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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新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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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盛夏的尾巴上。
烈阳下蝉鸣不止,与教室里安静的自修课相比,显得聒噪。一丝干涩的夏风拂面,撩动了少女的发尾。
这节课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络娮无聊地转起了笔。她撑着脑袋,环视大半个班的陌生面孔,无奈地叹了口气。
络娮是这个学期才转来理科班的。
两个月前……
“意向美术的同学再和我确认一下,”陈婧扫了一眼名单,对着教室的某个方位招招手,“宋添,来。”
络娮看着身边的人从容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出去,她收回目光,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临安一中五月份爆发了重流感,断断续续过了一个多月才全员返校,络娮的口罩就这么戴了一个多月。因为长时间线上教学的影响,期末考被延迟到下个学期,现在课程也只剩下最后一周了,日子属实清闲。
她出神的这会功夫,宋添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上,络娮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向另一侧斜了斜。
“络娮,”陈婧叫她,“来。”
她懒懒散散地迈出一步,朝门口晃荡晃荡地走过去。
“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陈婧不急着问,先拿学习开头,手法娴熟。
“还行,”络娮隔着口罩回答,声音有些含糊。
陈婧仔细斟酌着手上的名单,来回翻了又翻,好一会儿才问,“那么你确定好艺术生意向了?这个暑假要开始集训了。”
络娮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好像挺悠闲,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婧,“老师。”
“嗯?”
“我现在能不能……”她顿了顿,“改个科?”
“什么?”陈婧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转理科。”络娮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陈婧蹙眉,“怎么不早点跟我讲,都大半个学期了。”
络娮没吱声。
陈婧双手抱臂,叹气道,“为什么转科,总得有个理由吧。”
“学不会历史,”络娮小声回答。
这叫学得还行?
陈婧自己就是教历史的,听到这话有点晕。
“和父母商量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他们没意见。”
陈婧想了想,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是没有更多过问,只是拍拍她的肩,“你这个是要去上面申请的,能不能换还另说,我去问问,你先回去吧。”
回到座位,前桌的何小悠立马扭过头来,“阿娮,你真的要去理科班?”
“嗯。”
“那你是不是也学不了美术了?”何小悠瞄了一眼宋添。
“嗯。”
宋添的眼皮跳了一下。
何小悠哀叹一声,转回去。
下课后,宋添不在,何小悠拿了袋零食坐到他位子上,她大方地将零食往络娮面前一伸,一手撑着脑袋问。
“你俩吵架了?”
“没。”络娮瞥了眼零食,显然没什么食欲。
“那你们不说话。”
“不想说。”
绝对是吵架了吧!何小悠笃定。她难过地嘟着嘴,“阿娮,你去了别的班,我们就不能聊天儿了。”
“你来找我呗,”络娮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桌上七零八落的书本,想腾出一片空白,“七班离得又不远。”
“七班?”何小悠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你要去七班?”
她想了一下,震惊地说,“七班竞争压力不是很大吗,你这能跟得上吗?”
“还能怎么办,补课呗,反正我理综本来也不差,物理补补得了,”络娮半个身子伏在课桌上,有些无力。
何小悠突然拿着零食起身,“宋添来了,我先溜了。”
宋添捧着本书从后面走来,他在原地立了一阵,轻轻敲了敲络娮的桌子,后者不情愿地转过身。
“聊聊?”
络娮扫了眼课表,下节是活动课,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出去说。”
他们来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刚进入夏至,气候似凉非凉,少男少女的衣摆在微风中摇曳。
两人倚在栏杆上,过了很久,宋添才开口打破沉寂。
“我们暑假要开始集训了。”
“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吧,”宋添仿佛在和自己妥协,“我尊重你的选择。”
呵呵,络娮听了心里发笑,什么叫尊重你的选择,好像她做什么事情还要经过他批准一样。
“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宋添看着天边的洁云,他感到身边的人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像那朵白云一般无法触及。
“哦。”一个单字音节。
“络娮,”他很认真地问,“你讨厌我了吗?”
她不置一词,离开栏杆,“我要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宋添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
其实络娮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高一下刚分班的时候,她死活求着任芹让她继续学美术,而临安的艺术班又只开设文科选项。
络娮初中时就是美术生,任芹自然明白美术的巨大开销,以及一些就业受限的问题。
她当初决定让络娮走艺术这条路是为了考上重点高中,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没有再学的必要了。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女儿坚持这个选择,仅仅是为了一个傻小子。
络娮对于宋添的好感起始于一次落单的元旦汇演。
当她姗姗来迟到礼堂时,杂乱无比的观众席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络娮扯了一下嘴角,干脆拖着椅子去外面赏月了。
十二月的夜里,冷风瑟瑟,络娮双手揣兜,正百无聊赖地闭目养神,突然一串口哨传入她的左耳。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不喜欢参与这种繁琐的集体活动。
礼堂大门的另一侧,一个和她一样出来透气的男孩子,悠闲地吹起了口哨。络娮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她一袭黑衣隐匿在黑夜里,那男孩子待了很久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口哨声戛然而止。
他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倒是很自来熟,“一个人啊,”他挨着她旁边的地面坐下,“你也觉得这会演很没意思吧。”
络娮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唉,不无聊么,”他交叉了一下双腿,“一个人坐在这。”
络娮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随便答了句,“不会,我可以回教室画画。”
“画画啊,”他若有所思,“我看你挺面熟的,你是艺术生吧,我们是不是在中考集训的时候见过?”
