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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血梅 ...

  •   会武重启,很快便到了夺魁的日子。

      半月光阴似箭,含虚之死不再是落湖石子,而是一座山的崩塌,自他殁后,仙亭不见丝毫晴朗,只待天公有心,播下些许阳光来。

      夺魁二人亦可为众人带来光明之意,一位是长清掌门独子纪殊,名门之后,另一位,则是江湖帮派中威名远扬的南阳少宗主齐潇,女中豪杰。

      阿泽观战频频惊讶,二人她都认识,纪殊凌厉,齐潇势威,四年下来均突飞猛进,天下英雄出我辈,对这乱世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一旁褚阔却不知为何独独叹气。

      她朝人看去,今日是他邀自己同坐,却又不怎么和她说话,好生奇怪。

      “让吴小姐见笑了,这般光景总让我想起往事,不由感慨物是人非啊。”褚阔从自斟自饮改为向她相敬。

      她想起四年前此处与他谈笑之人颇多,却还下意识问:“什么往事?”

      褚阔道:“上届仙亭会武我亦在场,最喜与几位好友聚在此处相聊,但如今,吕城主和剑湖踏风没有来,而温庄主呢,也坐在了九镇的位子上。”

      她扫过九镇边缘如凌霄一般的温薄,又望向远晴高阁,眼中亦划过丝丝波澜,便听褚阔又道:“彼时有位绝世的江湖客,也就是那年的魁首,墨泽拈花柳是,我们都爱讨论她,只可惜天妒英才——”

      “你们讨论她什么?”她问,之前并不知晓。

      褚阔笑着晃了晃首:“那个时候啊,我和温庄主最为欣赏柳是,唯独吕城主,是哪哪看她不顺眼,打赌的时候总是不押她,谁能想到魁首之争便是他们二人呢,他还输了。”

      “吕城主很讨厌这位柳是么?”她记得吕熠那时确实处处针对她。

      褚阔思索了一会,轻问:“吴小姐可知柳是其实是位巾帼少侠?”

      “知道。”她抿了口酒,又觉此称号太重,道:“听闻她也不过初出茅庐,应当担不起侠之一字。”

      褚阔听闻叹:“也罢,反正人也没了。只是我想,吕城主性格孤傲,却是个有气度的,怎会真的与一位精彩绝艳的女子过不去?说是针对,不过是——”

      话未说完,桌上一声顿响,他垂眸望,是阿泽的酒杯,杯沿洒落些许清光来,而主人亦在此时开口:“纪殊赢了。”

      他一惊,连忙远望,千愁瀑间的一蓝一紫分明仍闪若霓虹,他不解地看回身边人,耳边即传来响亮的评判。

      “长清纪殊,胜。”

      眉目华亮的纪殊登上高台,如同当年许下的壮志正一步步实现,身后是无尽的欢潮,而他,要做踏浪而行的远鹤。

      青空之下,偏有一抹红影从天而降。

      “且慢!”

      众人一时反应不及,唯高处一眼认出的褚阔惊站而起。

      “遭了!她不会是要点血梅,挑战魁首罢?”

      仙亭会武皆有挑战之机,只是往年终试之前才有人铤而走险,就如当时挑战祝邢的她一样。至于单挑魁首之人还未曾出现,只因额点血梅,生死不论不说,更意味着挂红即输,即便能同样在对手额心点红,也不会有魁首之名。

      褚阔抹了把惊悸的汗,便见师妹朝高台抱拳:“在下仙亭苏剑,愿点血梅,挑战长清门纪殊。”

      “苏姑娘,许是有非上不可的理由。”阿泽平静得像是早有预感,这世上谁人都会有那个时刻,披荆斩棘,独去独归,常事而已。

      哗然之下,褚阔怔然地朝她看了一眼,仙亭宫主褚复问:“苏剑?你可知点了灯,就算是胜者,也无名无份?”
      他没注意一旁魏弃的脸色有多沉。

      苏剑却昂首朝纪殊问:“既是比武,只问一句,阁下可敢接受我的挑战?”

      在观者看来,这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但纪殊并未有任何惧色,他要赢,便是要越过世间一切高山。

      这般胜券在握的姿态让台下人面露欣赏之色,于是乎,这千载难逢的魁首之争在褚复为挑战者额心刺红后,登场于八景之一的梅林。

      自古高手相对,都能牢牢抓住视线。

      红衣长刀旋挽,周身似有细雪纷纷,实则疾利光影,破风穿木,势不可挡,而纪殊如松,雪压愈刚,难分上下。

      比试激烈之时,众人皆移不开眼,褚阔也不由为苏剑捏了把汗,恰逢三宗的几位熟人到来,他喜出望外:“几位都是杰出之辈,赶紧帮我看看,我这师妹能不能赢?”

