早已没了影,他望着.明亮的火光,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这边,阿泽尚未见到冰井,前路先遇密不透风的卫墙。
      她暗中观察,猜想自己要找的窃贼便混在其中,伙同沈寂,想必是要行里应外合之计。

      可等候许久,她却未见任何可疑的影子。
      沉思片刻,足下起风,如鬼魅穿梭上寂静的山顶。
      很快,找到了钩冥口中的噬月井。

      那井几乎是不夜山最高点,血雾冲天,月光一照,如同笼罩着邪恶的毒瘴。
      先前她还疑为何井边无守卫,而今一股刺鼻的腐气直冲天灵。
      熏得她直接停步。

      她扫过荒原古树上悬吊的尸体,无一不被放血取心,腐败膨胀,有的甚至已然风干,面容骇人,几只落单的鬼头鹰贪婪啄食。

      她早吞了鬼见愁,以免遭血鹰攻击,又自封气穴,安慰自己,至少不用担心偷袭,因为这样的鬼地方,不会有人待得住。

      然方欲一探深井情况,身后衣摆便被刮了一下。
      机警如她,很快察觉埋伏,运功翻身,稳稳落在井所设置的玄铁卍字罩上。

      脚底寒气袭人,弥漫着经年积累的血瘴,一阵强风包裹着乌竹长箭疾驰而来,她下意识侧躲,却在下一秒领略诡异之处。
      这箭并非是射向她的,而是——

      还未等她回头看个究竟,脚底豁大的铁网竟顺着中轴转动起来。
      她只好挥出长剑,硬生生卡在井的边缘。

      一道极细的银光闪过,她才见树下零落的一根银丝,而那支袭击她的箭,竟崩开坚石,足足一半斜插入土中!

      她心泛寒意,踏壁发力,借剑一撬,飞身上地。
      顺着射来的角度看去,一黑色人影从阴暗里走来。

      能潜藏于此非人之地,定是非人之人。
      两人就着阴暗月色,交起了手。

      来人双瞳并非常人色,泛着幽绿的暗光,竟是双难得一见的夜眼。
      她这才明白此处为何无灯无火。

      以优抗劣,他手持一柄红皮弯弓,只露尾部点点银刃,显然是将她当作了必输的一方。

      她愣了愣,此人不正是她在金风台押宝的古怪斗士?

      纵使他挥弓再怎么灵活,也不可能敌过她长剑在手,几个回合下来,她划破红皮。
      那弓也露出庐山真面目。

      通体乌黑,刻有细碎的黑金梅花。
      更诡异的是,弓脊呈刀刃状,上面血迹斑斑,却依旧掩不了寒光朔朔。

      被她这一击,此人杀意毕露,旋转长弓,弓弦急收入柄。
      紧接着长弓竟一分为二,成了两柄蝴蝶弯刀,且运用灵活,时拆时合,狠戾致命。

      她再度惊异,这般精巧的构造世间少有。
      晃神一瞬,她剑本已刺其胸口,他却以一柄弯刀相抵,同时又将另一柄合了回去,那弹出的弓弦龙筋制成,力度十足,坚韧难摧,与长剑划出道道火光。

      突然,她剑震了一下,竟从中间断开。
      她立刻收手,两人在不断翻转的铁罩上又打了几个回合,黑衣人竟顺着倾斜的铁网上跃,试图借力合网将她关住。

      她怎能示弱,提气直追,谁料人不给她这个机会,义无反顾地滑落井壁,以长弓勾住她脚,将她往下猛拉。

      弓中又飞出龙索,搭上高处枝干,带人疾驰而上。
      欸叹,钩冥的提醒,她终究是轻狂不进耳了。

      转瞬间,她掉入寒井,脚下阵痛。
      这浓重的血气着实要命。

      剧烈喘息后,她忍不住扶壁干呕起来,怎料井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晶,手一触碰,便被牢牢黏住。
      寒意险将她手冻熟。

      来不及惊异,身后一道阴红烁动的光芒侵占了她的视野。
      她转身,瞳孔中倒影着的,竟是一滩千丝万络的血茧胚胎,胎顶发青,腥光朦胧,一明一暗间,似乎什么诡异的生命正在酝酿成形。
      黄泉蛊!

