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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生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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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何逢
缃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倒霉的人。这一点,命格星君也深有同感。
据命格星君说,缃荇的第一世是个小国的公主。虽然国小势微,但生逢太平年代,母妃也颇得宠爱,安稳富贵一世是不愁的。可倒霉的是,在缃荇出生那一日,命格星君发现她命格有所空缺,提笔要补全。没成想,墨蘸多了。一滴仙墨落下,污损了命格薄,小公主缃荇顿时没了命格。于是,刚刚出生的缃荇,就被抱着她父皇一个趔趄脱手甩了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命格星君自觉亏欠,便在缃荇转世时,专门为她安排一户富贵人家投胎。还特意去找月老,拜托他为缃荇寻个好姻缘。缃荇安稳幸福地长到了十六岁。在时年上元灯会上,偶遇柳员外家的公子,一见倾心。月老见柳公子温文儒雅,同缃荇门当户对,就为两人牵了红线。因为命格星君的嘱托,月老还专门把红线打了死结,防止生出变数。可任谁也没想到,缃荇偶遇的并不是柳公子,而是女扮男装,冒用了哥哥名字出门游玩的柳家小姐。但因为那打了死结的红线,缃荇相思成痴,最终一病不起。她死后,柳家小姐愧疚难当,遁入空门以赎罪孽。
由于这件事,月老被罚全年俸禄,还要替代吴刚砍一年的桂树。这也是为什么缃荇每次在天庭看到月老,他总是喜欢展示一下自己那年练出来的肱二头肌。
经历了前两次的“事故”,缃荇第三次投胎时,命格星君拿出了看家本领,什么推解命格、演算星盘,力保万无一失。可就在看似板上钉钉之时,命格星君由于太过紧张写错了字……
缃荇第四次投胎……她第五次投胎……第六次投胎……
在她第九次投胎时,命格星君决定跟缃荇的霉运一较高下。他拜托天机星君保缃荇长命百岁,嘱托司禄星君降缃荇荣华富贵,又请来文曲星君为缃荇的命格执笔。这一世,他安排缃荇投胎做一国君王的宠妃,备受宠爱,无上尊贵,活至百岁,无疾而终。
可仙算也不如天算,这次问题出在了掌管投胎的仙人身上。当时这位仙人在和仙娥偷偷谈着恋爱,正值情绪不稳,心神不宁之时。接到缃荇的命格后,他只粗粗一看上面写着什么王、什么宠、什么长寿百岁,便大手一挥推缃荇下了轮回井。
结果这次,缃荇投胎做了一国君主最最宠爱、最最心疼,冠以无上尊荣的——宠物鳖,俗称“王八”。那位国主出于喜爱,还将缃荇尊为了国之祥瑞。缃荇在王八池子里尊贵地当了八百年王八,才寿终正寝。
鉴于缃荇如上的遭遇,以及做了八百年王八修炼的底蕴,命格星君奏请天庭将缃荇提拔上仙界,在他的府中做一名仙童。
“所以说,你能够登临仙界,脱离那人世轮回之苦,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观凡池边,命格星君为缃荇讲解着她前九世的轮因果。时不时地,还地拍拍她的肩膀,很是语重心长。
缃荇听着听着,嘴角慢慢地浮出了一丝笑容: “这么说来,我还真得好好感谢星君的提拔之恩了。”
说着,缃荇恭敬地弯腰冲命格星君行礼。命格星君连忙去扶:“啊,使不得,使不……”
命格星君话音未落,缃荇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然后猛地一推,直接把命格星君推进了观凡池中。接着她上前又踩了几下,方作惊恐状大声呼救:“啊呀,星君跳水了!来人救星君啊!”
那天故事的结局,是路过的太白金星把命格星君捞了出来。而在命格星君沐浴更衣的空档,“惊魂未定”的缃荇则仔仔细细地跟太白金星讲述了事情“始末”。
第二天,命格星君暗恋观凡池中的蟾蜍兽,倾诉不得便跳入池中意图非礼的八卦就传遍了天庭……
二、杏语
深夜,命格星君捧清茶一盏,独坐杏花树下。月光顺着枝桠的缝隙点点落在他曳地的袍袖间,把那半掩在夜色中的眉目映得浅淡温润。
“呦,好清闲啊。”
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惊得命格星君手里一颤,茶杯险些甩了出去。他慢慢回头,才发现缃荇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叠命格薄,冷冷地看着他。
“缃,缃荇啊,”命格星君连忙把茶杯放到桌上: “怎么这么晚也没睡啊?”