      无人回他。

      阿泽亦在观斗,对她来说,梅林二人皆是她,挥刀是她,闪避亦是她,她如一人执子,孤身对弈,在人刚要叹息时,便斟酌着开口。

      “她有六七分的赢面。”

      说罢,身旁有人附和,亦有人持不同意见。

      她觉得聒噪,又抬首望向那处竖着屏风的高阁,回绝了褚阔的挽留,离座而去。

      路过徐斜行时,被他凉凉的声音叫住。

      他从来是碧华衫,春风面,向她问:“毒清了么?”

      她步未停,徐斜行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所惊,再度开口:“郎扶玉刹在你手上?”

      此女难磨得很,她问:“你想救她?”

      徐斜行脸色却是淡薄:“我欠她的,将人交给我,我可以给你有关那飘渺谷弟子的线索。”

      她面如寒玉,之前试探他,他可是一问三不知:“飘渺弟子袭击我父亲的事乃是漆乌的阴谋,如今漆乌已死,金错败露,这线索还有何用?况且,我怎知你不会凭空捏造?”

      徐斜行知道,她聪明,却从不是个多疑的人,眼下面对这冰冷的质疑,一时有些苦涩,袖中伸出一串银白的剑穗:“此物是那日我在星罗台上所捡,你只需拿回去检查,便知道他为何针对吴城主了。”

      见人未动,他眼神一狠,催动内力,指间的香丸剑穗无风而浮。

      “此物你若不要,我便毁了去,但是郎扶,我必救之。”

      阿泽这才夺过穗带:“希望这东西值当她一条命。”

      会武加试,玩赌的堂市获得一手风闻,新添一局,赢者身家倾付,输家希望再燃。

      此刻,某位曾经输得血本无归的行家本眼巴巴望着战局,无意间观察到碧衫人沉青的脸色以及前来的烟白身影,便换了兴趣,咦道:“这吴小姐怎么又和碧落少城主扯上了关系?她可真是——”

      转过头时,一阵清风穿堂,述说的对象已然不见。

      他正疑惑,须臾之间,有人推门。

      “崇老板想说我什么?”

      崇鸣鹤面上的尴尬一闪而过,起身迎接:“吴小姐见笑了,我不过是想说,小姐广结人缘的本事,让漂泊四海的崇某也敬佩不已。”

      “何必谦虚,你生意纵横黑白两道,可比我混得开。”阿泽随意客套,视线扫过熏香弥漫的阁中,除却仆人和主人,只见空荡。

      她本是寻人来的,却似乎那人还没想好见她,即便那日已然仓促地碰过。

      这边,崇鸣鹤晓得她的来意,对方才人的离去却不声不响,热情招呼她饮酒。

      她坐下时先见了桌上的千金赌盘,骰子静静躺在苏剑的姓名旁,墨迹新湿,有些意外:“崇老板慧眼,魁首之战,原来看中苏姑娘?”

      此人爱财如命,能慨然下注,定是有十分的把握,然她却还没从比试中看出十分的赢面。

      不由望向梅林,许是他们登高的缘故,红衣像是执刀对此,眼神锐利。
      这样一看,又觉苏剑好像的确稳赢。

      秋杀之绝,她已然见过,而这春华的风采,她只从他这徒弟身上窥见几分,何时必要寻个机会求教,才不枉两趟仙亭之行。

      崇鸣鹤不喜冷场,向她摊手一笑:“不瞒小姐,有此慧眼的也不是我。”

      就在此时,楼外传来洪亮的宣判。

      “仙亭苏剑,胜,长清门纪殊。”

      远处惊澜起伏,此间,阿泽亦被一震,想问清无数疑问的人没有找到,但或许,她已然找到了另一位能够并肩同行的人。

      “好!”
      褚阔不禁拍桌起立,察觉失礼,却无人再意,默默坐回去后仍低声喝彩。

      至于他关注之人,傲立梅林,扬唇笑着,目光却虚焦不知在想什么。

      纪殊先前激荡在心头的盛气此刻烟消云散,顶着各异的目光,二人上台接受洗礼,台下人终于有了一种尽兴而归的满足感。

      仙亭魁首瞬息而变,人事变皆是天势变,就如四年前墨泽上那场荡气回肠的打斗一般,将被话为传奇。

      江湖人津津乐道,台下,唯有霜发浑目的胡奇尚留清醒,他只是忽然回忆起那年仙亭山上遇见过的一个人来。

      她白衣溯雪,神情竟与此刻的红衣女子无比相似,她当时便用同样沉静的目光看他,告诉他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这由她一手促成的良机终于到来,她却埋尸深崖,期望无终。故他时常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大梦醒后,那人仍会携梅带雪而归,故目中的清醒为她而留。

      黄昏迟日,亦朦,亦清,亦温,亦凉。

      仙亭宫远胜往常的热闹,一切皆因数十年来唯一一位本宫魁首。

      苏剑走在路上,无数师兄弟妹笑面相迎,她开始还回以笑意,到后来脸便笑僵了,再吐不出客套之词。

      于是乎,最后遇见褚阔时,她面奇沉,未等其开口便摆手:“别烦我,师父呢?”