      她心口一瞬发麻,挪动步子,这才发现,原来孕育的子蛊正沉睡于井壁冰晶之中。

      再顾不上疼痛,将手硬生生拔出,冰凌碎裂,嫣红的子蛊似鲜血直流。
      若她手有伤,只怕已经中招了。

      她握紧断剑,望着那动如心脏的黄泉母蛊,不敢轻举妄动。
      此间寒入骨髓,她眉发已染白霜,睫毛也被冻住,只能先盘腿坐下,运功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体渐渐冻僵,意识飘离在苦痛之外,仿佛回到了那个极寒暴雪的冬日。

      她与姬无弦二人奋死出逃,四方浩大,双影孤伶,除却一路投奔曾经姬莫谈的挚交,他们不知游向何方。

      每一户家主的名字,都在他的往来书信上出现过,她幼时翻看,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回忆,以至于他们迥异的笔锋,也分毫不忘。

      她颤抖的唇中不断吐露。
      侯门,侯弱聆。
      南阳宗,齐无相。
      灵山派,关山渡。
      迟日城,吕卿。
      ……

      江湖之交,利来利往,她那时还是倔强地跑遍每一个地方,许是心里有口消不掉的气,只能碰壁,一点点磨平。

      她齿关愈紧,却因咬了唇清醒过来,眼下该想的,当是如何脱身。
      唯有如此,那些未明之事,方有昭雪之日,未进之处,才有踏入的一天。

      想着,她投掷断剑,直击头顶铁网,铿锵阵阵。
      方才动静早已引来注意,混沌中很快散出火光,响声细碎。

      “井下有人!是谁在下面?”
      “这么久,该死了吧?”

      上方传来交谈,她皆未入耳,只紧紧盯着分割夜空的铁网。
      等待锁响,她抓准时机将断剑飞去,开锁之人一个后仰跌在井边。

      她便借着挂满冰凌的井壁上踏,并未恋战,凌厉解决阻她之人,朝外逃去。
      而那弓箭手显然是收了一份钱,不当两份差。
      一时间,不夜门的灯火皆动了起来。

      她一路躲避,不得已进了大殿,九曲回廊,让人迷登。
      好不容易发现一处出口,众多守卫直逼此处。

      她只好掩身于雕梁画栋之上,身体却因寒冷簌簌发抖。
      她感觉那伙人正从她身下穿过,却因她扰落的灰尘停了步。

      “等等。”
      为首者握上长刀,抬头望来。

      阿泽背有寒光,却再无武器傍身,僵硬的手抓起一把厚尘。
      险急之际,那阻拦了她的出口,有人顺畅进入。

      “黑山统领可是在抓夜贼?”
      温徐声中,透着女儿家的清丽。

      卧梁的阿泽侧目,只见鹰火刺眼之道,站着一个清瘦的矮影。
      她着桃衣,花色斑驳,又披青袍,清秀文雅,像是春末枝头唯剩的一朵桃花。

      “阁下有何贵干?”黑山警惕。
      “叨扰诸位,实在抱歉。”桃蹊缓缓行礼:“我家师公丢了东西。”

      “什么?”黑山皱眉,难道那贼人已窜至贵客下榻的后殿之中?
      “他,丢了一夜清眠。”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袖中飞出一物,碰上惊愣的黑山,即迸出一朵粉烟,如梦似幻,吸入者却登时一挺,命丧黄泉。

      梁上人立刻屏息,见杀人不见血的女公子都未往她藏身之处看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殿外躁动的守夜人也不知为何阵阵跑向远方。

      她不敢耽误,七拐八拐朝地牢奔去。
      最危险的,往往最是安全。

      牢内守备空,而囚者浑噩,有钩冥钥匙,她很快回到牢房。

      “我道是谁将不夜门搅得天翻地覆,原来是阿泽姑娘。”沉睡之人忽开口。
      她仍在颤抖,没有理人,只怕吐露皆是狼狈。

      然徐斜行已睁开眼来,抛除那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她身上太冷了。
      “不夜崖的冰晶血池是靠西疆天珠山的不化青冰堆砌而成,那样的极寒之地,你也敢闯,真是大胆。”