“星君托付的重任在身,岂敢早早休息啊。这些棘手的已经处理完了,请星君过目。”缃荇说着就将怀里的命格薄啪地拍在桌上。
见她这幅样子,命格星君倒也不恼,温言道:“真是辛苦了,先坐下歇歇喝盏茶吧。”
出拳不打笑脸人。看他这个样子,缃荇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反倒没了去处。踌躇了半晌,也只得皱着眉头坐下来。
飞升成仙,本是所有凡人的梦想。可缃荇仙现在反倒无比怀念起了当王八时的岁月静好。不是她不懂知足,只能说她还是太倒霉了。
作为掌握六道众生命格的上仙,命格星君除了撰写命格这项主要业务,时不时地还得处理些特殊的命格。比如思凡下界的仙人,大闹天庭的妖怪之流。因为他们犯了天条要受惩罚,命格必须改写。妖怪还好说,最要命的就是那些犯戒的仙人。若罚得太轻,容易被人诋毁是徇私纵容,可若罚得重了,难保他们谁的后台突然冒出来,给命格星君小鞋穿,连带着整个府里的人跟着吃苦头。
而缃荇要做的,就是要带着命格星君改好的命格,去领犯戒的人受罚。这份差事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凶险无比,因为时常可能被押解的人攻击。更别提有几次被伤得差点形销神陨的经历了。
想到自己这份倒霉的差事,缃荇刚想叹口气,嘴巴却被块点心堵上了。
“厨房新做的杏花蜜乳糕,好吃吗?”罪魁祸首说着,笑呵呵地帮她把茶添满。
缃荇不好发作,闷头去接杯子。不想命格星君却拉住了她的手腕。他小心地掀开她的衣袖,那下面掩着一大片乌黑的血痕。
“这是怎么了?”
“今日送只狼妖上诛仙台,被挠了几下。习惯啦。”
缃荇想要抽手,却被命格星君制止:“别乱动,你这伤不轻。”
说着,他将手掌贴在了缃荇的伤口。缃荇先是觉得伤口一阵灼热,接着就感到汩汩暖流从手臂传入身体。待她再缓过神来,命格星君已经松开了手,伤口也消失无踪了。
“你这几日好好休养,府里的事情先别管了。”
“哦。”缃荇呆呆地应答,手臂还在一阵阵发烫。
“怎么,还疼吗?”
“不,不疼了。”
缃荇赶忙侧过头,想要躲开命格星君的目光,却发现院中那些原本含苞待放的杏花,竟在不意见悉数绽放。盈盈月色中,那些淡黄的花朵,如流金浮光,看得缃荇一时间几乎痴了。
“……我就说这府里怎么种了如许的杏树,原来是要把这春光收尽啊。”缃荇有些按捺不住情绪地慨叹着。
“夸奖。”
看了半晌,缃荇忽然端起桌上的残茶,冲命格星君狡黠地一笑:“不过美景如斯,只有清茶共饮,未免辜负啊。”
“好呀,绕了半天,原来又是想坑我的好酒喝。”
缃荇笑得眼波流转,脸皮厚得连红都不红一点:“原来星君有好酒啊,我竟不知晓。”
“你这个馋猫,还真是撞上了好时候。”说着,命格星君袍袖一抖,两只玉色酒盏和一只不大的酒壶就出现在石桌上。
“你这也太抠门了吧,”缃荇拿起酒壶晃了晃,不屑道:“这一壶都不够我喝的。”
命格星君也不反驳,把酒瓶从缃荇手里接过,将酒盏满上。那酒刚注入酒盏的一刻,缃荇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酒是醉流芳。
自古以来,人间就将杏花视作仙界的花。而整个天庭杏花最出名的地方,就是无季谷了。那里的杏花一百年才开一次花,花开只一瞬,眨眼就凋谢,落入凡间化作飞霜。天庭专门派人驻守无季谷,赶在花落之前将它们收集起来,制成美酒,名曰醉流芳。
缃荇听太白金星说,醉流芳集百年灵气,甘甜绵密,醉人入骨。饮得一盏,见三界杏花盛放,云蒸霞蔚之境。饮得一壶,可令凡人飞升成仙,仙者修行倍增。
“这也太奢侈了!”
“看,跟着我,也不总是那么倒霉吧?”命格星君端起酒盏,长眉轻展道:“美景如斯,不可虚度。请。”
随着那轻轻浅浅的一个请字,缃荇也跟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刹那间,人间天界树树杏花如同喷薄而出的烟霞般,在缃荇眼前铺陈开来。可还未及欣赏这繁华盛景,缃荇就觉得心头一阵绞痛,眼前瞬间黑了下来。
“你是谁?怎敢擅闯无季谷?”
