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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葡萄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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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前窗帘没有拉好,白猫趴在窗台上被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刺醒了。
猫咪慵懒的翻个身,窗台很窄,这一下直接让自己掉了下去。
小东西落在地上的时候灵活的打了个滚,没让自己受伤。
它接着甩了甩身子,飞快扑到床上,伸出前爪打了一下被窝里女孩儿的脸。
秋天来得太快,陈梵睡前没有关窗,寒气穿过窗帘的缝隙吹了一晚上。
她把猫推去床边,伸手摸了摸被抓了一道的脸。
屋外,外公不知道在做什么,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声。
陈梵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偷懒了,实在是前几天做农活太累,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么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陈梵在北京回来已经一个多月,半个月前,开始跟着外公去葡萄地干活。
葡萄已经全部卖完了,外公这几天在给葡萄树上肥料,以保证来年生长时的养分。
上肥需要在距离树根四十公分的地方掘沟,每行葡萄树旁都要掘一条很长的沟。
外公家的葡萄地,葡萄树之间的距离窄,专业开沟的机器进不来,只能人工上。
不到五亩地,外公之前一个人要挖很久。
这次陈梵回家来,她跟外公俩个人挖了十多天,终于把肥料上完了。
陈梵的手被铁锹的木柄磨出一圈水泡,破掉之后一碰到就火辣辣的疼。
但她并不因此烦躁,这要归功于她最近开始干农活之后,睡眠质量变得很好,常常一觉睡到天亮,睡饱了,人就容易有好状态。
陈梵赖了会儿床,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
今天天气不错,她洗漱完背着手跟在外公身后,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陈章今年七十多岁,一个人在乡下生活。
葡萄种植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对于老人来说,早已经是超负荷的工作。
尤其是今年春末那阵,葡萄树要做抗菌工作,外公顶着大太阳,背着大桶给葡萄叶子喷石灰水,常常累的在地头一坐下就起不来。
陈梵和陈牧都打电话给他,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种。
可陈章只是沉默,并不应答。
陈梵家的葡萄树是村子里长的最好的,这两年葡萄价格持续走高,收益不错。
那些葡萄老树,是三十多年前,外公亲手一颗一颗种下去的,他舍不得把树刨掉。
陈梵思绪乱飞,回神的时候,外公已经不在她身前,陈章正站在正屋前喊她过去。
家里的房子在去年的时候重新装修过,小舅陈牧在国外寄回来一大笔钱,陈梵特地每个周末在北京飞回来监工。
房子重装之后,在老家生活变得很方便。
“你不要每天憋在家里,地里这几天没事了,你出去玩几天,你舅舅寄回来的钱还有,我给你带上。”
“打住,外公!我自己有钱”
外公一边说话一边穿外套。
“你也长大了,我管不住你”
“外公,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嘛!我在家帮你种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陈章没有再继续往下这个复杂的话题,推开屋门前他只说自己今天一整天要出去,让陈梵自己解决“生存”问题。
陈梵窝在沙发里,看着外公出门,不一会,耳朵里听见院里大门关上的时候,吱呀一声响动。
好不容易又有了悠闲的时间,她把白猫搂进怀里,撸了好一会。
她傻傻地跟猫咪对话,问它回老家适不适应。
猫讲不了人话,只是抬头冲着主人喵了好几声。
陈梵听到耳朵里,竟然觉得它有些委屈。
“小妞,我们不会回去的,你不要别扭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白猫揽进怀里,嘟囔了一句抱歉。
小妞不知道主人在跟自己说抱歉,只是委屈的扑到主人的颈窝里呜咽不停。
白猫就是小妞,一只一岁半的纯白英短。
陈梵大学毕业只身一人到北京工作,但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遇到一位人生导师,经历一些小挫折,之后工作一片坦途。
完全相反,她的职场工作并不顺利。
加不完的班,踩着她向上爬的同事,越来越贫瘠的私生活。
她要被北京掏空了。
但如果有人问她,你对北京有反感吗?
