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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听歌声 ...

  •   几人果腹后,便依照吕熠所言,沿着青螺湖绕路西行。

      湖中虽危机四伏,然远离湖心岛处,还是有不少渔船,这让阿泽想起白石津所见,亦是这般飘渺,而那苍影垂钓,诱杀万千鳞鱼,至此,血染白江,浊浊不堪。

      她眼前竟似浮现起蔓延的血色,怔了怔脚步,看向近处的一艘客舟。

      那舟底本阴清,渐渐浮起一层红色。

      “怎么了?”一旁齐潇也停下了脚步。

      “没什么。”阿泽只当是她药效未褪糊涂了,打算离开,又瞥见那舟飘摇得不似寻常。

      紧接着一道精瘦的黑影从乌篷窜出,看清那人样貌,着实吃了一惊,竟是客栈那伙人里的胆小鬼。

      其人跃上邻舟,本可如燕而去,脚下忽直直刺出一柄长剑来,逼得他翻下船。

      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见那挥剑之人的背影,灰濛濛然清朗朗,三分熟悉。

      待影收回剑,追随舟头之人踏湖而行时,她便认出了那是谁。

      行过无风,足下无痕,世间能做到这般境界,她只认识一个。

      “那是——剑湖踏风!”

      齐潇第二个认出那人身份,话音未落,身旁已空,是阿泽不见了。

      她下意识迈出步子,又因身后人之语止住。

      “别离岸。”吕熠虽这样说,自己却跟了上去,几人一刹隐于浓雾。

      湖面船群,薛汝萍早早挡去了瘦影的逃路,那影站于篷顶,身软似无骨,十指之间牵引着锐利之物,一挥勾碎船顶。

      薛汝萍出剑竟被勾住,紧接着那人悬空跳入湖中,这使他猝不及防被拽下了水,幸得阿泽及时拉住。

      一颗金丸直击湖面,那影为躲避此物停顿片刻,魅影一般迅速离去。

      正是后一步赶来的吕熠。

      “此地不宜久留。”他借力稳定船篷,扫了眼水影离去的方向,眉心轻轻一皱。

      三人不多耽误,归岸时,阿泽见她最开始注意到的那艘小船仍浮于湖面,便踏上一探究竟。

      鼻尖窜入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她头脑昏胀,紧接着血腥味涌上,而船里交叠的都是死尸,浓血浸入木舟,美酒也肆意倾洒。

      她随意翻过一具,其脖间被勒断,口中血流不止,掰开一看,原来舌头已拔下喂鱼了。

      都是方才客栈那伙人,被他们赶出来后另寻一处喝酒,却被胆小鬼残杀。

      她起身欲离,船身却撞上了什么,猛地一晃,害她险些跌倒。

      扶稳乌篷,想清清因那酒与血混合之气而动摇的心神,身前却传来沉紧的嗓音,问:“你怎么了?”

      她抬头见是吕熠,原来他跟着她一道来了,朝人摇了摇头,却因船的摇晃而脚步虚浮,不出两步,又靠在乌蓬之上。

      吕熠猜到是先前毒的残余,欲扶她,然指尖方触及她臂,便被一把推开。

      她冷道:“别碰我!”

      他不备,身后亦撞上船蓬,后背方处理好的伤口即有撕裂的痛感,皱眉,面前人抬眸看来的眼神,却更让他心寒。

      小舟因二人这番晃动不止,她很快倒在船上,却倔强地站了起来,到船沿俯下身,也管不了还未稀释的血腥,以冷水泼面,恢复了清醒。

      身下小舟又是一阵轻晃,她感觉得到,是身后人从船尾离去了。

      目中清痕斑斑,片刻后亦起身上岸。

      青螺湖平静如常,一时的混乱根本掀不起风浪。

      若有人此时泛舟湖上,或能看见一道迅灵如鱼的水影,肆意地朝湖心无人敢接近的青螺岛而去。

      那影最终游至岛岸,一只玉藕般修长的手臂似柔柔水草攀上湖岩。

      紧接着,碧澈的湖水中便溅起一捧晶莹的浪花,中心乃是一道袅娜之影,分明穿着再普通不过,但哪里还是那贼眉鼠眼的胆小鬼!

