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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定生死 ...


  •   难捱的寂静恍惚而过。

      宁玦扶着书架站了片刻,对他道:“我找到今年考子的身份竹简了。”

      贺极状若无事发生,赞美道:“阿玦好厉害。”

      宁玦将竹简搬下架子聚拢一处,足有千卷。
      他施用化蝶术,竹简裹在红蝶之中飞出了暗室。

      宁玦走到贺极面前:“冒犯了。”

      贺极没吭声,宁玦搂住他的腰。

      两人随红蝶离开暗室。
      宁玦没有急着与司池汇合,而是停在落雁馆的屋顶。

      天空一轮明月高悬。

      屋檐之下,七十二层楼内灯火通明。

      宁玦:“一般来说,住在落雁馆顶楼的人会是谁?”
      贺极:“城主,或是更尊贵的人。”
      宁玦:“《为侠》被雁墨城列为禁书,这必然要经城主同意,将城主绑来一问,岂非更快?”
      贺极:“你说得对。”

      简单直接,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宁玦放下贺极:“在屋顶等我。”

      贺极乖乖坐在屋顶看月亮:“你小心哦。”

      宁玦化蝶,沿窗缝飞进顶层的屋子。

      一室烛火摇曳,纷华靡丽。

      俊美的年轻人坐在案前,挑灯看书。

      蝴蝶宁玦轻盈地落在他肩上,发现他看的并非是书,而是民情奏折。

      想必是城主无疑了。

      他恢复真身,出现在年轻人背后,抬剑抵住他脖颈:“别动。”

      “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年轻人回头看他。

      对视之间,宁玦顿觉此人眼熟,只是一时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年轻人瞥他一眼,收回视线,平静问道:“大雍西部有城池闹妖,城主每月寻十个美貌少年,将他们投入深渊祭祀妖物,以求风调雨顺,太平无事。如今东窗事发,这位城主该如何处置?”

      面不改色,如此镇定。
      实在不像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人。

      宁玦怔了怔:“啊?”

      年轻人又问一遍:“这位城主该如何处置?”

      “……杀?”

      年轻人提笔,蘸朱砂在奏折上写下「押后再议」四个字。

      他再问:“大雍之北与乌渚接壤,屯兵边陲。上月,辎重官私吞军饷,在将士的棉衣中混入干草,导致冬日严寒,将士病倒一片,此人该如何处置?”

      宁玦:“……杀?”

      年轻人提笔,写下了「押后再议」四个字。

      他继续问:“往年上供王都的红菇都有三百朵之数,今年却只有二百九十朵,剩下的十朵则被人拿南疆产的弱菇充之。此鱼目混珠,弄虚作假之人,该如何处置?”

      宁玦道:“押后再议?”

      年轻人提笔,笔锋凌厉,写下一个「杀」字。

      宁玦:“……”
      “……只是红菇而已啊!”

      “只是红菇?”
      年轻人掀起眼眸。

      他的眼神很静,很沉,如闪着寒光的冷刃,又如高不可攀的山岳。无法直视,无法窥探,于寂静处隐发着沉稳而孤独的气势。

      这一瞬间,宁玦记起来了。

      圣迦山的风雪里,年轻人曾在山门外煮了一锅红菇饺。
      那夜极寒,天地阒寂,风雪染白了他的发。

      并非城主。

      此人,乃是卫珩。

      宁玦盯着那个“杀”字,拧眉道:“每年气候不尽相同,红菇的产量会变。若是凑不齐上供的数量,又或中途损耗,运输的小吏不想受罚,用味道相近的弱菇替代实属正常,仅因惜命,便要遭受灭顶之灾吗?”

      “若此人该死,活人祭妖,中饱私囊者为何不杀?殿下莫非是因为被人搅了口腹之欲,故此怒而去做那视人命于草芥的纨绔膏粱吗?”

      他鲜少这样咄咄逼人。
      可卫珩随意提笔定人生死,着实叫人气恼。

      卫珩静了须臾,问他:“道歉吗?”

      宁玦:“?”

      卫珩:“如若我能说出令你心服口服的理由,你会为你的冒犯道歉吗?”

      宁玦道:“我会。”

      他跪坐在案后的软垫上,神情一本正经。

      卫珩道:“大雍之西乃月妖韶容的地盘。月妖在绝命妖物榜上排名第七,实力却远非如此,至今已有数百名仙师折在她手上,几次剿杀皆被她逃过。如若不按月送去供品,附近的城池已被血洗多回。”

      “那位城主曾在诸城的监狱里寻找俊美的死囚,投入月妖的深渊。上月起,死囚只得九个。不够数量,城主便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进了深渊。”

      “我问你,此人就算有错,是否该杀?”

