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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血蚨蝉 ...


  •   宁玦睁开眼,微微叹息:“妖王阁下……”

      贺极道:“叫我十一。”

      “十一。”

      贺极又道:“闭嘴。”

      宁玦:“……”

      话被堵回了嘴里。

      两人并肩静躺,如履薄冰。
      彼此的间隙似近似远,伸手即触,却又可落银河。

      他看出贺极有些生气了,也许明白一点他在气什么,又不是那么明白。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迟钝。

      无声地沉闷。

      静夜仿佛被妖的尖爪挠着,一颗心提吊着上下。

      贺极冷淡道:“你一定要让我这样丢脸吗?”

      宁玦:“抱歉。”

      贺极道:“我不是要你道歉。”

      宁玦思忖良久:“你我的恩怨世人皆知,当年乌渚借道,我自知对不住你在先,若阁下想要报复,只管拿走我的命便是,何必用这种方式羞辱……”

      贺极打断他:“你当这是羞辱?”

      他语气凛然,字字凌厉:“是羞辱吗?”

      他动怒了。

      霎时,冷冽的霜寒之气蔓延了整座小屋。
      粗糙的石墙上,扑灰的房梁上,乃至身下木床的纹理上,皆爬满漂亮的六角霜花。

      冷意袭来,宁玦抿了抿唇。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贺极道,“上川大人,倘若无法做到,就不要轻易说大话。我当昨日已死,可你并非如此,在你心中,你我依旧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宁玦一怔。
      这是他那日写到一半的信。
      也许是胖鱼儿,也许是瘦白兔,总之,这封未完成的信落到了贺极手中,却只有两句。

      贺极指尖摁在床沿,掐出深凿的指痕:“你有什么值得我羞辱的?”

      “迷糊,笨蛋,没心肝……”

      宁玦:“……”

      《妖王本纪》里道:
      贺极者,负霜鹓也,喜怒无常,性乖戾。
      极少时曾弑父,凤凰怒曰:“手刃亲父,禽兽不如,乃逆人妖之大伦也!”
      极曰:“哦。”遂斩之。

      当年宁玦读到这一页,大为震撼。
      他一度曾怀疑手中的《妖王本纪》乃别人所撰的野史,于是挑灯夜读,翻遍大雍王庭的藏书,阅览了所有与妖王有关的典籍,最后发现——“哦”,乃是正史。

      贺极此人,当真对得起书中所评的“乖戾”二字。

      只不过从前在他面前,贺极伪装得极好。

      这尴尬的夜里,两人同榻而眠。贺极终于忍不住了,乖戾地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世上为何会有如你一般的傻瓜?难道羞辱你需要赔上我自己?玉缺者为玦,你这辈子缺了什么?脑子吗?”

      “上川大人,别太高看自己了。”
      “照照镜子吧,你就算上辈子也没有那样东西!”

      “……”

      他骂得字字精准。
      宁玦无从反驳,只能安静听着。

      片刻后,他幽幽道:“你骂我就骂我,莫要摁那床了……”
      “……要散架了。”

      贺极:“……”

      两人僵持着,几十条极细的丝线倏然破窗而入,将朽木窗棂击得粉碎。

      贺极正骂着他,见状抱住他朝地上一滚。

      那张小小的木床被丝线刺成了碎片,木屑与尘土扬了满屋。
      宁玦的靴尖也被丝线刺破,若不是贺极反应快,只怕脚掌都要被它生生刺穿。

      贺极脸色难看。

      宁玦推开门,屋外是寂静的夜,天穹悬着一轮明晃晃的圆月。
      村里连狗叫声都听不见,山野中亦没有虫鸣。荒芜静僻,有种不真实的凄凉感。

      此处绝非普通的村子。
      可方才他们进村之时,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

      傍晚那老妪赤脚站在院中。
      她双目翳白,树皮般粗糙的手中提着两把砍柴刀,丝线自虚空而来,缠住了她的四肢关节,高高吊起她,老妪弹至空中,犹如一只僵硬的木偶,背抵满月,挥舞柴刀。

      贺极抱起宁玦,跳上房顶。

      老妪甩出柴刀,屋顶的瓦片被刀子砍得碎渣横飞,刮破了宁玦的脸。

      贺极眼底满布云翳:“真是找死。”

      他飞下房顶,一脚踹在老妪的腹部,她干柴般的身体将背后的土墙砸出一个人形坑洞。

      片刻后,老妪阴笑着爬起。
      她的肚子被贺极踹出了血窟窿,却丝毫感受不到痛,四肢僵硬,提刀再上。

      宁玦抬头:“是天上的丝线在操控她。”

      贺极冷冷道:“用你说?”

      宁玦:“……”

      此人生起气来,真是冷酷到六亲不认。
      宁玦乖乖闭上嘴,心道现在还是别惹他了。

      丝线从穹顶垂落,却看不见背后的操控者,如仙人缠绕的流苏,在月华中泛着耀眼的彩色光泽。

      丝线松开老妪的身体,笔直地朝贺极刺来。
      冰霜之力自他身上爆发,将彩线在空中冻成了一道道冰丝。
      贺极足尖轻点冰丝踏步而上,那冻住的丝线便在他的脚下一截截碎裂开来。

      他纵身到彩线尽头,伸手一拽,一只木头手臂被他拽出了虚空。

      再一拽,那条手臂便被他硬生生扯断了。

      藏身虚空的妖物逃走了,只留下一地碎线与老妪的尸体。

      老妪跪地,尸体干瘪发黑,看模样已死了很久。

      宁玦道:“放我下来。”

      贺极如他所愿。

      两人正在几十米高的半空。
      他放手之后,宁玦蓦然坠落。

      “!!!”