      湿衣贴合于身,一头藻色长发衬得秋波水目,面若莲花。

      岛上很快有人伸手迎接。

      女子便将柔荑轻搭上,整个人宛如跃湖的鲤鱼仙幻化做人形一般,上了岸。

      “好姐姐,妹妹回来了。”她看向树上躺着的垂天青衫。

      那人亦是貌若天人,黛眉螺目,唇红微沉,更添气势,慵懒懒道:“鲤娘回来了?昨日可觅得什么如意郎君?”

      那名叫鲤娘的女子眼中柔波暗淌,俏道:“倒真有一个!”

      “哦?”树上人来了兴致,如一片翠叶般飘下,笑问:“怎么没将人抓回来?”

      “抓回来算什么,自然是要将他迷回来。”鲤娘笑声清脆好似银铃,摄人心魄。

      “看来是动了真心了。”女子调笑。

      *
      青螺湖外。
      遇见薛汝萍,着实在阿泽意料之外。

      她看见人孤身,心中不好的预感渐重:“怎么回事?你不是护送普寺弟子回奉虚山了么?”

      薛汝萍默了一瞬,回:“万荣枯事起突然,我奉师父之命于此救人,普寺弟子也主动请缨,但前日我去最近的灵山派取解药,回来后便只见此物。”

      阿泽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贝,其上朱字,疏阳经。

      “今日我本想抓一青螺弟子询问,但——”薛汝萍停了下来,后事他们已然知晓。

      普寺无主,觊觎疏阳经之人自然趁机作祟。

      阿泽了解了来龙去脉,陷入思索。

      独自站在窗边的吕熠却出言:“此事不止表面这般简单。”

      这话让在座之人一惊,而他也转身前来,手中拈着一张细长的字条,在灯光下可见几笔墨黑。

      阿泽下意识去拿,却落了空,吕熠径直递给了薛汝萍。

      她手僵在半空一刹,为缓尴尬,顺势举起桌上之壶倾倒一杯,送入口中才觉,竟是清酒。

      面色一下有些难看,却并非不识趣的人,只转向齐潇:“齐姑娘耽误了数日,回南阳宗要紧,我助剑湖踏风救人,便不与你们同行了。”

      “吴小姐——”齐潇有些忧虑,却只好点头:“救人之路艰险,你与薛前辈定要小心才是。”

      她微微一笑,扫过旁人:“齐姑娘有吕城主相送,定会一路顺风,我既答应了去南阳宗做客,晚你们一步也无妨。”

      吕熠知道她这一眼是何意味,缄默得很。

      她见薛汝萍身上染着斑斑血迹,道:“事不宜迟,等剑湖踏风休整好,我们便出发罢。”

      薛汝萍又看了眼吕熠,吕熠便开口:“不应贸然,明早再去。”

      “夜半更深,避人耳目。”她亦淡声反驳,说完便起身离开,不容再议。

      脾气好的薛汝萍跟了出来,似乎有劝她之意。

      她因入喉之酒再燃心火,只朝人摆摆手,示意勿追。

      今日那人逃脱回岛,岛上难免生出什么变数,故救人,越早越好。

      轻舟成行,浮动如水叶,昏灯照水,舟影似芙蕖。

      她独在岸边,身下点水,恰可感知随风簇动的清波,湿润的湖风吹散余热。

      这时,一舟微移,却游不出岸边灯影,反而悄无声息到了她身边,舟头坐着一夜出蓑翁,她斜瞥一眼,道:“昼伏夜出,你如今成了夜猫子了?”

      来人幽幽叹了口气,问:“那你日夜不休,岂非仙人耶?”

      阿泽随意一笑,饮了口凉水下肚:“我不能送齐姑娘回南阳宗了,你好自为之。”

      “你要去青螺岛?”顾瑾琮一惊。

      她应了一声,问:“如何?”

      难不成这厮也要来阻拦自己?连吕熠和薛汝萍的话她都懒得听,更别说他了。

      “听闻青螺岛主容冠酉中,尤善歌舞,我都还未见过——”顾瑾琮却眼睛一亮。

      阿泽想起柳无面也好赏美人,若他在的话,定死皮赖脸跟着她,但转眼看向顾瑾琮,神色质疑。

      “别误会。”顾瑾琮知道她想的什么,连忙解释:“我是想说,鱼娘歌舞非比寻常,融汇其毕生修炼,有凡人难挡之势。”

      原来是想提醒她。

      然接下来顾瑾琮又转过头,目光闪烁了一下:“还有,传闻她研制出了可让人容颜不老的碧螺霜,姑娘若看见了,不如随手给我顺些来?”

      她就知道此人不是吃亏之辈,挑了挑眉,问:“想送给齐姑娘?”