      宁玦顿了顿,道:“不该。”

      卫珩道:“大雍之北与乌渚交界,两族常有摩擦。乌渚有妖名为‘惑’,生性顽劣,时常潜入城池迷惑人心取乐。辎重官为官三十载,向来秉直,如今违其本性犯此大错,是否该不经查验而杀?”

      宁玦道:“不该。”

      卫珩又道:“红菇乃供品,摘后装进青玉盒,放置百年也不会腐坏,一路由银龙卫护送直达王都。考虑到种种因素,定下损耗三十朵之内为合理之数,押送之人不必受罚。如今只丢了十朵,却有人拿弱菇充之。”

      他道:“弱菇之于陛下,如鸩毒之于人兽,此人是否该杀?”

      沉默片刻,宁玦收回卫珩颈上的剑:“抱歉,是我失礼了。”

      卫珩合上奏折,盯着他。

      他脸颊微红,垂着眼眸。
      这人一向这样。
      倘若真觉自己错了,便不会狡辩,而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乖乖等人来骂。

      他此刻,大概正在为自己先前冲动说出的话而懊恼。

      卫珩淡声道:“闲来说话作不得数。若手握定人生死之笔,我信,你也会问清缘由再做决断。”

      “抬起头。”

      宁玦抬头。

      卫珩问:“你为何而来?”

      “走错了。”宁玦尴尬道,“我是来抓城主的。”

      卫珩:“?”

      “……”
      “不,我是说,我有问题想找城主解答。”

      见鬼,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在大雍,绑架城主乃是死罪,做就做了,他居然还说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剑都架在卫珩殿下的脖子上了,绑架城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卫珩道:“这天下的任何事,你找我,都比找城主管用。”

      他很平静。

      宁玦却有种说不出的焦灼。
      这年轻人分明只有二十岁,莫说相识,他死时,卫珩甚至都还没出生。
      他很确定,这是第二回见他,可两相对视之时,卫珩竟给他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难怪相里椿曾抱怨——卫珩的眼神,绝非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

      宁玦道:“哦,是吗?可我好像又没事了,想起家中的碗还没洗,先走了,殿下再见!”

      卫珩:“……”

      宁玦朝门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停住回头。

      他疑惑地问:“殿下,我们认识吗?”

      卫珩低头看奏折,神色淡然:“此刻起,就算认识了。”

      卫珩丢给他一块玉牌,宁玦问:“这是何物?”
      “随便你做什么都行的东西。”
      “杀人也行?”
      卫珩漫不经意道:“最近事多,没空善后,你少杀几个。”

      宁玦:“……”

      ……

      绑架城主的计划泡汤了。

      月色如水清凉,宁玦回到房顶。

      贺极正枕着手臂,躺在砖瓦上。
      他不开口,他便什么都不问,仰看夜空云月相绕。

      之前的难堪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宁玦在他身侧躺下:“卫珩的母亲是谁?”

      贺极道:“据传是王庭婢女,雍帝一生不近女色,卫珩是他醉酒后的意外。”

      宁玦:“王庭婢女么……”

      贺极抬起手,指尖燃着一簇暗红的火焰。
      他妖骨明明被封,那道火焰里却涌动着澎湃的力量。

      宁玦盯着火焰瞧了片刻:“这是红莲海的烈焰?”

      贺极嗯了声。

      宁玦:“它一直藏在你的身体里?”

      贺极道:“从红莲海出来,总要付出点代价。火焰平日用妖力压制,不会出现。”

      冰火相克,身为冰妖,最厌恶的当属火。
      难怪近来贺极脸色总是恹恹的,失去了压制火焰的妖骨,他一直承受着被烈火灼烧的痛楚。

      宁玦道:“很痛吧?”
      “习惯了。”
      “痛怎么会习惯呢?”
      贺极笑了笑:“是啊,怎么就习惯了呢?”

      他曲起指尖,忽然道:“月亮旁那片云的形状,像极了乌渚的冰原。”

      宁玦望去:“真美。”

      贺极轻声道:“日后你来乌渚,我带你去看。冬日大雪漫天,冰原开满并蒂莲,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他思虑片刻,又补充道:“只是来玩,随时可走。”

      风温柔擦过此良夜,宁玦笑了笑:“好。”

      ……

      次日。

      宁玦醒来,隔壁正在嬉闹。

      司池:“追我呀,来追我呀——”
      春娘:“相公,往这边来呀!哦呵呵……”
      善人乐呵呵的:“我的心肝哟,别跑啊!看我将你们狠狠捉住!”

