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的鬼请矜持一点！》云冲默

52、【番外】十载还钧（上）

　　江塘市有很多山，也有很多建在山上的道观。

　　有的很大，香火鼎盛；有的极小，却始终屹立不倒。

　　缘生村是市南面极其偏僻的一个村庄，这里的人都知道，山里有个小小的道观，有位道法高深的道长，和一位医术精妙的道医。

　　村民们敬重他们，却难免有些担忧。看黄道长年纪渐长，虽说老爷子现在精神抖擞，但真要一朝飞升，蒋道长必定会到外面行医，据说已经和县中医院约好了，那这道观自然也无人继承。

　　偶尔也觉得，自家孩子要不成器，如果不差钱的话，去道观修修心也不赖，万一能把蒋道长留在村子里呢？便问他们收不收义工。

　　“既有向道之心，为何不收？”

　　只是贵生观很难发出钱来，顶多给人免费看病，拿些山货之类。

　　所以真要让孩子来的，都不是求发家致富。

　　一贫如洗两袖清风的，再不济也算是学点本领，想法都朴实得很。

　　但这儿到底是穷乡僻壤，这么多年来，打杂的修行的义工来往了十几个，也没有真正留下一个愿意住观的。

　　偶尔村子派出所那位民警的儿子回家，会特地拜访一番老道长，村民们都说这孩子小时候中了邪，多亏老道长出手，心怀感恩——老民警心里头不承认，但又懒得和村民冲突，只能由着不靠谱的谣言滋长。

　　不介意卖老道长一个好名声。

　　关于道观的去留，黄道长并不担心，该悉心照料的用心，该静心修炼的清心，一派高人风范。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顺其自然罢。”

　　.

　　林舒啸毕业之后没打算再读研，赶上市图书馆校招，以专业的水平和优秀的表现，考进去当了个平平无奇的图书编目员，一干就是八年。

　　成天做着繁琐的编目工作，隔壁人手不够时还得凑数帮忙服务和办活动，采编有时候会拉他探讨，啥时候信息技术员翘班不在还得帮忙维护系统……就因为他是专业出身，样样都会，还是个做事认真，家在本地的新人。

　　他倒是耐得住寂寞，也耐得住职场零七八碎的杂事儿。

　　毕竟都是见过鬼，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平静是福啊。

　　今年，他和宋放歌互相给对方过三十岁生日，一个给对方P疑似日渐稀疏的发际线，一个躺着对方大概日趋绵软的肚子当枕头，还都乐在其中。

　　宋放歌还戴着寿星的小皇冠不肯摘，像是摘了就要立刻奔四似的。

　　明明还是个小孩儿。

　　他切了些水果放下，“十一的时候就是十周年了，还有哪里想去吗？”

　　“地球上还有的是地方可以去，总不能去宇宙吧……”林舒啸把手头的书合拢，用叉子扎了一块苹果，“年纪大了，工作久了，对什么都有点兴趣缺缺。”

　　宋放歌摸摸下巴，“十年前是幻境，不如，十年后的我们，再去一趟赛博幻境？”

　　他说的“赛博幻境”，林舒啸知道。

　　大模型蓬勃发展了十几年，全息游戏的概念设备也逐渐成型，定制化场景体验也已经面向公众开放。

　　恰好宋放歌有个金牌客户是做这个领域的，跟他们聊聊，或许能有个友情价……这倒是个好主意。

　　“问清楚价格，别动用了咱俩的养老金……”

　　宋放歌嘿嘿笑起来，“如果我说，只需要去京城的交通费呢？”

　　林舒啸嚼着苹果沉默半晌，目光如刀，“你不会在外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吧？”

　　“哪有，是体验名额！是和老板签合同的时候白纸黑字写着的，说只要公司不倒闭，随时找他约时间。”

　　林舒啸本来就是逗他玩儿，看他急忙辩解，笑得眼睛弯弯，“那行吧，约个十一，顺便奔京城玩儿一趟。”

　　.