      “哪能瞒得过你?”顾瑾琮抛来一物:“我从不占朋友的便宜,此物可断听力,姑娘收下吧。”

      阿泽随手接住,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会留意的。”

      身后有渐近的脚步,沉稳的节奏她一听便晓,不等顾瑾琮道别,一踢脚下浮动的舟身,舟即远去,隐入无数艘同样的舟叶之间。

      是吕熠。

      他于她身后分寸之地停下,许是扫了眼积灰的地面,直直站着,二人便这么静默了片刻。

      “你怎么来了?”她自顾自喝着凉茶,寒暄。

      “你知道我不能同你一起去。”他声音颇沉。

      “你知道我非去不可。”她足尖朝下点了点,湖面漾起一圈涟漪。

      吕熠一时缄默,她握着酒壶的手紧了紧,不想与同他这般耗着,正欲起身,身后人好似掀开衣袍蹲了下来,止住了她的意图。

      她不由垂眸,只因他在后挡住了风的去向,一种奇异的错觉不知所起,仿佛擦身而过的湖风,将他们二人裹在了一起。

      其实身后人同她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先前平复之心此刻又生怦然,她轻轻叹了口气,气息被风吹的乱而短促。

      眼前又来一星微亮,晃了晃她的眼。

      定睛一看,是吕熠伸手到了她面前,指上绕着寒白的银丝,尾端缀有一枚山月徽,其中似集天地最皎之月华,浮光若梦。

      “这是什么?”她却警惕地朝后靠了靠,头不小心撞上人身,皱眉。

      “此番你和剑湖踏风去青螺岛,这是对你有用的东西。”

      她仿佛没有听进去,只敏感地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在她身侧流逸,伴随着坚定而不容抗拒的目光。

      身体一僵,久久未收。

      之前因迟日令牌牵扯出一大堆麻烦,故她如今是断然不敢收他东西的。

      她心底泛起深重的无奈,与无端涌上的灼意交织在一起,一时只顾隐忍,无解。
      在身后人眼中,却只见无声的拒绝。

      面前悬着的指尖一缩,片刻后人收回手,站了起来。

      “褚泽,你的话我在长清时便听的很明白了,无需你再用逃避,疏远,或是……厌恶,来提醒我。”吕熠的声音并未因人的拒绝而沉冷,反而泛着无奈的温寂:“我只是希望,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必要因我的心意,而抗拒我对你的帮助。更何况,这本不是你一人的事,不是吗?”

      他字字诚挚,乃至悄无声息地曲解着她的意思,这让她从长久的怔然中回过神来。

      她或许曾逃避疏远,但何曾起过厌恶之心?

      心像是被一刺,刺破的却是难以理清的柔软与悸动,她看向仍缠在人指间之物,道:“你没听明白。”

      语罢,指尖碰指尖,漾起点点酥麻,她仍耐心地解下,直至入手。

      身后人一直任她动作,愣了良久,才道:“那你……再说一遍。”

      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望着茫茫江面,思索着怎样才是万无一失的回答。

      冷言拒绝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直白不是,委婉不是,郑重不是……

      她的心灼热起来,如同盛满了一湖将要沸腾的水,一阵更烈的风紧随而至,她像一片轻盈的白羽,不受控制地靠在了仍在等她答案之人的身上。

      他霎时的僵直,好似春风入怀般刻意的撩动,顷刻,如心堤溃防,花流簌簌,沉溺感涌上头脑,她偏首将红热的脸靠上了他被风吹凉的衣袍。

      眼前不受控制地沉下,她唇一启,道:“意思便是,让我靠着……”

      尾音未落,吕熠身躯一震,连连退步,又戛然而止。

      “你……你!”

      他声音掩不下慌乱,语罢,甚至还拂了拂衣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因人的抽身险些倒地,还好手稍稍撑住,然灯影迷醉之下,身体却是在微微颤抖,仿佛根本支撑不了。

      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她察觉人的脚步沉急地远去。

      湖畔灯影渐熄,她眼中还在不断涌上情愫,唇边却勾起一抹冷淡的笑。

      试了那么多的态度都不对,原来,轻浮才是。

      望着前方昏灯照出的墨水,她纵身一跃,跳入了冷冽的青螺湖中。

      月浸寒江,时机正好。

      薛汝萍见她舟头独坐,道了小心。

      “动身罢。”

