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溺酒》余呓

6、【6】

　　红鹤公馆，一座私人别墅，权贵们宴饮取乐之所。

　　宴会当天，楚酒一身卫衣牛仔裤，准备出门。

　　“楚楚，你等等！”田蜜连忙拦住她。

　　楚酒语气冷静：“我说过，我不在乎后果，你别怕……”

　　“不是，楚楚。”田蜜面色无奈，“你就穿这身去，不打扮打扮吗？”

　　楚酒不以为意：“我去兴师问罪，又不是去猎艳，有什么好打扮的？”

　　田蜜面色为难，戳手指：“可是，你这样子，根本没办法入场啊……”

　　楚酒：……

　　虽然是放纵享乐的晚宴，但是样貌平凡的普通女孩，没资格入场。

　　入不了权贵们的眼。

　　楚酒不情愿地脱掉便装，顺手套一件高仿版香奈儿小黑裙。

　　款式简约，拢着少女窈窕身段。吊带纤细，勾着一截伶仃锁骨。

　　接着，楚酒抄起梳妆台上的廉价化妆品，迅速画好一副小烟熏妆面。

　　眼线浓重，假睫毛浓密卷翘。

　　出席这种场合，必得戴上一副厚重的假面才行。

　　田蜜看得呆了：“楚楚……你这种风格，也蛮好看呢！”

　　“好看？”楚酒眨着两颗海胆似的大眼，不敢苟同，“你在逗我？”

　　“很符合男人们庸俗的审美！”

　　“这还差不多。”

　　可楚酒打扮好了，田蜜仍忧心忡忡的模样，纠结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不行楚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我得陪着你！”

　　楚酒不想勉强：“没关系，田田，你如果不想见到他，就不用……”

　　“不！”田蜜坚定摇头，“这本来就是我的事，躲在后面、让你替我出头，还算什么女人！”

　　楚酒笑了：“好。”

　　田蜜也挑一条裙子穿上，像是为了缓解紧张，十分仔细地化了半小时妆。

　　楚酒耐心等着。

　　“走吧！”田蜜准备就绪，淡雪青色纱裙，搭配清透妆容，还特地用液体眼影点了仙女泪。

　　“好美。”楚酒欣赏一番，毫不掩饰地夸赞，“田田，找到合适的角色，你一定能红的！”

　　“嘻嘻，楚楚你也是呀！”

　　两人自拍了好几张，才拎着手包出发。

　　来到红鹤公馆。

　　一幢欧式宅邸，建筑本身年代久远，但是修缮得当，因而不显陈旧，反而十分贵气。

　　黑色雕花大门缓缓打开，修剪整齐的绿地之上，红毯蔓延至脚边。

　　“田小姐。”门僮认得田蜜，彬彬有礼问好，目光移向楚酒，“这位是？”

　　田蜜微笑：“这是我姐妹。”

　　“原来如此。”门僮见楚酒容色俏丽，妆容有些不适合她，但瑕不掩瑜，于是抬手放行，谄媚道，“小姐国色天香，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真会说话。”楚酒掩唇一笑，朝他眨眨眼睛，“那，借你吉言了。”

　　门僮微笑着，做个“请”的手势。

　　楚酒挽着田蜜，袅袅婷婷走进去。

　　她厌恶这种社交辞令、虚与委蛇。但是，没人看得出。

　　因为她是演员。

　　她会悄悄观察那些欣然赴宴的女星，复刻她们的游刃有余。

　　入场。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宴会厅。

　　穹顶极高，气派典雅。八根浅金色浮雕立柱环绕大厅排布，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垂悬，与之交相辉映。

　　舞池中，美艳的女星嗓音曼妙，身段妖娆。

　　华彩璀璨，衣香鬓影。

　　权贵云集，星光熠熠。

　　出身微寒的楚酒，内心难免受到震撼，但表面波澜不惊，问田蜜：“邵承野会在哪里？”

　　“啊？”虽然不是第一次来，田蜜仍看得呆了，被楚酒一问，才回过神来，“他……他应该在二层的贵宾室。”

　　楚酒径直走向阶梯。

　　田蜜微讶：“你现在就去呀？”

　　楚酒抬眉：“不然呢，还等什么？”

　　“呃……好吧。”田蜜跟上她，却好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不时左顾右盼。

　　“你确定要跟着进去？”楚酒再次确认，“我可能会跟他起冲突，如果你也在，他会迁怒你。”

　　“我……”田蜜犹豫了。

　　楚酒了然：“你在大厅等我吧。”

　　“嗯……”田蜜点头，“楚楚，你要冷静，千万别冲动。”

　　“放心，我知道分寸。”楚酒应着。

　　独自来到会客室。

　　知晓楚酒的来意，一个公子哥模样的陌生男人说道：“邵二公子今天没来呀。”

　　楚酒一愣：“没来？”

　　“骗你不成。”那公子哥吊儿郎当地笑着，“邵二最近太出格，被他叔叔关起来咯！”

　　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专门来一趟，却扑了个空。

　　楚酒心中难平，低声咒骂：“该死。”

　　回到大厅，田蜜正端着酒杯，与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攀谈。

　　等他们散了，楚酒才找上田蜜：“咱们白来一趟，邵二今天没来。”

　　不知为何，田蜜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算了吧。楚楚，咱也不算白来嘛，今天到场的这么多达官贵人，随便聊上一个，都是我们的人脉呀！”

　　楚酒目光扫过众人，兴致缺缺：“他们集体封杀我、把我挤出娱乐圈，我还要冲他们摇尾乞怜不成？”