      “你好生清楚?”她皱眉。
      “你忘了,我便是西疆人。”徐斜行淡淡回,又将外袍脱给她:“地牢阴湿,我这件上了身,好歹有些温暖。”

      她撇过脸去,不接。
      “你是什么黄口小儿么?逞这样的能?”他叹气,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唇齿更是隐隐打颤,终是道:“此事说来话长,想知道的话——除非你将它穿上。”

      她微愣,接过裹上身,催促:“快说。”
      徐斜行却兀自起身。

      “我出身西疆祭坛,而你先前追查的穆澜,也曾拜入祭坛学习异术,我虽未见过他,却听过黄泉蛊是被一酉中门徒盗走的,他寻得了靠山,自然也会像祭坛那样,祭活人筑血池,以供养阴蛊了。”

      阿泽明白,却几乎快忘了眼前人来自西疆,他的饮食习惯,一言一行,皆没有半点异族的影子,甚至对酉中派势如数家珍,又不顾性命地翻越无妄峰,究竟是为何?

      徐斜行猜到她的困惑,转过头来,因中毒而沉郁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其实,我只能算半个西疆人,我的母亲是狐月城有名的舞姬。”

      她见人隔着衣袍端起一碗水置于甬道篝火上炙烤。
      片刻回来:“环境简陋,莫嫌弃。”

      她接过滚水,毫无知觉,这么说来,他的父亲是酉中人了。
      难怪他相貌带着几分异相,不过平添英俊。

      望着人如山的眉宇,其下眼的轮廓亦状如桃花,有情还似无情,这样的眼睛多带媚相,若是长在女子身上,定然勾魂摄魄,但在他脸上却平淡几分,更似和煦春风。

      她只是将茶捧在手心,道:“她一定很美。”
      徐斜行一怔,笑了笑点头:“当然。”

      “她虽在酉中没有名气,但在西疆,没有男子不识得她,亦没有女子,不嫉妒她。”他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她,眼神分明笑着,却又无比冷漠,藏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她先是疑惑,哪有这样讲述母亲的?但很快凝视人:“为何要这样看我,难不成我像你母亲?”
      徐斜行竟是嗤笑一声,扬起首来。

      她从人反应看出,自己必定比他母亲差远了,又由此察觉,他说那样的话,是想要探知她的反应。

      “她的歌舞可比天上,曾有人自雪山采得一块七彩宝石,无偿献予,只为听她一曲,也有人从酉中进贡一千枝天水芙蓉,求她一舞,她所创的九雩舞,西疆女子都会跳,她的画像总被西疆画师临摹作北地圣女……”
      他突然停了下来。

      她目中闪了闪,无意瞥见他那块贴身的上品飘碧玉佩,万狼窟时,他曾将之送到她面前驱散异味。

      “酉南蝶象山产有一种名玉叫做九层碧,玉有幽兰之香,天水之净,飘花九层,润如冰雪,被称为玉中仙子,不过你这样好的,我不曾见过。”

      徐斜行听闻,扫过怀中露出的一角水碧,语气淡漠:“这玉是我父亲赠予母亲,她再留给我的,不过,不值钱。”

      阿泽听出他无意多提,索性闭眼,侧身休憩。
      “收好,莫要让外面那群浑水摸鱼的家伙偷了去。”

      几夜惊疲,困意早起,意识将去之际,颈上却又传来几点微凉的触感。
      眉头一蹙,睁开眼来。

      “你在做什么?”
      她见身旁人正拿了方才喝水的碗研磨着少许灰黑油渍,看不出名堂。

      不过他很快揭晓:“独门药方,要不要试一试?”

      阿泽不信任一瞥,见人修长的指尖已是乌黑,再看那碗中药,明显有什么不知名虫子的小脚掺杂其中。
      四壁荒芜,谁知道其中都放了些什么?