      她收回指尖借着月色打量的东西,二人驾一叶小舟,速度却很快,借着湖风行至夜半,寻一偏僻处靠岸。

      原本还只有湖浪的耳边忽入渺渺歌音,在这夜半寂岛,显得万分诡异。

      此声穿透深林,足以见主人内力之深劲。

      他们穿过如织密林,寻觅良久,见路间有人行走,轻声谈笑。

      “诶,岛主今日声音真美,想必心情很好啊。”

      “谁说不是呢,我可好久没听过青螺殿有这般好听的歌声了。”

      “你们不知道么,是鲤娘回来了。”

      等候一会,见女子里有一人落单,薛汝萍便无声前去将人拖入林中。

      “你最好别出声。”阿泽袖中伸出匕首,浅浅划入女子颈间。

      女子被点了穴不能挣扎,此刻脖子上又架着刀,惊恐万分。

      “普寺弟子被关在何处?”她低声问。

      女子面露异色,奈何命悬他人之手,也只能开口:“在……青螺殿的地宫里……”

      她手扼着女子下颌,投了一粒药入其口,够她睡上三日。

      “走。”

      循歌声,见岛心一幢碧色宫阙悬于清泉之上,便是青螺殿。

      二人环绕一圈,在一处水泉下发现了地宫入口。

      其中幽暗,火光透过水帘照出,入口有五六女子把守。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几人,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几乎是眨眼间,女子们无声倒地,只阿泽手下留了一人。

      她欲进洞,被薛汝萍拉住:“你留在外面,以免发生变数。”

      “青螺宫中皆是女子,进去救人我比你更合适。”她清醒道。

      薛汝萍还想说什么,她已套上一女子的青衣,押着唯剩的女子,补充道:“再说,轻功不如你,但论杀人,你不如我。”

      薛汝萍背过身去,等语随风散。

      一路悄无声息。

      她知其间必然危机重重,薛汝萍在外,轻功绝佳,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他逃离的胜算更大。

      至于她,她低头看了眼颈间隐现的银月,她信此物。

      地道深长,而其上的歌声传至此处,则愈发清晰入耳,开始乱她心神。

      心中闪过惊讶,却只默默清心,顾瑾琮给她的东西,当万分要紧之时再用。

      终于,再往里探一段路,便发现了石壁中幽深如眼的数十囚牢,其间所关皆是青壮男子,但都面色憔悴,有气无力。

      在其中找到普寺弟子并非难事,因为出家之人,即便再虚软无力,也都靠墙正坐,律严得很。

      她一眼发现了最前端正襟危坐的元若,二人在仙亭有过几面之缘。

      仔细打量一番牢中格局,眼底所见共十三守卫,分布各处,但凡牵一发,必惊动整个青螺宫。

      若用迷药,所救之人也会出事。

      她思索一阵,借挽着身旁女子之手的功夫将刀抵在其身侧,低声命令:“如常。”

      女子死命点头,二人朝牢内走去。

      许是无聊,守牢人肆无忌惮地调笑着。

      “普寺的大师们真是无聊透了。”

      “传闻他们练的都是纯阳功法,你说,若能得一采阳补阴,岂不功力大涨?”另一女子笑着揶揄道。

      而阿泽押着女子行至牢中,掌心便暗暗旋力,一掌拍向女子腹间。

      只听噗的一声,女子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她佯装惊异地蹲下身,摇晃女子身体。

      这番动静自然惊了牢内人,守牢的女子们皆面色一凛,提剑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绿湖怎么会这样?”为首那人认出女子,盯着阿泽却只能看见她一头黑发。

      她自然不能回答,眨眼间神色冷了下来,周身掀起一阵疾风,伴随着劲力,将围着二人的女子们皆掀翻在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身,解决几个尚未赶来却已愣住的人。

      至此,牢中空旷无声。

      她迅速摸索出牢门钥匙,至普寺弟子所在的牢房前,开始试锁。

      此锁为特制寒贝,光以蛮力开锁动静太大,又耗费心神。

      但试锁亦是如此,耳边却传来冷静的提醒:“从右数第九把。”

      她抬头,见是方才一直默然的元若。

      连忙开锁,牢中弟子也都站了起来,她这才见蜷缩在角落的东南,看见她时圆溜溜的眼睛闪了闪,露出惊喜。

      “沿此路出牢,剑湖踏风在外等你们。”她指了指来时之路。

      普寺弟子们于是互相搀扶,井然有序地朝外奔去。

      然牢内其余人也在此时躁动了起来,哀求连天,无非是想让阿泽将他们一同放出去。

      但大批人出牢,必然会引起骚动,到时不止他们走不了,这些人只怕也死的更快。

      元若留下,看着被囚的人,向她道:“吴小姐先走,我留下救他们。”

