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只想要个家》山晷

9、“生生不息的思念”

　　守上半夜的是康斯坦汀，而更加危险的下半夜交给了11。
　　作为被挑选出来参与开发任务的奴隶，康斯坦汀被看重的是他的每一项能力都很平均；这是一种中等偏上的平均。对于常年奴役他人的奴隶主而言，他们很有经验，且将这被视为一种有潜力的象征。因而，在静谧的黑夜中，闭上眼睛，他能够缓慢地，逐一辨认每个人的呼吸。
　　在所有平稳规律的呼吸里，康斯坦汀听到一个节奏紊乱的呼吸——是女士帐篷方向。不知具体是谁，但在他的脑海中晃过一双纯黑的眼眸，干净又简单，在阳光的抚慰下透出琉璃般脆弱的茶褐色——是少女抬头的那一眼里，藏着一些不及掩饰的惊慌，才让他感到如此易碎——亦如此刻没有节奏的呼吸，让他不由自主想到少女。
　　而关于那个杀死猎物的真言，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够看到真言触发时，散发着新柳色的光。他回想起和赫利俄斯提起过一个“离离原上草”的真言。这是十一个被公众所熟知的真言之一，世人都只知道这一句真言，几乎没有人知道真言的全貌，他所认识的人里，唯有赫利俄斯。
　　“如果非要说，我愿意将之称为生生不息的思念。”
　　“虽然这是对于友人的不舍，可于我而言，这份对于过去的难忘，亦是某种意义上的开始；跨越宇宙和生命的怀念，嗯，我好像说了很奇怪的话。”
　　藏在面具之下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康斯坦汀还是能记起这些只言片语。关于赫利俄斯的真言，康斯坦汀都记得，但即使这个真言是“离离原上草”也毫无意义。它过于普遍，以付晓昭对于真言的感知能力，能够使用“离离原上草”只能说在情理之中；回忆起她谈论他的名字的模样，即使她能够使用“康斯坦丁”也不令人足够惊讶。
　　转念之间，康斯坦汀忽然开始怀疑傍晚时少女所说的那些话。回想起来，那时候最耀眼的，是落在少女的眼睛里的太阳，那些话无法从少女清澈的眸子里印证真伪。康斯坦汀皱起似乎满是银霜的眉。
　　似乎是被骗了。
　　康斯坦汀的思维有些停滞了，原本快要放弃付晓昭是赫利俄斯的猜测，可这种怀疑再一次升起，仅因为一个“离离原上草”的真言。在面对赫利俄斯是谁的问题上，他记得几乎所有与赫利俄斯相处的场景，却在新生之后的此刻没有更多的线索。
　　又或许在没有思绪的情况下，一直跟随着横渡是一个能够找到赫利俄斯的途径——但或许他的存在已经扰乱了横渡的轨迹。
　　“你们对她都很感兴趣。”
　　11号悄然出现。比起横渡缺乏存在感的隐匿方式，11号的存在感其实很强烈。但不可否认，11号足够强大。她看起来比付晓昭的年龄还要小一点。灰发的少女很娇小，一张漂亮的小脸带着一丝易碎的纯洁，那双红玫瑰般的眼睛却让人看不透。而此刻，她看向康斯坦汀的眼神满是确信。
　　康斯坦汀明白，11号提及的是付晓昭。
　　“我们？”
　　“小少爷。”
　　真言的使用比起制造要简单得多。几乎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但能否将真言的力量完整的使用出来，就要依靠使用者对于真言的理解；而今晚的付晓昭实在是耀眼。人类对于能量的感知是很精确的，那只是一颗能源石的能量波动，而野猪的尸体却如此浮夸。这几乎是一颗能源石能够发挥的最大价值了。
　　康斯坦汀有一瞬间的紧张。
　　不能让付晓昭停留在伏维少爷的视野中。
　　这是少年下意识的反应。
　　“她对真言的理解的确不错，只是可惜她似乎不太识字，你呢？你不心动吗？拥有那样的能力，能把真言运用到这个程度，要不要试着找她套出来？”
　　少女微红的眸子平静的望向康斯坦汀冰蓝的眼睛，然后她似乎确定了什么，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履行她守夜的职责。
　　很显然，11只不过是伏维少爷的探子。在确认了康斯坦汀也不知道更多关于付晓昭的事后，11不再交流。她安静的坐在那里，离篝火极近，火光映照她的脸庞，像是幽暗森林里荆棘丛盛放的玫瑰。
　　经过一夜的平复，付晓昭并没有能在清晨的时刻感觉更好。她的脸色有些许憔悴，眼下有一些浅谈的青。
　　今日的行程很短，人员的分配还是照旧。
　　康斯坦汀坐在付晓昭的对面，少女那张气色不太好的脸，印证了他昨夜的猜想——那个辗转反侧的人是付晓昭。他仔细回想起少女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和伏维小少爷的对话之后，但似乎在此之前，她就不那么自在了... ...