昏沉中,缃荇突然被一声怒喝惊醒。
“这里是天庭属地,你是怎么进来的?”
缃荇抬眼一看,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命格星君。
只见他挽着双髻,身上是仙童打扮,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引得缃荇竟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命格星君被缃荇这一笑,有点不知所措。
缃荇本想应答,却发现舌头不受自己控制。她只听自己朗声道:“未曾笑什么啊,小仙人。”
命格星君的脸愈发红了,努力摆正神色:“这无季谷中,除了我再无他人驻守。你究竟是什么人?”
“就不。”缃荇听到自己挑衅地拖着长音:“除非,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是啊。”
“我为何要告诉你?”
“嗯,如果你不说,那我也不告诉你我是谁。”
缃荇说着,趁命格星君愣神的空当凑上前来,在他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三下:“小,仙,人。”
“你!”
命格星君气红了脸,出手想要捉住缃荇,却被缃荇轻巧地几个闪身就躲过去了。
“说嘛,你的名字。”
“你不要过分!”
“小仙人,快说嘛。”
命格星君越是气恼,缃荇笑得愈发欢愉。几个回合下来,命格星君已然气喘吁吁,却还是碰不到缃荇丝毫。
“说嘛,说嘛,说了我就告诉你。”缃荇在命格星君几步之外,脸上的笑容甚是得意。
发现自己确实追不上缃荇后,命格自暴自弃地在原地站住,瞪着缃荇不说话。
缃荇见他好像真的动了气,便停了脚步,轻声道:“小仙人,生气啦?”
“……”
“这么点小事,就生气啊?”
“……”
见命格星君那副气鼓鼓的样子,缃荇虽然觉得好笑,但也不想逼人太过。她停下步子,有些犹豫地瞧着命格星君,在想要不要过去。佯装生气的命格星君瞧准了这个时机,倏地几步上前,出手就要捉她。
缃荇心头一惊,连忙往后退,喝道:“你是装的?你耍,啊呀!”
耍赖两个字还没喊出来,缃荇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原来她着急躲开命格星君,被地上的树枝子绊倒的。她怕被命格星君趁机捉住,赶紧爬起来要逃,结果太着急又崴了脚。
见缃荇这幅狼狈样子,命格星君都不好再动手了。他蹲下身,帮缃荇拍拍身上的土:“你怎么这么倒霉啊?来,让我看看伤。”
“你别动我,你个赖皮不安好心。”
“你自己摔的,怎么是我不安好心呢?”
缃荇忍着脚腕的疼,气哼哼道:“你要是不耍花招,我会摔得这么惨吗?”
“……”
见命格星君不回话,缃荇愈发来气了,说得眼圈都有些发红:“就是因为你!你是坏人!名字告诉我有那么难吗?你……”
“浮光。”
“啊?”
“我叫浮光,是驻守无季谷的仙童。你呢?”
“……缃荇。”
三、风起
“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睁开眼,缃荇就看见了坐在身旁的命格星君。
“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饮酒时,你突然昏倒了。也是我疏忽,竟没发现你的元神竟被狼妖伤得那么重……”
“浮光?”
本还在絮絮叨叨的命格星君,被缃荇这么一唤,登时有些发怔:“你说什么?”
“浮光,是你的名字吗?”
“你怎么知道?”
缃荇歪着头回忆着刚才的梦境:“我梦到的。我梦到在一个山谷里,你把我捉住了,逼问我的是谁。我不肯说,非要……”
“非要让我说出我的名字才行,是吗?”
“嗯。”缃荇纳闷地瞧着命格星君:“是我说梦话你听到了?”
命格星君没理会她的疑问,把话题转开:“你现在身体还不好,别瞎操心了,赶紧再修养会吧。”
见他说话就起身要走,缃荇慌忙起身想要拉住他。可由于元神还未恢复的缘故,缃荇刚坐起来就感觉发晕,身子一歪眼看要从床上跌下来。幸好命格星君眼疾手快,赶忙欠身抱住了她。
“你怎么总是这么倒霉啊?”