      阿泽皱眉,她知以元若的身份,绝不可能见死不救,但还是道:“元若师父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可不是。”

      语罢,见其余人皆离开了,从腰间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迷烟,拂手散入牢内。

      此烟性烈,她亦不能多留,拉起元若飞快离去。

      “如今你救不走他们了。”追上前边的人,她朝仍回头的元若道。

      元若于是对着逃出的路默念了一句,眉宇坚定起来,指挥普寺人出地宫。

      忽然,地宫深处传来什么声音,她感觉头顶的歌声离他们近了无数,犹在耳边。

      心中陷落,头脑也感觉阵痛起来。

      她看向前面的弟子们,他们也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念起心经,以平魔音。

      然夹在他们中的东南尚无修为,用手死命捂着耳朵,表情仍显而易见地痛苦起来。

      她到他身旁,取出顾瑾琮给她的药,蹲下道:“我替你在耳中滴入此药,就不会难受了,只是暂时听不见声音。”

      东南幼鹿般的眸中含着泪,还是听她的话将手松开,她将药尽数滴入他两耳,问:“怎么样?”

      “不痛了。”东南欣喜摇头,泪珠一滴滴地掉。

      她于是松了口气,抬眼间前面出现一抹黑影,是薛汝萍察觉异变,前来帮她。

      她拉起东南,朝百步外的水帘奔去。

      二人已然落后众人些许,感觉那冰凉的雨丝都溅在她脸上,然还未踏出一步,头顶忽地落下一道玄铁闸门。

      底端锐刺足以插穿她手掌,她却没有缩手,而是反握其上,松开东南道:“出去!”

      东南吓了一跳,见她手上血涌,反而不敢动身。

      门外,薛汝萍见状,及时执剑抵住唯剩的缝隙处,试图将闸门撬开,然只能勉强支撑。

      “东南,把手给我。”他于是也不怕死地伸手进来,一把拉过东南。

      在门下落的最后一刻,终于将人带了出去。

      地宫内,阿泽一手按着岩壁,将那抓着利刃的手抽了回来,顿时血流如注。

      “你们先走,我另寻出路。”她背靠在岩石上,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意,手拽过衣袖,按住掌心伤口。

      门外,薛汝萍看不清她伤的如何,纠结片刻,只能抽回剑,沉声道:“上船之处,等你回来。”

      她听见脚步渐远,很快起身朝地宫内奔去,寻找出路之际,不忘扯下一截衣角,将掌中伤口紧紧扎起。

      穿过地牢,继续朝深处行。

      耳边歌声愈加刺耳,她也有些撑不住了,打开那药瓶,欲将剩下的滴入耳中,身后飞来一把利剑。

      她察觉到了,躲闪之际,药瓶却滑落伤手,药水融入地面。

      她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猝不及防。

      利音如刀,刺痛她耳,逼得她想自毁听觉,身后又有青螺弟子追来,她只能不顾一切朝尽头逃去。

      很快便见旋上的楼梯,她知道,必是通往青螺殿的。

      眼下也顾不了太多,有路便走。

      等头顶光亮如白日,她回望了眼尚未追来的人马,深吸口气,伤手掩于袖中,稳步走入堂亮的宫殿。

      青螺殿内九曲玲珑,她不知该往何处走,却知道离那歌声越远越好,于是刻意避开,以寻出路。

      果然,让她在繁复的殿内寻得一处紫宫,富丽堂皇,当是有身份之人的居所。

      殿内一排青窗,正欲从此而离,见烛光盈盈处妆镜昏昏,映出她影子一闪而过,想起顾瑾琮所托,前去翻找。

      很快便见几只独特的琉璃青螺,其中之物色如碧山凝雪,香若青湖柳风,应当就是他所言颜螺霜。

      顺手拿了一只新螺,塞入怀中,身后却传来幽柔的女声:“哪来的小偷?”

      她动作一僵,身后风驰而来,她迅速翻身,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向那说话之人。

      碧罗裙,金玉钏,乌墨发,丹朱唇。
      一张美人面,九分风情眼。

      这便是青螺岛主姣鱼娘?不对,阿泽耳边歌声未断,眯了眯眼,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那女子却讶异得微微张口:“是你呀。”

      阿泽皱眉,她并未见过此人,然脑中浮现出在客栈所见的那胆小鬼,神情有六分相似,原来是她!