      褚阔也不知她何来的躁意,讪讪回道:“木匠湖——”

      这仙亭宫有四处湖,一为春谷,二为夏蝉,三为冬鹧,唯有这木匠湖,名字取得古怪。

      据说以前这湖是叫秋水,后来因剑宗秋杀离宫,另一位剑宗褚春华一气之下把这名改了,胡乱叫作木匠湖。

      此后,取名之人便真成了木匠,时常在此做木工,落得满地木雪。

      黄昏如瀑,湖水如镜,混明兼具,苏剑先是看见了刀光如栩的少女易瑕。

      半月前狼狈落水的小女子,与如今凌波微步之影似并非同一人,但却是同样的葛青短衫。

      “我练成啦!”

      许是受师父夺魁的感染,易瑕收刀回岸,带起翩翩金叶,姿态是从未达到过的漂亮。

      她满面灿烂地道喜,苏剑却脸色淡然,瞥她道:“你这招,离精妙还差八分。”

      “那也是有了进步,我爹说过,练功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的!”

      再怎么蜕变,她还是那个明媚的少女,只是望着落日,笑意会慢慢沉淀。

      苏剑却似乎怔了怔,同样观夕阳道:“太急躁了是不好,但太慢了,你要等到何时才能重振易氏镖局,等牙齿都掉光么?”

      易瑕一慌,师父转头看来的视线仿若能将人穿透,瞥见她内心深藏的一丝懈怠,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人自己。

      仿佛印证她所想,苏剑拍了拍她肩,连面上唯余的一丝轻松都随着转身飘散了去,她身姿惊鸿,快如疾风。

      易瑕暗想,便要如此之快么?然她觉得快,如风之人是否还觉得慢呢?
      于是目中一定,继续练招。

      世间一切的缺憾与不足,时间都能将其弥补,宛若不争之水,无孔不入。

      苏剑继续向深处走,踏过木雪,便见到了长凳上对天雕木的花衫人,她随手折过一旁枯枝飞去。

      花衫警觉,勾凳而起,扬眉喝道:“你个兔崽子,赢了魁首便真当自己了不得了,敢偷袭为师!”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但是没赢的时候,我也敢。”苏剑道。

      师徒二人常以刀剑相会,一场下来酣畅淋漓,残叶漫天铺地。

      他们席地而眠,却是十年未有过的平静。

      “老头,我拿到折夜刀了。”

      她双手枕着头,褚春华则阖着眼,鼻音一哼:“还没到手呢。”

      “快了。”她语气笃然,好似朝阳明光近在眼前,而她将不顾一切地追赶:“等此间事了,我要去一趟病谷——”

      不远处传来闲散的脚步,他们一老一少,听的清晰,亦明了。

      “师父,吴小姐想见你。”褚阔向落叶间的二人道。

      褚春华挑了挑眉:“是那个送老三去无极关的?”

      一旁苏剑收了话茬,笑说:“老头,你见到她可得和她打一场,不然会后悔的。”

      褚春华猛地直起身道:“放她进来。”

      褚阔看着熟悉的师父和师妹,却对湖外静候的女子忽生歉意。

      阿泽见他出来时失了以往潇洒,有些疑惑,得了允许迈步,便听见他在身边低低道:“小心。”

      她愈发不解,但心中仍藏了几分,在踏过湖边第一片枯叶时,察觉出了异样。

      脚下叶片碎响,头顶剑鸣旋天,她弯了弯唇,朝后旋地,溯雪出鞘为支撑,人则翻身若白浪席卷飞鸟。

      “好个褚阔,竟敢告密!”褚春华见来人机敏至此,不由气恼。

      “前辈多心了。”阿泽淡淡一笑,双剑相交,虽是暗夜,两道剑影仍映月如霜花。

      她用过秋杀之剑,只觉沉剑利锋,却没想到春华剑更是如此,与其相碰,声如鸣玉绕湖不绝。

      一遇武学良机,她往往心境澄明,所发挥之实力令她也有些惊喜,招招自然相衔,行云流水,水到渠成。

      待二人停手,褚春华便酣畅大笑:“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小苏说的不错,你有些本事。”

      阿泽坐在湖边,望月影珊珊:“褚前辈能赢亦能打,本事更大。”

      “那你说,我和他谁更胜一筹?”褚春华问。

      他没说是谁,亦仿佛根本不用说明,她便知道:“世间万物并非任何都能分出胜负,春华秋杀,便如春秋之于年月,何来轻重之较?”

      “嘴抹了蜜似的,他肯定很喜欢你吧?”褚春华又笑。

      阿泽想起初见褚旋秋时的对话,莞尔回之:“苏姑娘夺魁,晚辈才该恭贺。”

      “什么破烂比试,我向来最瞧不上的。”褚春华竟环着手忒了一口。

      她才知道苏剑那般性格从何而来,摇了摇头笑道:“虽说苏姑娘未得魁首之名,但家父有言,三日后的仙亭宴谁若能师出有名,平疆溯雪的折夜刀,必将物归原主。”

      吴川不属于九镇之一,开了献头筹的先例,再破一次规矩也未尝不可。

      褚春华看向她,良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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