命格星君此言一出,缃荇反倒噗嗤一声笑了。
“傻丫头,这个时候还笑。”
缃荇掩着口,在床上躺好:“我是笑你这个样子,跟我梦里一模一样。梦里我崴了脚,你也是这副眉头都恨不得皱掉的光景。”
“好了,赶紧休息吧。这几日你的事务我都会安排其他人来处理,你就别瞎操心。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赶快再睡会吧。”
虽然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但见命格星君急于扯开话题的样子,缃荇也不好再追问,只得乖乖躺好,目送着命格星君离开。
那晚,缃荇又做梦了。还是在那个山谷中,有人背身站在一棵枯败的树下,仙袍曳地,顶冠束带,俨然一副星君的打扮。她看不到那人的面孔,但能清晰地听见那人在哭。在那低咽声中,缃荇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在呢喃着一个名字。缃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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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缃荇休养差不多了,也快到了府里举办落花宴的日子。落花宴是命格星君府里一年一度的大事,这天很多上仙、仙子都会来府里赏花品酒,送走这一季的杏花。
在这个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缃荇反而清闲下来。她本想去骚扰骚扰命格星君,奈何他一直不在府中。问了管事的仙童,说是命格星君是被急召走的,具体原因也没说,不过落花宴的时候肯定回府。
这么一来,缃荇也乐得偷闲,不是窝在杏花林里谋划着等结了青杏来酿酒,就是蹲在观凡池边调戏里面那几条锦鲤精,或者在命格楼中翻几本遭遇奇葩的命格薄来消遣。关于那日梦中的事,缃荇也盘算好了。待到落花宴上,定要多灌命格星君几杯杏花酿,到时候再慢慢套他的磁。
但缃荇没算到的是,落花宴还没到,她的霉运就跟着本特殊的命格找上了门。
事情的原委本不复杂。一位王母身边的仙子因为恋上凡人私自下界,惹上一番是非官司,还害了他人性命。事情被查出后,天庭震动,要将她打入东海深处关押千年,那凡人则转世为渔夫,世世因船翻覆死于东海之中。
命格星君写好了这两份缺了大德的命格后,本想自行处理,却被想要为仙子说清的王母绊住了脚。他只得安排人将命格送给缃荇,嘱咐她小心处理。
缃荇领了命格去押解犯事的仙子。谁知却在途中被仙子打伤,夺走了命格薄。仙子在知道自己将面临如此残忍的命运后,万念俱灰,从诛仙台跳了下去,神形俱灭。
本来这事并不全是缃荇的错,可这个是王母最为宠爱的仙子。王母在勃然大怒中,也不允缃荇争辩就让人把她投入了牢中…….
“还真难得见你这么愁眉不展的,终于知道发愁了?”
在缃荇被关押了十日之后,命格星君突然来到了牢中。他穿着一身暗青曳地仙袍,除了腰间的白色玉带再无其他饰物。加之脸上晦暗的神色和微弱的仙气,处处显着颓态。就连身为囚徒的缃荇,都觉得自己比命格星君多着点仙气。
“唉,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来带我下诛仙台的呢。穿得这么丧气。”
命格星君隔着牢笼望着缃荇,苦笑道:“都这番光景了,还这么牙尖嘴利啊?”
瞧着命格星君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缃荇竟然有些心酸。她慢慢垂下头,盯着着地面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你这是跟我说话,还是跟这地痛诉衷肠啊?”
“……”
见缃荇不回应,命格星君也沉默了。过了一阵,缃荇突然听到狱卒把牢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她感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了,并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只手很暖很柔,带着点初春杏花清苦的气息。
“你没有带累我,放心。我堂堂一个星君,岂是能被这么点小事坑到的?”
命格星君温柔的口气落在耳际,很让人心安。可缃荇丝毫不信,闷声道:“你不用宽慰我,这怎么能是小事。她,她跳下了诛仙台啊。”
“…….”
“我劝了她好久,可是她还是执意跳了下去……”缃荇说着狠狠地闭上了眼,仙子跳下诛仙台时,那凄厉可怖的哭声现在还在她脑中萦绕。
命格星君瞧出了她的异样,缓缓道:“我知道她死的壮烈,但是这并不怪你。”
“可是我怕。”
“怕什么?”
缃荇死死低着头,牙根磨得咯吱作响,不肯回答。命格星君重重叹了口气,对着缃荇席地坐下,再度安慰道:“你没有带累我。听到没?不要怕。”
“嗯。”缃荇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但脸上的表情仍旧是苦大仇深。
“看你这样子,还是不信我的话喽?”命格星君说着伸出双手捧住缃荇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我再说最后一遍,你没有带累我,听到没有。”
缃荇涨红着脸看着命格星君无比诚恳地表情,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刚想说些什么,眼泪却率先夺眶而出。命格星君的手先是一抖,接着便极其温柔地帮她将眼泪拭去。
“你这幅样子还真是少见。平时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都去哪里了?这么点小事就哭成这样?”命格星君虽是口口声声在调侃缃荇,但语气却软地让缃荇心头一沉一沉。
“主要是我实在太倒霉了,真的害怕这次坑了你。”缃荇抽抽搭搭地嘟囔着,眼泪却是越来越多。
“你那点小霉运还想坑我?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说着命格星君腾出一只手,要去捏缃荇哭得发红的鼻尖。缃荇气得打开了命格星君的手,接着冷哼了一声道:“看不看得起也是有原因的。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输给了我那纵横九辈子的霉运。”
“这次不会的。”
“啊?”