      她袖中飞出柳刃,欲趁机摆脱。

      女子身手敏捷,竟空手接住了她的柳刃,笑道:“女儿家别这么粗鲁,我又不杀你,相反,我还可以帮你。”

      然话还没完,眼前竟已空空如也。

      她挑了挑细眉,叹道:“好一个利女子——”

      阿泽另寻出路,脚步有些踉跄起来,皆因那姣鱼娘的歌声,似激起了她心中某些潜藏的病痛,让她每走一步,都觉受极寒与烈火之折磨。

      算算时间,若薛汝萍等人顺利的话,如今该到了岸边。

      以他的性子,必会等她回来,说不定还会独身来找她。

      以此为念,她也绝不能倒在青螺殿内。

      想着,她咬牙前行,然不知是不是听久了歌声的缘故,她忽觉歌声离她越来越近,想要远离,便似黄钟一般,将她拢于钟内。

      步步逃窜,直至眼前忽地明阔起来,她脚步骤停,转身欲离。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叹息:“小女子,我好姐姐的歌声专治你这等聪明人,不论你怎么逃,最终都会走到这青螺大殿来的。”

      “鲤娘认识她?”大殿之上,另一道慵沉的女声响起的一刹,阿泽感觉自己的衣衫都因此晃曳。

      她眼中恢复清明,回身望去。

      殿首便坐着两人,其中一女子她方才已经见过,而另一人,年纪稍长,风韵绝世,便是青螺岛主了。

      “她便是我今早遇见的那伙人之一。”鲤娘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哦?”姣鱼娘直起身来,亦审视她,问:“那她认识你那如意郎君啰?”

      鲤娘唇角一勾,轻扬着声应了一句。

      “那你可得小心了,我看她可不逊于你,就是太冷了些,不讨男人喜欢。”姣鱼娘撇了撇嘴,眼中风情浑然天成。

      “好姐姐,她自然是不如我的。”

      “……”

      阿泽全然不知她们姐妹所云何物,面如冰霜,实则思索着离去之法。

      终是出口:“青螺岛主想要疏阳经中和体内寒功,故而抓了普寺一众,却未想过,如此兴师动众侵犯九镇之一,会带来什么后果。”

      姣鱼娘见这冷女子开了口,笑问:“那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岛毁人亡。”她道。

      “这般严重?”姣鱼娘故作惊讶,与一旁鲤娘相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岛主不必故作这般,我说的几分真假,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她依旧面不改色,深望殿上那人,直至她笑意消退。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放你一马,可我这人呐,偏偏最讨厌别人威胁。”姣鱼娘声音一寸寸地冷下来,眼中有利刃穿她心肠:“我这青螺岛别的没什么,就是不怕来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恰好喂我湖中的乖鱼儿。”

      阿泽觉面上寒风剐过,仍道:“方才来岛,见此处得天独厚,与世隔绝,确是一处宝地,只可惜入湖之江寥寥,若是阻断,岛主说这湖能存多久?若是决堤,这岛又能存多久?”

      姣鱼娘却似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声穿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就是这般夸下海口?你且去江湖问问,哪门哪派敢绝我青螺湖水,是长清,岐山还是仙亭宫啊?”

      阿泽冷静地看着她,唇角竟也微微一弯:“江湖中人不行,岛主便觉世间无人能做到?”

      姣鱼娘听闻此语,黛眉才不经意地皱了皱,问:“你是什么人?”

      “免贵姓吴。”她微微颔首,语中淡然。

      殿上人面上果然闪过一道裂痕,但很快掩了下去:“原来是铜雀城的人,怪不得口气这么大。”