      宁玦听得尴尬死了:“菜笔大人真是不羁啊。”

      贺极正在用瓦罐煮粥,一脸那家伙好丢脸,才不是我妖族子民的表情。

      他舀出一碗清粥,扇凉后推到宁玦面前:“尝尝。”
      宁玦抿了口:“甜的?”
      贺极道:“你爱吃甜,我特意加了蜜水。”

      宁玦一怔:“你怎知我爱吃甜?”

      贺极道:“猜的。阿玦就长了一张嗜甜的脸。”

      宁玦心道你在胡说吧,这张脸根本不是我的啊!

      喝完粥,司池爬墙过来了。
      他陪那两人玩了半个时辰,累得香汗淋漓。

      宁玦正在洗碗,不当心摔碎了一只。

      司池走过来捡起碎片,捏了捏他的脸:“迷糊鬼,当心弄伤自己。”

      宁玦:“……”

      贺极忍住不揍他:“不知道的还以为隔壁救过你的命。”

      司池嘿嘿一笑:“男欢女爱乃人间至乐,若能同时拥有,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王上不妨试试。”

      贺极冷漠:“别来恶心我。”

      司池没有眼色,又对宁玦眨眼道:“小宁玦可想试试?午后来同我们一起玩吧,我教你。”

      贺极反手就将洗锅水泼在了他脸上。

      司池缩肩膀:“啊!好凉!”

      宁玦连忙去找毛巾给他擦脸:“十一,你太过分了,就算是王上也不能随便泼人家水啊!”

      司池白皙的侧脸满是水花,拽着宁玦的袖子:“小宁玦,别怪王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惹了王上生气,王上他……王上他不是故意的。”

      贺极:“……”

      宁玦仔细把他脸上的水珠擦干。

      贺极看不下去了:“一个大男人,被泼下水会死吗?”

      司池柔弱地咳了两声。

      宁玦道:“他都咳嗽了,会得风寒啊!会发烧的!”

      贺极漠然:“烧死他算了。”

      妖族怎么就出了这种丢脸的玩意儿?

      昨夜取回来的竹简堆在屋内,宁玦道:“一起看看吧。”

      司池听闻,当即收起嬉闹的表情,一脸肃然坐到竹简之前。

      宁玦打开竹简。
      上面记录着考子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雁试之前的履历。

      司池一卷卷辨认着。
      直到窗外暮色起,他的目光凝在了一卷翠绿的竹简上。

      “这是梦鲤的字。”

      他静坐片刻,去屋外洗干净手,回来捧起那卷竹简。

      竹简的主人名为谢远昭,今年二十有四,祖籍雁墨城。
      谢远昭的爷爷年轻时曾举家搬迁去了南方,参加雁试,是他出生后第一次回雁墨城。

      司池指尖触摸竹简上的字迹:“原来他叫谢远昭。”

      他动作小心翼翼。

      宁玦奇道:“世人都道文人相轻,可你们的感情却很好。”

      司池笑笑:“并非文人相轻,而是人性相轻。”

      “人都想自己的比别人的好,想通过将别人踩在脚底来证明自己最好,可若真好,又何须通过踩人来证明?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轻谁?轻什么?为何要轻?君子之交,欣赏都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去相互轻视呢。”

      “梦鲤之于我,是好友,是知音。”

      他道:“这是他的遗物,我自当郑重对待。”

      梦鲤先生名为谢远昭。

      知晓名字就好办了。
      只需在落雁馆内找到名叫谢远昭的傀儡,沿着查下去,定能查到梦鲤之死的真正原因。

      宁玦掂量着卫珩给的玉牌。
      心道这玩意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
      他能用这块玉牌,去将假谢远昭揪出来吗?

      司池问:“这块玉哪来的?”

      宁玦问:“……怎么了吗?”

      司池道:“在大雍,卫珩所到之处如雍帝亲临,这块玉牌是卫珩的身份象征。”

      “玉牌在你手里。这么说吧,就算你现在冲上街掀了落雁馆,杀了雁墨城主,抢了城主老婆,并把城主家祖坟刨了曝尸三日,也不会有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卫珩的玉牌居然在你手上。”司池怀疑道,“小宁玦,你偷的?”

      宁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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