      “阿泽若肯屈尊上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徐斜行长叹一口气,认真道。

      “你当我是什么三岁孩童么?”
      他手指已沾上那漆黑的油膏:“你今夜探查,未曾见过门主殷红妆吧?关于不夜门旧争,我还以为你会很有兴趣呢。”

      她好奇背后真相,故抿了抿唇,道:“那我自己来。”
      “哦——”徐斜行扑哧一笑:“知道了,你不是三岁小孩,是百年老妖,下巴还长了眼睛是么?”

      “爱讲不讲。”她冷哼,可略带凉意的黏腻指尖已划过她颈间皮肤。

      “别动了。”徐斜行先斩后奏,紧接着真不急不徐讲起故事来:“殷红妆,子榜排行老七,江湖人送外号千丈苍,却痴迷于修炼黄泉蛊。四年前在寻找黄泉遗迹之时途经庆阳,得罪了皇族,遭到铜雀国师的追杀,是充作奴隶的穆家子穆骞迟救了他。”

      虽在地牢不好放声,他平淡的语气也藏起伏。
      她抬眼看向别处,穆家进献假药获罪抄家之事,她一早查到。

      “后来,殷红妆便收他做了义子。”徐斜行娓娓道来:“是穆骞迟寻来失散的父亲穆澜,替其炼蛊,但不过一年,他便生占山为王之心,策反重员,将门主囚禁了起来……”

      “穆骞迟此人阴恻狡诈,殷红妆竟会如此轻信?以至于不惜对抗李朝,也要将人带回?”
      阿泽皱眉,对此间发展颇为不解,后面的也就没仔细听。

      她感觉他抹药的动作缓了缓:“其实,就算没有殷红妆,他在皇城亦混的风生水起,渭王十年前因狩火之征畏罪伏诛,穆家也渐渐被世人淡忘,他于是凭借过人的本领,游走于权贵之间。”

      “什么本事?”
      她转头追问,却见人泛着一圈浅青的眼眸幽深闪烁,愈发疑惑。

      徐斜行似等她一问,很快笑道:“京中王孙好绿叶,名花一夜尽折枝。”

      她脸色一僵,身旁人一肚子坏水,又侃侃而谈:“话说庆阳有一位长公主和王爷还曾为了他大打出手……”

      她对这些风月事向来不感兴趣,垂下眼眸,任人絮叨,回想起今夜挽弓的年轻人来。
      若是陷入武学之争,她往往废寝忘食,更别说两耳留神了。
      不知不觉间,竟悄然闭上了眼。

      徐斜行适时停了声,将他的宽袍取回,又脱了一件体温正热的将微蜷之人罩紧。

      她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似乎睡得心神不宁,脑袋不知何时向这边倾斜些许,火光在一侧墙壁映出她的影子,像是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略微出神,唇角轻轻一勾,眼中烁烁清光却化作沉潭,暗淡下去。

      翌日,她早早出牢。
      敛了气息,换上不夜黑袍,又至噬月井。
      这次很快发现了昨夜与她交手的那人,立在树上,身影瘦削,锐利似刀。
      已有教训,故选择远离。

      昨日不见窃贼身影,只怕是易了容貌,寻她如大海捞针,此时她才后悔之前在长生殿未向柳无面多讨教这换面之术。

      静静蛰伏,直到深夜,终在偏僻之林察觉异样。
      她眼中一亮,悄无声息地上溯。

      追随片刻,但见前方峰如雪狼,玉盘蒙着一层阴翳,照得幽绿。
      她想脱离鼎盛处,可以速战速决了,于是旋转顺来的长刀,直劈人下盘去。

      岂料那影子极度敏捷,几乎是风扬之时随风而起,绕树欲直擒她后方。
      她自腾空,同样撑树刀迎其面,但不见丝毫惧色,擒人肩膀,落地再逼。

      直到人前是刀,后是树,进退不得,她才觉身形不对,眼前更是一张熟悉的青鸟面具。
      皱眉收刀,各退一步。

      “剑湖踏风?”
      她皱眉看向那青袍皎洁之人,看来昨日,是他帮了她一把。

      薛汝萍向她拱手:“半月不见,褚姑娘功夫见长。”
      乃至若非她突然现身,他只怕不会察觉。

      “过奖。”她问:“你来此处,意欲何为?”
      薛汝萍并不隐瞒:“三年前不夜门发生叛乱,门主殷红妆被囚于蚰蜒潭下,我要去见他。”

      她心中疑云未散:“穆骞迟为何不直接灭口,再昭告天下不夜门易主之事?”