      她这笑,这眼神,这语气,已然完全不同于先前的模样。

      若说先前她当眼前人是一只随手便可碾死的蚂蚁,如今,她便知道,想要碾死这只蚂蚁,自己或许也会遭受反噬。

      江湖中百年名门不少,但那终归是江湖,人心可以极密,也可以极散。

      然坐拥权与人的势力却是永远不能忽视的,这也是为何酉中四城能与三宗并肩,甚至,更得威望。

      因为他们翻云覆雨之间,便掌握着这世间最普通,也最强大的力量,人。

      而铜雀城在四城中又最为特殊,因为它的背后,是高高在上的庙堂,是酉中之国。

      别说拦断青螺江水,若是有心呼人,也可将这青螺湖填满。

      “好姐姐,怕她作甚?铜雀城主之女又如何,我今日还就要将她开膛破肚,铜雀城主若敢来,便替女儿收尸罢。”方才未语的鲤娘阴阴一笑,晃荡的足尖轻点地面,燕般飞来。

      人愈是狠,愈是不怕死,更何况年轻。

      阿泽未出溯雪,只后倾躲开,旋掌困住鲤娘之足,一招鹤颈啄松,掌凌厉劈下。

      鲤娘旋身翻转,却也难躲开劈脸之掌,眉目俱惊。

      立刻牵动十指渔丝,绕上面前人,自己也狠狠落地,滚身远离阿泽,半跪着收紧指上之物。

      然令她没想到的是,那锋利渔线都已嵌入那人皮肉,渗出鲜血,她却好似无感,反而蕴起一股狠力,将她十指之物皆拢于一处,猛地甩至一边。

      她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随力飞出,好在身后很快站上一人,将她稳稳扶住。

      二人一同看向血迹斑斑之人,心思各异,却都存惊叹。

      “便是现在,青螺岛主若敢与我一决生死,也可以试试。”阿泽扫过她们一眼,知道今日无法全身而退了,语中轻蔑:“或者,姐妹二人一起上?”

      这话算是彻底激怒了姣鱼娘,她冷哼一声,腕间水袖如龙,直窜她眉心。

      以舞为诀,以袖为刃,好巧不巧,是她长生殿六年惟见的绝世武技。

      姣鱼娘再厉害,也绝不敌长生殿主。

      她慢慢阖上双眼,身随心动,纷飞于漫天彩练之间,耳观八方,以攻为守。

      纵鱼娘之歌震她耳膜,她却以此为牵引,步步逼近。

      在最恰当的时机,让溯雪出鞘,划破姣鱼娘面前那幕青帘。

      睁眼,是人难见的惊愕神情。

      她现在才觉方才丢了顾瑾琮的药或许并非坏事,福祸相倚,当是如此。

      正欲挽剑将人困于手中,手臂被什么绊住,正是鲤娘的渔丝。

      她蕴力于掌,欲将其震裂,忽而脖间一痛,回眸一看,原是面前姣鱼娘扼住了她的喉咙。

      “你输了。”她狠笑。

      阿泽咬了咬牙,丝毫不惧,袖中尚有一柄弯刃未出,此局,至少,她不算输。

      “好姐姐,别废话,把这人杀了。”身后传来鲤娘得意的声音。

      姣鱼娘正有此意:“吴小姐,若是你尸骨未存,令尊应当不会来断这青螺湖水罢?”

      说着,她逐渐加重手中力道。

      然这狠利却凝固在了她那风情万种的脸上,扼着阿泽的手也松了不少。

      阿泽眉心一皱,见姣鱼娘的目光落在她颈间,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吕熠给她的东西。

      接着,颈前一凉,人已然扯过她脖间之物,将她甩至一旁。

      她见姣鱼娘玉手缠着那银链,朝她投来利落的目光:“此物——是你的?”

      “如何?”她眼底闪过一丝波澜,擦尽嘴角鲜血,冷冷回。

      “你不是铜雀城人。”姣鱼娘笃定说,眸中覆上一层浓郁的雾色:“你是迟日的人。”

      她呼吸一紧,姣鱼娘竟缓缓蹲在她面前,又问:“吕瑨是你什么人?”

      她不知吕瑨是谁,但猜测是与吕熠有关之人,没有回答。

      “不说?”姣鱼娘直勾勾地盯着她,似要从她面上看出什么东西来,但她什么也看不出,因为阿泽与这吕瑨无半分关系。

      然此话后却没有了下文。

      直至鲤娘等得不耐烦了,上前两步,欲将系在阿泽手臂上的渔丝收紧,那丝却忽地断了开来。

      “放她离开。”姣鱼娘起身,是她的声音蕴力,竟直直割裂鲤娘的渔丝。

      “好姐姐——”鲤娘不解,却也未见她这般过,一时有些愣住了。

      “赶紧滚出青螺岛,别再让我看见你。”姣鱼娘声严如霜,未理身旁鲤娘,拂袖离去。

      阿泽起身,将人叫住:“请岛主将东西还给我。”