她会坚定地说不会。
她在北京的三年,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人,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的身体健康和自我意志都被疯狂的伤害和挑战。
但她坚守住了做人的原则和底线。
除去这些,北京带给她的风光和失意丰富了她年轻的生命,足以让她在未来拿出好多时间去消化吸收。
这座特大城市铭记了渺小如陈梵这类无数普通人的至多轰动时刻。
可城市太大,铭记是真,匆匆略过也是真。
陈梵爱北京带给她的繁华。
如果人生真的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但她许愿,再也不去北京。
陈梵躺在沙发上,不停地掉眼泪,情绪崩溃地总是很突然,小妞在她怀里,一直陪伴她。
回来的这些日子,陈梵变得冷漠迟钝,也变得有些脆弱。
但她绷着一股劲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是个真诚、善良的人。
她鼓励自己的形容词很俗套,但却是她平凡人生里最直接的养分和保护。
外公说过,葡萄树年复一年种下去,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事情。
没有机器辅助,纯粹的人力种植,累是真的,但每年夏天葡萄红了卖了钱,高兴也是真的。
人是要做一些纯粹简单的事情。
辛苦劳动之后,让自己的努力看到回报。
这是对抗迷茫和消极最好的良药。
但外公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愿意让下边的孩子留在家乡,一个也不行。
他从小照顾陈梵长大,谁看大的孩子谁清楚。陈梵不适合留在家乡,这里没有她徜徉的天地。
把她留在田间,跟他一样下一辈子的苦力,到头来还是清贫一生,其中的艰辛和白眼,他断不能让陈梵再来一遍。
那天陈梵窝在房檐下的沙发里,晃着神听外公念叨。
外公讲的这些东西她当然懂,但是她现在整个人是停滞的,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做不出任何正确的决定和判断。
于是有一天晚上,她跟外公说:“我找不到我自己,你让我缓一缓行不行,外公。”
陈章从那之后不再念叨她,转天一早,他喊陈梵去葡萄地,既然脑子混沌,那就干活吧。
在老家的这些日子,陈梵读书看报,把所有的闹钟都停掉,手机被扔得远远的。
没有了爆炸多碎片知识地冲击,她得到了巨大的平静。
在葡萄地里汗流浃背的时候,她也会偶尔怀念坐在办公室里吃下午茶的自己。
但也就那几秒钟的念头,下一刻,陈梵只会更加用力的把铁锹踩进地里。
她漠然着一张脸,每天往返家里和田间。
外公每晚睡前,会跟她提前说明天地里要干哪些活,注意哪些细节。
陈梵细听着,听完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只想快点睡过去,连梦都不要做。
外公也是怕了她这样的状态,担心她情绪出问题,喊她出去转转,去城里找找之前的朋友。
陈梵却不回应,她会在外公午睡之后跑到房子东侧已经荒废的小院里,在墙角找一个角落,蹲在那里抽一根烟。
这是她唯一一件挑战外公的事情。
她其实没觉得烟入肺腑的味道有多好,但比在地里给葡萄树上化肥时,被那股化学味道刺激鼻腔的感觉要好的多。
这是两种完全无法比较的气味,但却都能带给她一些说不清的慰藉。
外公出门的这天,陈梵浑浑噩噩的在床上磨了一天。
到了该吃晚饭的点,陈梵才意识到外公还没回来。
陈章年纪大了,一出门家里人总会多担心一些。
傍晚六点半,外公还没有回来。
陈梵打电话给他,那边接的很快,陈梵叮嘱外公,再不回来,末班公交就停运了。
外公在电话里说,自己跟朋友聊的太投机,一时忘了时间,马上就回去。
晚上8点钟,陈梵站在家门口等着外公。
路灯忽闪忽闪,她回来一个多月,路灯闪到现在没人来修。
一辆车开过来,远光灯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下一刻,车上人在看到陈梵的同时,就转成了近光。
车停在陈梵家门口,先下车的是外公朋友家的司机。
一位看着有些憨厚的中年男人。
他给外公开了车门,接着把主人家交代的礼物送到陈家的门前,寒暄几句,便开车离开了。
陈梵抱着那些礼物回到家,问外公是什么朋友。
外公简单解释了几句。
几年前,陈章去城里卖葡萄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老爷子。
每年夏末的葡萄售卖季,这位老爷子每天都绕路来买外公的葡萄。
后来熟悉之后,彼此发现很能聊到一起。
外公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阅历积累的很丰厚,聊得投机了,两位老人家也顺势成了暮年交。
后来那位老爷子了解到外公卖葡萄很是辛苦,便领着外公去找了一个固定摊位,大大的方便了葡萄的售卖。
陈章是知道感恩的人,得知老爷子家里种着几棵葡萄树之后,他便在每年葡萄树生长的关键节点去给照顾照顾老爷子家的几棵小树。
说到这里,陈章想起今天中午在老爷子家里吃饭,他家孙子也是在大城市回来的。
他看着陈梵把那些礼物囫囵堆到柜子里的动作,话到嘴边换了别的。
“天凉了,你不要晚上洗澡了,以后白天晌午的时候洗,那时候暖和。”
“奥”
陈梵嘴上应着,转头看了眼窗外,心里却在想这温度才哪到哪。
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很快,中秋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