　　是当他聊起户口和终端的时候。
　　她的表情很自然，语气也仿佛只是随口提及，但她似乎在那一刻有些僵硬，她的手慢慢抚摸刀柄，呼吸的也放得缓慢，小心翼翼。
　　她很担心自己也沦为奴隶。
　　“你看起来休息得不太好，怎么了？”
　　明知故问，但是展开对话的好开端。
　　明知在她身上已经没有得到户口的途径了，却依旧对她保持着善意。
　　付晓昭眨了眨眼睛，眼睛里流转过一点愉悦的神色。那种纠缠了她一晚上的焦虑仿佛随着少年干净的声音减少了。
　　“没什么，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她很想将困扰分享给眼底一直很柔和的少年，但她克制住了；于他而言，她也只是一个暂时的合伙人而已。
　　“虽然我只是一个奴隶，但其实我知道很多的事，如果你有困扰，我或许能帮上忙。”
　　付晓昭看向康斯坦汀蔚蓝的眼睛，像温暖的正午，没有一丝云雾的天空——真漂亮呀——少女默默数着变了节拍的心跳，无言的感叹着少年精致的面容。
　　“谢谢。”
　　显然少女并没有想象中的擅长表达。可是康斯坦汀从那双浸着笑意的眼睛里看到闪耀着的真诚，像从纯黑的穹宇望见闪耀的星——这一刻，康斯坦汀感到少女与赫利俄斯前所未有的相似。
　　赫利俄斯是个不善言辞的女子，很少有女孩子在语言天赋上表现得如此糟糕。但她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的郑重又真诚，并非语气，而是眼神。康斯坦汀见过很多黑色的眼睛，有的像深渊那样幽深，有的像宝石那样耀眼。只有赫利俄斯很特别，望向她，就像望向宇宙；而那种真挚的笑意在眼底泛起涟漪时，就像星光越过时空，抵达康斯坦汀的星球。
　　很遥远，仿佛远比康斯坦汀看到的遥远。
　　少女骗人的功底真是一流。
　　康斯坦汀感概着，他竟然相信了烫伤的说辞，可这不能怪他愚蠢；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被少女那双干净的眼睛蒙蔽。那张算得上清秀的小脸，没有惊人的美貌，人群之中甚至难以引人注意；她就像所有平凡的女孩一样，柔软是她们给他人的印象，可那种野草一般的坚韧仿佛才是她们的本质。
　　“我想比起帮助我，西尔维亚更愿意帮助你，当然，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会认真的保守秘密的。”
　　康斯坦汀郑重的承诺。无论眼前的少女是否是赫利俄斯，他都没有必须出卖她的理由。她对真言的理解，她眼里的真诚，她对所有人的尊重和善意；这些都使少女值得活得稍微好一些。
　　沉默良久，少女才忽然开口。
　　“你想知道‘离离原上草’的全部吗？”
　　她无以为报，唯有真言。
　　“可以吗？”
　　在对话开始之前，他不曾想过他们会谈及真言；因为他谈话的目的只是安慰。
　　“当然，‘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我理解为生生不息的思念。”
　　一切都安静下来。完整的诗歌在少女口中出现，‘生生不息的思念’。如果面前的少女不是赫利俄斯，那这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将完整的诗赋头口而出，还有另一个人，能够说出一摸一样的话吗？
　　“你... ...”
　　你会是赫利俄斯吗？
　　但少年吞下了后面的话。赫利俄斯是那个璀璨的太阳神，在阿波罗战队成立之后才拥有的代号。而康斯坦汀甚至不知道重来一次，赫利俄斯会不会再次选择这个代号。他看向少女被黑色布料包裹着的手臂，如果付晓昭是赫利俄斯，这就意味着，她的手臂上是他唯一的陪葬品——《诗经》。
　　“晓昭你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随便再提起你所知道的真言，这真的非常危险。”
　　少年蔚蓝的眼睛里透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付晓昭不明白这种转变的缘由，但此刻，她感到开心和庆幸；眼睛不受控制的弯成月牙。
　　少女的笑是康斯坦汀未曾见过的灿烂，连同昏暗的车厢都被照亮一样。
　　康斯坦汀被这笑容晃眼，他不解道：“这是真的很危险，你怎么，在笑？”
　　“因为，康斯坦汀你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