      “不夜门是殷红妆一手创下的基业,他豢养了无数鬼头鹰,还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士队伍。”人耐心解释:“想必穆骞迟根本没有完全掌控此处,自不能就此杀了主人。”

      她点头,有徐斜行与他的讲述,不夜风云在她心中已然清晰,再望前方料峭的山尖,察觉出不穷的危险气息来。

      “如何进去?”
      她将身后随风飞舞的乱发束紧,问。

      薛汝萍见她整装待发,指了指北面一个小山坡:“不夜暗卫日夜守候,唯那处最是薄弱,其间暗河交错,必与蚰蜒潭相连,如今此地入秋干旱已久,可以一试。”

      二人配合默契,一进一掩,悄无声息地越过守卫,顺利入洞。

      穴内横亘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陡崖。
      “褚姑娘,此行你若不必要前往,请在此处等我。”

      “我也想看看这子午榜排名第七的恶人,是何模样。”她颔首一笑,在洞内搜寻片刻,找到一根结实的藤蔓。
      随即一个翻身,攀着崖边横生的枯木下跃,很快稳踏于坑坑洼洼的乱石滩中。

      回望薛汝萍,他影如轻蝶,盈稳飘逸,的确是她所不能达的境界。
      但她也有自己的长处。

      因先前在长清药园杀死过鬼头鹰王,每每遇见嗜血鹰群,都会引来他们的觊觎报复。

      “等等。”
      她取出带在身上的一根鹰王墨羽,便在纵横的暗河之中,听见了回响的扑翅之声。

      他们相视一眼,由姿态轻盈,耳力绝佳的薛汝萍带路。
      弯身穿过一条条低矮河道,终于在绕过一面萧条的水瀑后,瞥见深潭幽光。

      潭中竟有一顶垂天悬水的巨大铁笼,笼中静静坐着一人,殷红的袍子上绣着张扬蝠纹。
      她却只见一头极为乌黑光顺的长发背影。

      方要出动,前方人突然转身拉起她原路返回。

      “看来今夜月圆,红鹰嗜血,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她一惊,只见绿水之中,岩壁之上,无数双兽眼隐隐闪烁,使得整个蚰蜒潭透出诡异的红光。

      他脚步很轻,以至于那些栖息在穴内的凶猛生物都未察觉,而笼中人却缓缓回过头来。

      “我这蚰蜒潭许久没来过客人了,今夜一来便是两位。”
      随着他一声惊起,洞中红鹰皆腾空盘旋。

      薛汝萍反应比她快,将她推回洞内,自己则替她挡住了旋风般飞驰袭来的鹰群。

      “让开。”
      她眼中一冷,一手击人腰间,一手暗暗注力,剑铮然出鞘,奋力朝风涌的红鹰砍去。
      面对攻击,刀剑才有资格开口。

      此剑直带七分暗力,原本还像蜂群一般飞来的诡鹰纷纷落潭,空中直接飘起了沥沥红雨。
      那剑风划在囚人的铁笼上,更是响起一阵幽幽的嗡鸣。

      等天中澄静一些,回响也渐渐消失,她再看向那笼中人,他面色如雪,唇红似梅,骨瘦的面上何其萧索。

      “你这剑挥得可真漂亮,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凌厉的招式了。”
      殷红妆语带惊讶与迷离,打了个响指,那些蠢蠢欲动的畜生才趴回岩壁休眠。
      但阿泽毫不怀疑,若再惹怒主人,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她一把抹净面上血,回望薛汝萍,见他捂着的肩膀血肉模糊,是鹰啄而致。
      暗自咬牙,若不是他替自己挡这么一下,她根本没有时间出剑。

      很快在怀中乱搜一通,找到外伤药,单手开瓶,一股脑全倒在人伤口上,又将空瓶随手一扔。

      薛汝萍想言,竟插不得手,肩背沾药寒麻得很,他倒抽一口凉气。

      “小姑娘,你师出何处?岐山?还是剑川?”殷红妆见人忙里忙外,就是不理会自己,轻咳两声。

      她这才停手,转身虽是抬头仰视,眼底却有睥睨山川的气势:“关你何事?”