      落地前一瞬,贺极又俯冲而来将他接住了。

      贺极将他稳稳放在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夷然自若松开了手。

      宁玦:“…………”

      当真乖戾!当真任性!
      他到底几岁啊?难道大妖的少年期漫长,就连心志也不会跟着成熟吗?

      宁玦默默瞥他一眼,蹲下身,捡起地上断裂的彩色丝线。
      明明是妖物所为,老妪的尸体却干净得很,没有妖气,着实古怪。

      贺极若想留人,必然能留住。
      这天下几乎无人能在贺极手下逃脱,除非……

      宁玦问:“你放水了?”

      贺极:“?”
      “……”

      少年拧眉:“上川玉,眼下究竟是谁在羞辱谁?”

      宁玦:“抱歉,抱歉。”

      贺极气得转身离去。

      宁玦在背后喊他:“妖王阁下!”

      他不理。

      “贺极。”

      依然不理。

      最后,他喊:“十一。”

      贺极才顿住步子:“有话就说。”

      宁玦自己都觉得脸皮有点厚,他问:“藕生的事,您还帮忙吗?”

      贺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他:“答应了你的事,我不会反悔。”

      “多谢。”宁玦又道,“那相里大人呢?”

      “晚了。”贺极冷冷道,“已做成蜡烛送上圣迦山了。”

      宁玦:“……”
      “不是说,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吗?”

      贺极却反问他:“上川大人,为何你可以一边认为我在羞辱,一边又对我提出要求?是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为了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就算被羞辱了也没有关系?”

      宁玦静了静:“我向你道歉。”

      贺极道:“抱歉二字说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宁玦诚恳道:“今夜是我失言,我很惭愧,往后不会再提那两个字了。”

      他眸似清泉。
      从容,平静,又很坦诚。
      即便再过百年,即便再染烽火与狼烟,也依旧明净。

      贺极闷声道:“我说过,答应了你的事,不会反悔。”

      山野寂静,气氛尴尬得叫人难以忍受。
      贺极不愿多待,正要离开,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扯拽着一般,朝后倒飞,重重撞在了宁玦的身上。

      宁玦按住他的肩,两人才没有一起摔倒。

      贺极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身体。

      宁玦也愣了一瞬。

      随后,他走进农家的伙房,从锅里翻出一个没吃完的馒头。
      入夜时,老妪曾告诉他,黑馒头是用高粱和糠揉做的,所以会有苦涩的味道。

      他掰碎馒头,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坏消息是,里面掺了蚨蝉血。”

      蚨蝉分为母虫与子虫。
      母与子无法分离,别有用心之人会将蚨血涂在钱币上,这样花出的钱就会循路飞回。
      许多年前,一些异域商人会耍这样的手段行骗,后来雍帝一统,禁止使用蚨血抹币。

      这些年间,蚨蝉被猎杀到近乎绝迹。

      因那馒头实在太苦,血味很容易被掩盖,老妪身上又无妖气,今夜竟是疏于防范了。

      宁玦:“你我分食了同一块馒头,不知道为何……”
      他硬着头皮道:“……暂时没办法分开了。”

      贺极眉梢一挑,并没有为此感到困扰。

      宁玦又硬着头皮道:“更坏的消息是,此乃血蚨蝉。”

      贺极:“?”

      宁玦:“妖王阁下,您有什么异样吗?”

      贺极的脸色这才稍稍变了。
      他抬起漂亮的手,指尖蓄起一抹冰霜。
      从前那霜色冰蓝,晶莹剔透,现如今却白惨惨的,死气沉沉。

      难怪打那妖物时,能被它断臂逃走。

      宁玦道:“血蚨蝉会附着体内,压制仙骨与妖骨,若找不到破解之法……嗯,三年也就自行褪去了。”

      话音刚落,贺极指尖那抹白霜也消失不见了。

      他静了。
      两人对视良久。
      无垠月夜里,鸦鸟飞过树梢残枝,吱嘎怪叫。

      贺极看向他。

      宁玦道:“藕生的身体原就无仙骨,我的力量还在。”

      他虚弱只是因在三千疾谷里动用了太多力量,稍加休息,魂魄便可恢复。

      血蚨蝉无法克制他。

      “……”

      倒是贺极,性格乖张,仙师与雍帝都同他不共戴天。
      如今这样的情况,若被旁人知晓,足够他死上一千回了。

      宁玦想验证他妖骨被封是否属实,就抬手推了下他的肩膀。

      贺极站不稳,踉跄着退了一步。

      宁玦再推,贺极再退,很快,他的后背就抵在了茅屋下残破的墙壁上。

      贺极:“……”

      堂堂北地妖王,这样柔弱可欺,实属罕见。

      兴许是感觉丢脸,宁玦再次抬起手时,他立刻攫住:“阿玦。”

      两人贴得极近,漆黑的眸底可见月色倒影。
      宁玦的腕清瘦冰冷,肌肤细腻,却烫得他掌心说不出的热。

      贺极不自然松开手,扭过脸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此句由你提笔写来,当真动听。可依我看,分明该改成——方才种种,譬如方才死,此刻种种,譬如此刻生。”

      他忽然笑了,有种明朗的少年气:“之前的话,通通忘掉它。”

      “阿玦,我们继续体面下去吧。”

      宁玦:“……”
      骂了他一晚上,还可以这样?

      不过他脾气向来很好,就温和道:“我记性不好,已经忘了。”

      贺极漆黑的眸子沉下去,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老妪的尸体躺在院里,宁玦打算将她埋了:“妖王阁下,来搭把手。”

      贺极去摸腰间的小银剪。
      妖骨被封,就连纸人都无法召唤了。

      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扛起铁锨:“荣幸之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血蚨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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