　　暑期过后，来图书馆的人见少。

　　外包的儿童区服务人员临时有事儿还没请假，林舒啸被临时叫去顶替。

　　好在这个时间的儿童们不多，该上幼儿园上学的都不会来图书馆，偶尔有几个，也是家里有人带着来的，能管得住。

　　林舒啸在服务台坐着，没人打扰的时候，便仔细梳理本月新增的书目。

　　“您好……”有人轻声询问。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林舒啸随口接了一句，抬起头。

　　面前是一对衣着整洁的中年夫妇。

　　女士穿着裁剪精致的花色衬衫，雍容大气，戴着蓝宝石的耳环与项链，无形中有种贵气与魄力。男士西装板挺，一丝不苟的模样，看着有五十来岁，正礼貌地向他微微点头。

　　感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女士认真地问道：“请问图书馆有没有儿童版的《老子》《庄子》？”

　　“是小朋友要看老庄？”林舒啸一愣，但还是替他们检索起来。这些年国学风潮风靡华夏，注音版的古籍应该有。

　　“这孩子从小不爱看书，但唯一那本《道德经》原文都快翻烂了，怕他读歪了。”女士有些无奈地半蹲着，摸着身边孩子的头。

　　那小孩儿蹲在服务台前面，抱着膝盖发呆，不站起来根本看不到他。

　　林舒啸查到了书的位置，站起来，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蹲在那里的小孩上。

　　这面相，嘶，有点眼熟？

　　记忆猛然浮现——

　　“有人吗……呜呜……”

　　“林先生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什么钧来着？林舒啸揉揉眼角，小声低语着“钧……钧……”

　　那小孩猛地抬起头，突然站起来，口中呀呀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女士很惊讶，“小珺，你是喜欢大哥哥吗？”

　　小钧！对了，孙典钧！这孩子和十五岁的孙典钧十分相像！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林舒啸努力克制住紧张，小心地问询。

　　女士替孩子回答，“他小时候碰到过事情，一直发育不好，还是说不出话。他叫金还珺。”

　　金还珺……

　　“还君明珠”的还君么？

　　再一细想，林舒啸恍然，应该是还珺，原来是江塘金家的爱子！

　　他爸妈在江塘还是挺有名的，是当地一家全国驰名的日用品牌的创始人。

　　从当初超度到今天，年纪差不多，估计十岁左右，如果他是孙典钧投胎，那他从小就是个富二代啊！

　　“其实，如果他能看懂《道德经》，倒不拘泥于儿童版，可以在哲学区，也就是那边的B区，找一些感兴趣书看。”林舒啸指着远处。

　　“啊……”金还珺小朋友显得兴趣十足，还要拉他袖子。

　　“稍等。”林舒啸摆上“稍后回来”的牌子，把电脑锁屏，这才打开小门，从服务台侧面走出来。

　　他微微躬身，温柔耐心，“我带你去，好吗？”

　　“啊……”

　　“谢谢您！”他母亲惊奇地捂住嘴，似乎是难得见到孩子对一个人感兴趣。

　　金还珺全程要抓林舒啸的袖口，林舒啸便抓过他肉嘟嘟的手指。

　　居然是凉的……

　　或许在等待一个机缘。

　　兴奋的金还珺不仅仅拿了《庄子》，还有写着什么“太上”“洞玄”“真人”之类百分百是道家经书的书册。

　　两位家长相当宠溺地看着自家孩子小小年纪，在那儿翻阅大人都读不懂的东西。

　　林舒啸开口，“两位，我们可以到旁边聊一下么？”

　　男女对视一眼，让男士看着孩子，由女士过来与林舒啸交谈。

　　女士看起来有些紧张。

　　“虽然这话由我说可能不太合适，但……他从小对道家经典感兴趣，形貌又有些像是失魂的症状，或许可以向道观询问，也许是有什么缘分。”

　　“先生是道士？”女士微微怔住，似乎很意外，却没有表现出对疑似迷信言论的排斥。

　　“我有一个道士朋友，耳濡目染了一些。”