　　“回报远远大于投入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楚酒看着她：“什么意思？”

　　“楚楚你知道吗，今天红鹤公馆来了这么多人，是因为裴总会来。”

　　楚酒怔住：“哪个裴总？”

　　“唐京还有哪个裴总？哦对了，楚楚，你不了解上流圈子。”田蜜压低声音，靠近楚酒耳畔，怕人听到似的，小声说，“裴总就是大名鼎鼎的裴家独子，裴舒望啊！”

　　楚酒脑子里嗡嗡的，很没有实感：“裴舒望？”

　　“对。”田蜜介绍道，“裴家原来是港岛人士，北上来唐京，做房地产生意，发达之后，便成为唐京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现在老裴总年事已高，逐步放权给独子裴舒望。听说这位裴总野心勃勃，正准备拓展其他领域的产业呢。”

　　末了，感叹一句：“要是能得到他的青睐，未来的演艺事业，必定是顺风顺水呀。”

　　楚酒沉默了许久，才涩声开口：“所以，你特地打扮、陪我过来，其实是为了，裴舒望？”

　　“嗯……”田蜜红着脸点点头。

　　楚酒攥紧了拳：“田田，你也看到了，那个邵二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什么还想着依靠男人？他在上流圈子手眼通天，可以把你捧上天堂，就能把你打入地狱！为什么要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你以为我想吗？我早就受够了！可是，这是最快的办法啊！”田蜜眼圈红了，一时克制不住音调，“我爸妈说了，再闯不出点名堂，就把我嫁掉，拿彩礼给我弟治病！楚楚……我不想结婚，我想红啊！楚楚，你不懂吗！”

　　楚酒一时默然。

　　她怎么会不懂。

　　楚酒出身贫苦，贫苦到母亲生下她没几年，就抛夫弃女远走高飞。从那之后，父亲不仅没有固定工作，还染上了酗酒、赌-博的恶习，每晚回家一身酒气，甚至被打得一身是伤。

　　直到楚酒在祖母的支持下读完高中、毅然报考唐京电影学院，父亲才开始改头换面、认真工作，期盼楚酒早日走红，跟着过上好日子。

　　然而没有助力，草根出身的楚酒，成星之路难如登天，处处受阻。

　　如果陪权贵喝杯酒、聊聊天，就能星途坦荡、实现阶级跃迁，谁还愿意回到那穷愁潦倒、一地鸡毛的日子？

　　正因有切身体会，楚酒才懂田蜜的痛苦和无奈。

　　“我不能陪你一起，但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说完，楚酒转身离开。

　　“楚楚……”相处这么久，田蜜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记挂，感激道，“以后我要是红了，肯定不会忘了你的！”

　　楚酒脚步未停，摆摆手，权当回应。

　　她不知道，自己坚持的原则，是否有意义。

　　但只要自己尚有选择的余地，她便不会委屈自己。

　　她想演戏，但她更想主宰自己的人生。

　　等待田蜜的过程中，楚酒无处可去，回到大厅。

　　人们打量着她，如看花赏景，戏谑玩味。

　　楚酒不理会，背离人潮，寻一处无人的角落，静静独酌。

　　然而，她的美貌，注定她不得安宁。

　　很快，一位年轻男人走过来，面色微醺：“美女，第一次来？之前没见过你。”

　　酒味刺鼻，楚酒瞥他一眼。

　　西装领口散乱，脸上泛着不清醒的潮红。

　　她冷笑不语。

　　“初来乍到，没有伴吧？”男人手搭在楚酒肩头，捏了一下，“不怕，哥哥带你玩。”

　　楚酒垂眼看那只手，眉心极短促地皱了一下，转过脸时，却是笑着的：“哥哥贵人多忘事，上周我才来过，您还送我一个包，不记得啦？”

　　男人盯着她上翘的唇，花瓣似的娇艳欲滴，愣愣地：“有这事么？”

　　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不该忘记呀？

　　“有啊。”楚酒酥声一笑，“哥哥忘了没关系，我还你一个就是了。”

　　男人痴痴笑着，抻头凑近：“怎么还？”

　　下一秒，楚酒猛然掐住男人肩膀，拧过他的胳膊，左手抄起手包，冷静而精准地，在他后脑勺砸出一个包：“还你！”

　　男人本就喝多了酒，一时不察，被砸蒙了，没反抗也没喊叫。

　　楚酒立刻溜走。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怒吼：“保镖！给我抓住她！”

　　几个壮汉服从道：“是，陆少！”

　　听到身后的喊声，楚酒加紧步伐。

　　后悔是有的。

　　那帮权贵想处置她，如同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她就是这种性格。

　　冲动、直接、有仇必报，来不及思考后果，只顾当下的痛快。

　　这种性格，已经且即将给她招致很多麻烦。

　　但楚酒改不掉。

　　溜出宴会厅，她立刻脱了高跟鞋，顺着螺旋梯上楼，在迷宫般的回廊里穿行。

　　听到脚步声，就转弯变向。

　　直至走进死路。

　　走廊尽头，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极其奢华。

　　楚酒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得到顶。

　　身后脚步声近，她本能般地用力一推。

　　竟然推开了。

　　迅速闪身进去，合上大门。

　　动作过于敏捷，以至于她并没有发现，脚步声加重后，又立刻远去。

　　速度之快，宛如误闯禁地的兽群，忙不迭绕开，生怕迟了一步，就小命不保。

　　只有楚酒，不知死活地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