“这次我会赢。”
“赢?”缃荇被命格星君突转的话锋搞得一头无数。
“对,我会赢。”说着,命格星君突然猛地出手,将缃荇揽到跟前。他的唇慢慢地落在缃荇的脸颊上。
缃荇似乎听到自己心口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她想要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抓住。
“不出五日,他们就会放你出去。我已经交代好了月老,出去之后你就去他那里办事。”
“……”
“缃荇。”
“啊?”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浮光。”
命格星君展眉一笑,在缃荇还晃神的时候,站起身,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缃荇独自呆坐在原地,抚摸着仿佛被火光灼伤的脸颊。
四、花尽
果然应了命格星君的话,五日后,缃荇被放出来,连要让她受罚的事情都没人提及。出了牢房,缃荇没有去找月老,而是径自回了命格星君府。
然而此时府中的命格星君已经不是浮光。新任命格星君说,他是几日前才升任至此的。从新任星君的口中,缃荇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那日跳下诛仙台的仙子是王母最心爱的仙婢。虽然她触犯天条,但就这么神形俱灭,王母实在愤懑不过,便坚持要将缃荇推下诛仙台以示惩戒。后来命格星君去求王母,要替缃荇受过……
“他别推下诛仙台了?”缃荇轻声问。
“不知道,只是之后没人再见过他了。”
那天,缃荇在府中的枯败杏花树下站了很久,方才离开。府里路过杏林的仙童说,听到缃荇一直在反反复复地骂着谁。
“你还真没骗我,你个混蛋!我是没坑你,可你偏要自己挖坑往里跳!”
后来,缃荇没去月老府里当差,而是下界去寻找命格星君的踪迹。可没人见过他。命格星君就像从未曾出现过般,消失地一干二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缃荇连他的样子都快记不得了,只能隐约记着他的名字,浮光。
浮光。
一日,缃荇路经北邙荒境,撞见一名少女被熊精攻击,便出手相救。没想到这位少女竟然是下界巡查的百花仙子。为了答谢,她仙将身上的一瓶醉流芳赠与了她。
在一个深夜,缃荇饮尽了那一瓶醉流芳。
“浮光,记得上一盏醉流芳,还是与你共饮。”
在三界杏雨流霞的盛景中,因为醉流芳而修为倍增的缃荇,终于看到了那段不曾在观凡池中出现的,属于她和浮光的过往。
千百年前,缃荇曾经是无季谷中的一棵杏树,机缘巧合下修成了仙体。天庭本有意升她为杏花仙子,但由于缃荇的修为不足,仙力低微,便命她暂居无季谷中修行。也是因此,缃荇认识了那时驻守无季谷的仙童,当时的浮光。日子本过得相安无事,直到无季谷花开的那天,时任的命格星君闯进了谷中。原来这位星君恋上了人间的女子,想要盗取醉流芳祝她飞升成仙。发现此事的浮光自然是要阻拦星君,在缃荇的帮助下,他擒住了星君。然而,缃荇却被星君重伤,因为修为不足,竟散了元神。浮光用尽仙力,才保住了她的一魂一魄。
天庭念浮光和缃荇此事有功,便擢升浮光为新任命格星君,并让人补齐了缃荇的魂魄,送她入人世轮回重新历练。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倒霉……
“星君,拼凑出来的魂魄运势不佳,所以会霉气很重。这些都是注定之事,您又何苦如此拼命呢?”
“因为我想赢。”
“赢?”
“我不愿相信,她就要这样一直倒霉下去。”
“可就算您是命格星君,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啊。”
“但只要我每成功一次,就能为她赢到一段不为霉运所欺的安稳光阴。”
杏雨如锦的幻境中,缃荇看到那个仙袍曳地的瘦削身影抱着本命格薄毫无气度地跳脚赌咒。她不由一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隐约中,似乎又是千年之前。那个仙童打扮的人正冲自己微微一笑:“我叫浮光,你呢?”
浮生一梦,如醉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