络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没印象。”
“哈哈,”他倒也不尴尬,“我可有印象,你是排在第三名的那个,对吧。”
络娮小幅点点头。
“宋添,”他伸了一只手出来。
络娮犹豫了一下,她向来对别人的热情不予拒绝,也就握上了。
“络娮。”
宋添回头看着闹哄哄的礼堂,又开始那些俗套的表演了。他无语地撇了一下嘴,喃喃自语道,“真没意思啊。”
他好似无意道,“我说,要不我们回家吧。”
“什么?”
“我说——”宋添拖长了声音,突然靠近她的耳边,“我们回家吧——”
络娮被他吓了一跳,但是表情没什么起伏。
“不行。”
“为什么?”
“你当保安是傻子啊。”
“……”
宋添不服,强词夺理道,“我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门卫上没人,都来看这破表演了,我们现在偷溜出去,也没人会发现。”
络娮嘴角上扬了一下,突然发觉这家伙真是幼稚得可笑。
“快走,一会演出结束再走就亏了。”
络娮惊讶地发现这厮竟然真的有这种打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添已经握着她的手跑起来了。
喂!
她还没见过能自来熟到这种程度的人。
络娮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但宋添的腿却像开了马达一样,不到半分钟就拉着她跑到校门口了。
络娮对他这种行为不敢恭维,还没接上一口气,宋添环视完门卫回来了。
“我说没人吧,监控都没开。”
“要是监控开了我们现在就已经死了。”络娮不忘吐槽一句。
“别生气了,”宋添乐呵呵的,好说歹说还是把络娮劝出了门,“我请你吃夜宵。”
于是一段友情就这么开始了。
宋添在络娮的隔壁班,两人平时交往不算麻烦,接个水的功夫就能见上一面。络娮不善交际,大多数时候都是宋添主动来找她聊天儿,久而久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开始逐渐升温。
最终,在三月份的选科时,络娮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继续学美术。
不为别的,只因为宋添是艺术生。
面对家长和老师的建议和权衡,络娮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就是这么一个自由自在无牵挂的人,以至于当时根本没想过日后会有改科的一天。
但是分到一个班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像络娮想的那样再进一步。相反的,因为到了文科班,宋添身边的异性朋友开始变得更多了,他和络娮的关系就像卡在某个瓶颈期,友情之上而恋人未满的尴尬处境。
络娮开始觉得无趣,也不至于到焦虑的地步,她选择主动结束这段不上不下的关系,六月份复课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
离开艺术班,离开宋添,离得远远的。
任芹对于她的任性感到不满,但终究没有反对,毕竟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络娮干的也不少了,任芹总是会任着她的性子来。
说到底,络娮这么做纯属是和自己怄气,她完全没有必要,只是为了让宋添知道,他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她又为当初的冲动感到不值。
所以她现在要走的远远的,一个再也看不到宋添的地方。
代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络娮不是个很能适应新生活的人,她想过开学后的这段日子会很艰难,正如她现在这样。
她还在啃着笔盖,下课铃已经打响了。周围全是生面孔,她只得原地趴在桌上睡觉,身边人来人往,没有一个停下来和她搭句话。
说实话,挺绝望的……
但是没办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周二,络娮没有去吃午饭,而是独自走到学校的后操场散步,她压抑了两天的心,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好像一个人走走就能散开似的。
络娮不是两手空空来的,她拿了本《天文》读,算是缅怀一下曾经为了做文综而买来收藏的图鉴。
她一边走,一边仰头冥想。
“火流星,小幽灵星云……”她自言自语着,突然头顶上的天空出现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什么东西。
络娮紧紧盯着,那东西好像还在缓慢移动。
流星?
手上还捧着书,她本能地往这个方面想。她盯着光亮,追随着它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然后……
“啪嗒”一声,络娮正面撞到个人。她原本就仰着头在行走,这会儿因为猝不及防的碰撞产生的冲击力,一个重心不稳就向后跌去,书也从手里掉落。
“……没事吧。”
络娮扶着脑袋,前方传来一串清澈而低沉的磁性声音。
她循声望去,先是一只骨节分明而白皙的手,再是一件潮流尽显朝气的运动衫,最后是一双深邃低迷的眸子,那关切的目光正在她身上游走。
一个面如冠玉的男人。
络娮瞬间想到了这个形容,她怔住了,第一次因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而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来者见她傻愣愣的,先捡起那本书,又欠身将她搀起来。
“你还好吗。”他问。
依然是清澈的声音。
“呃……我没事,不好意思,”络娮这才回过神,她快速接过书,匆匆离开。
天,太丢脸了,因为看流星撞到人,还被对方的帅脸惊呆了。
关键是大白天哪来的流星啊喂!
络娮突然庆幸自己带了口罩。
她走出去几步路,还能听到男子的自语。
“行政楼在哪里来着……”
还好还好,人家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快进教学楼,络娮才开始平静地琢磨起那张脸。看着面生,是高三年级的学长吗,怎么感觉从来没见过。
衣着打扮很年轻,但稳重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又不像是个学生。
她一路想到教室,坐在位子上接着想,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自习时间,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不想了,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还有时间去想别人,络娮自嘲地笑笑。
话是这么说,那张令人难忘的脸却在络娮的脑海里萦绕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