      “你——”
      殷红妆恼怒,半晌才缓过气来,冷哼一声:“也罢,心性浮躁,难成大器。”

      “殷门主囚于此处三年,仍旧心平气和,倒叫人佩服。”薛汝萍起身插话。

      殷红妆之声陡然提高几分:“谁告诉你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门主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义子。”
      他语耐人寻味。

      “你到底想说什么?”殷红妆面上闪过杀意。
      “在下愿与门主做个交易,共同维护江湖安宁。”薛汝萍正色道。

      殷红妆听闻,轻蔑一笑:“我半生入魔道,天下安宁与我何干?”

      “不论正道魔道,需得有路得行,方可成道。”薛汝萍反问:“门主可知如今正道齐聚不夜山,为的是什么?”

      “灭我不夜。”殷红妆的眼中透着点点幽光,扬手一笑,又加上一句:“痴心妄想。”

      “非也。”薛汝萍讳莫如深地一笑:“我还以为门主清楚江湖最忌惮的是什么。”

      殷红妆凝眉。
      他不夜门已存数十年,虽不行正道,却从未引得江湖如此忌惮,这点他比谁都清楚,那些人真正怕的,不是他,而是黄泉蛊。
      “你是何方人?”他问。

      薛汝萍答非所问:“在下知道炼制黄泉蛊是门主毕生所愿,这才使得穆氏父子有了可乘之机,但如今形势之下,你也该明白此物不是谁都可以吞下的,不如拿它换不夜门的百年基业,如何?”

      一旁她暗自惊异,难道三宗此次不仅想要剿灭不夜,亦想收了黄泉蛊?
      殷红妆却哈哈一笑,“你来此与我谈什么交易,看来是还不够了解我那义子的心性啊!”

      薛汝萍皱眉:“门主什么意思?”
      而她已明白了殷红妆之意,静色悄然裂开。

      果然,他凉凉开口:“穆骞迟,非我门中人。”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她与薛汝萍相视一眼,看通了隐藏的脉络,若穆骞迟大张旗鼓引诸门上山,却从未在意过不夜门的兴亡,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要让这些人与不夜一同覆灭!

      她想起不夜崖上彻夜不息的灯火,穆骞迟从未想过隐藏踪迹,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拖延时间。
      待到黄泉蛊成,长清上山,便算真正落入了他的圈套。

      再联想他逃出庆阳之举,难道,从一开始,这便是个阴谋?
      她陷入沉思,与人匆匆而离。

      “若真如门主所言,你就更应该考虑一下与我的交易了。”薛汝萍最后回望:“出潭之时,望给在下一个答复。”

      暗夜寂然,方才隐于云中的圆月又现,照得蚰蜒潭景色如雪。
      一个人形黑影悄无声息地贴附在岩壁上,见潭下静谧,又似飘雪一般,落在了铁笼上方。

      “那人说的话,你不会真信了吧?”
      黑影淡淡开口。

      “你对他有敌意。”殷红妆并未抬头,反而开始打理自己一头青丝,动作轻柔,似未出阁的少女。

      上头人愣了愣,冷笑一声:“与君合作已久,突然冒出个抢饭碗的来,怎能不警惕?”

      殷红妆笑而不语,半晌才幽幽吐出几字:“我向来倾心老友,也不愿费工夫结交新友。”
      “如此最好。”

      两人就这么静默良久,黑影忽然开口:“血月将至,届时若碰上那丫头,饶她一命。”

      殷红妆依旧笑而不语,将梳顺的长发别进冠内,眼中期期之色,似在等待一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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