　　女士望望孩子，慢慢转过头。

　　“西医说是自闭，中医说是先天不足，药也喝了，心理医生也看了，但这孩子的表现又不典型……我们生意做得大，自然也认识一些道上的人。

　　“他们说，与其说自闭症，不如说是失魂之症。

　　“说我们这孩子，恐怕需要道医才能诊治。”

　　这倒是有几分对路。

　　“不知为什么，感觉小珺和您很亲切，想和您说些孩子的事情……”女士温声道，“我们老来得子，对他相当爱惜。可他从小就先心病，心脏缺了一部分，我们花钱给他做了手术，算是治好了。后来他又被绑架，多亏了刑警队的警官，这才回来，但本来会叫爸爸妈妈的，现在也不会了……”

　　林舒啸想起，几年前确实有一场绑架案引发了热议，当时秦警官还去找了小道士，对现场留下的痕迹进行追踪，发现绑架团伙有三个人，其中还有躲了好几年的逃犯，秦警官也因此立了大功。

　　“我们对他的未来没什么要求，能快乐活着就行，哪怕当道士做和尚。说实话，我开始以为您会从图书馆的角度，劝我们不要放任他读这种宗教图书。”

　　“一般孩子的话，是这样的。但小钧……他很特殊，表现得就像上辈子是这条道上的人。”林舒啸尽量含蓄，有些话不能明说，万一刺激了家长呢。

　　“先生有什么建议的道观？我带孩子去过几个，但哪怕是道协的领导，也都说孩子太小，不要让他过早接触，还和我讲儿童教育……可真的拦也拦不住呀！幸好他对电子设备不太感兴趣，不然早就该把道藏看完了……”女士轻轻擦着眼角。

　　“我知道一个很远很小的道观，里面的道长是真正的高人。如果有时间，或许可以试试。”

　　金还珺用父母的卡借了十本旧旧的道教典籍。

　　林舒啸操作着刷完条码，这小孩儿还是抱着他的大腿不肯走。

　　林舒啸轻声笑着，“你这样，小宋道长要吃醋了。”

　　金还珺像是听懂了似的，突然收了手，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咧开嘴笑。

　　“这孩子还真是亲你！林先生，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交换了电话，目送他们离开，林舒啸叹口气。小钧啊，哥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宋放歌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帮张霈潇惩恶扬善，剑上穿着一串儿鬼的后脖颈子，那些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家伙，一个个跟串蝉蛹似的，动都不敢动。

　　“小钧……师兄，这几年有个叫金还珺的小孩儿，有记录么？”

　　“昂？”张霈潇停了笔，“好像有，但那是我来之前的一笔账，投胎没有记录……”

　　“啊！金还珺！”一只剑上的鬼突然叫出声，“我知道我知道！道长放我下来我就说！”

　　宋放歌睥睨着，弹了他个脑瓜崩。

　　“想得美，知道就说，放你下来是不可能的。”

　　那鬼本来想卖个人情，哪想到这位道长油盐不进，只好捂着脑门忍气吞声。

　　“那孩子是江塘日用化工金老板和钱老板的独子……”

　　他絮絮叨叨把金还珺从出生到八岁的履历念了个遍，去过哪家医院，哪家特殊学校，爱吃什么，爱看什么，各种生活琐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你生前是什么偷窥狂魔啊？”宋放歌嫌弃。

　　那鬼委委屈屈，“我是小少爷的管家，因为绑架案被老板骂了，怀恨在心，在小少爷八岁那年辞职之后……突然出意外死了。青天大老爷，我好冤枉啊！”

　　好久没听过鬼对着自己说这话了。

　　宋放歌摸摸下巴，想着林舒啸要是听见会作何反应，嘴角一翘，“心怀鬼胎，自然气运低迷。信了你的鬼话。”

　　他内心里却想着：若是小孙道长能平安投胎过来，也算了了黄道长的一桩心事。但失魂的原因很多，希望黄、蒋两位道长能窥得其中秘密，真正给他重活一世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