      姣鱼娘脚步一顿,回过头时,似要将她活剐了去。

      “你是要你的命,还是要此物?”她微微抬手,让那记山月徽荡于掌下。

      “还给我。”阿泽语气亦冷硬,望着那点浮光,她并不怕此人。

      二人就这般对峙,最终还是姣鱼娘先开口:“我不杀你,但你半死不活或是缺胳膊少腿,我可不管。”

      说完,竟将手中之物飞给不远处的鲤娘:“她能拿到,便归她了。”

      阿泽想要抢先,并未得手。

      鲤娘接过那物,仔细端详一番,甚是喜爱,绕玩在指尖朝她轻笑道:“你可得小心些,若是弄坏了,姐姐也该骂我了。”

      语罢,如一缕青烟般逃离。

      阿泽不想与她做这猫鼠游戏,但那东西她绝不能丢,冷目跟上。

      鲤娘狡猾,自己善水,便将她往青螺湖中引,很快踏上湖边停泊的一艘木舟,割断牵绳欲离。

      阿泽追上,二人立于轻舟两端,翻舟如叶,掀浪如雪。

      但她终不是阿泽的对手,渐感吃力,只能凭借手中之物争回些赢面。

      然等另一袭身影踏风而来,她这赢面也没有了,连连后退至舟头,将手悬于湖面,意图昭然若揭。

      “你若敢将此物丢下去,我保你死无全尸。“阿泽停手,握剑的力度却越来越重,惹得溯雪阵阵嗡鸣。

      她极少说这般戾气的话,让一旁薛汝萍也看了她一眼。

      “今夜水急,我若扔下去,你可别想找到。“越是这般,鲤娘越看出此物的重要,反而云淡风轻起来。

      她以为对面人会就此受她摆布,然她也从未猜对过阿泽的心思。

      心中笃定未散,一道银光朝她劈来。

      恍若闪电,她连眼都来不及眨,便觉握着那物的手腕传来阵痛。

      她眉眼骤紧,眼见那物离手,心中升起浓重的不甘来,于是趁人跃来接住那物之机,猛地将人撞下湖去。

      二人一同落湖。

      阿泽不顾鲤娘逃上岸去,在一片漆黑中伸手摸索。

      然入手的唯有刺骨的湖水,她想要的,根本没有。

      就这样在水中不知多久,一无所获,但身体已经受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坠入深渊。

      一只手将她拉住,奋力朝水面游去。

      她头露出水面,急促地喘息,看向身边救她上来的薛汝萍。

      “找不到的。“薛汝萍劝她。

      “普寺弟子们呢?“她颤声问。

      “迟迟不见你来,我便让他们先行离开了。”薛汝萍回。

      “好。”她感觉身体恢复如常,又一头钻入水中,被身旁人拦住。

      “此地危险,回去再说。”

      她却望了眼远处渐明的天色,皱着眉自言自语:“等水沉清,夜里可见其光,白日便难找了。”

      “褚泽。”薛汝萍见她太过固执,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然她偏偏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连语气也冷静至极:“请等我至天明。”

      这话让薛汝萍愣了愣,这一下功夫,面前人已然又不见了。

      阿泽尽量放轻动作,以免搅动河床泥沙,四处寻觅,不放过任何一处缝隙。

      此处离岸不远,故湖底不深,皆是嶙峋碎石,东西若落下,不会这么快漂远的。

      她什么都不想,脑中唯有那月内掠过的浮光,她想,那般明亮,在湖底也该看得见。

      水面轻舟浮动,薛汝萍紧盯着水上波纹。

      每过片刻,便会见水中人浮出水面,待呼吸顺畅,又不见了踪影。

      就这么来回几次,终于有一次,他见舟底微动,紧接着一只青灰的手攀上了木沿。

      然后,阿泽便出了水来,她面容僵青,瞳色也失了以往的清亮,显得恍惚而苍白。

      就在薛汝萍以为她会翻身上舟之际,她抓着舟身的手却松了开来,整个人又要浸入水面。

      从她右手心滑落一物,流转着微光。

      他连忙将那物捞起,又下水将人拖上了小舟。

      “多谢。”她双唇打着颤开口。

      薛汝萍于是将手中之物还给她,他没有想到,她能将此物找回来。

      阿泽却抬手挡住了,目光终于聚拢了些,看向他,声音细微若风动:“替我交还给吕城主。”

      他怔了怔,见眼前人微微皱眉,双眼好似站着露华的花瓣,于熹微时静静闭合。

      舟叶无言,渐渐远去,消失在明暗相交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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