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五》杨梅酸栗子

114、洗妖骨

　　宁十五走进寒狱，看见向翊拿着骨哨的手往后挪了挪。
　　那只骨哨与阿梨身上的极为相似，是予安下山那年途中斩杀了一只为祸一方的百年虎妖所取胸骨而制成的。

　　看着眼前之人不卑不亢地对她稍加行礼，记忆中的人终是远去。

　　“能喝酒吗？”
　　十五放下酒壶，席地而坐。

　　向翊点头，拿起旁边酒壶喝了一口，还是被辣到。
　　他喝过的酒不少，可这样冲劲的酒还是第一次。

　　“向家也算是百年世家，他们对你一定不错吧？”
　　“双亲宠爱，兄长爱护，族亲相合。”
　　“那离明宗呢？我听说你不到八岁就被送到离明宗修行。”
　　她想起予安却是出生还未满三岁就被送上了清尘山。

　　“师傅教习严厉，人确平易，师兄弟更是对我照顾有加。”
　　“离明宗最擅火术，你修炼如何？”

　　向翊依然不卑不亢地答：“中上。”
　　十五听此，知道这是谦词，鹏丞所言，面前此人火术已是离明宗长老以下第一人。
　　“喜欢剑术？”离明宗并不擅剑，但向翊却负剑而行。
　　向隽翊点头。

　　“你知道陆景行吗？”
　　“天下宗门，剑术第一人。鉴真门琼华道君，无人不晓。”而他和阿梨的开始也是因为这位剑宗高手。
　　“阿梨却说她师傅才是最厉害的。”

　　向隽翊看向十五，“我与她争执，说要带她去鉴真山看真正的天下第一剑，而阿梨说要让我亲耳听到我认为的天下第一剑亲口承认不如她师傅。”

　　“是吗？”十五没有想到这中间竟然是因为她，却又想这的确是阿梨会做的事。
　　“陆景行如何说？”

　　向翊摇头，“我们最后还是没去鉴真山。”
　　一路上发生太多事，情处越深，当初的赌气就显得玩笑，早将其一笑而过，且琼华道君已闭关三年无再出鉴真山。他们又如何轻易寻到。

　　宁十五喝了一大口酒，侧过脸，缓了缓：“你真的爱阿梨吗？”
　　向翊点头。
　　“多久？”
　　“此生不渝。”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看似脆弱不堪的诺言，她却坚定地相信。

　　“如果你们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呢？”
　　向翊低头思量了许久，再抬起头：“我可以带阿梨去个没有人找到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可能吗？”宁十五紧盯着面前的人，“你护不住她。”
　　向翊想说他可以，但手中的剑告诉他，他还不够强。
　　最终也只能重复一句话：“我不会放弃她。”

　　“那你是想要她死吗？”
　　“当然不是。”向翊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他们，他们只是相爱了，不曾伤害过他人，也不会碍着任何人或妖。
　　“我们真的就没有办法在一起吗？”

　　“有。”宁十五对着他，“只要你愿入妖界，我保证妖界无一妖敢伤你分毫。”

　　十五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下去。
　　“我和阿梨可以远离宗门，我可以带她去忘川。”那里不会在意他们的身份。

　　“人间，你尚护不住她，忘川，你又如何能护住。”忘川，不受六界管辖，却更肆无忌惮。

　　向翊猛灌半瓶酒，沉思了许久许久，宁十五站起身。
　　离开的那刻。
　　“我需要先回珩州一趟，可以吗？”

　　“决定了？”
　　向翊点头。
　　“一旦走上这条路，哪天后悔了，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她欣喜，却又不忍。
　　“我知道。”向翊起身，“不要告诉阿梨。”
　　“她迟早会知道。”

　　“但至少那时已成定局，她无需再为难。”
　　“好，我答应你，明日送你出妖界。”

　　宁十五不敢停留，转身离开。

　　站在寒狱外的鹏丞看见十五出来。
　　“你真是疯了？”

　　“这不是正好。”
　　“向家和离明宗不可能放他。”届时找上妖界，他们又该如何，撕破脸吗？那此前他们所做的又有何意义，一切都付之东流。

　　“我做了，我自然护住。”
　　最终，鹏丞拂袖而去。

　　宁十五让汀兰密送向翊出了妖界。
　　自昨夜不欢而散，至晨会，鹏丞还是一脸不虞，宁十五忽略过去，将此前商议之事定了下来。

　　见再无政事，就要让其众妖退下。
　　一直不言语的荀蚀却站了出来，提了昨日之事：“不知王上最终要如何处置？”

　　荀蚀一直不满她，或者说妖界有一小部分并不同意她坐上这个位置，却因为实力不济而无计可施。

　　“不过是小事，妖界旧例，上下不错。”宁十五一语带过。
　　但荀蚀显然是有备而来，不肯放过：“可阿梨和那人间男子却不是寻常，况且旧事循例，就是因无此法可循，才造成此前诸多悲剧惨事，妖王为妖界计，就应以此为妖界荡开清明。”

　　“这么说，你是有清明之途呢？”
　　“人妖终归殊途，爱欲又使其迷心性，此前旧例，更是有祸事于发，所以非严惩不能正法纪，明心清邪人妖殊途，主上既今为妖王，群妖之首，还应为妖界长久计。”

　　隋清率先反对，“荀长老此话也太过危言耸听，爱欲，灵之本性，祸事，又怎会仅因于此，如若皆是因爱欲，我青丘，你椑山，妖界岂不都该断情绝性，那我妖界还谈何昌隆。”

　　“隋清长老此话才是太过解读，我本意只是人妖终究相异，两者结合，本就难容，倒是你今日言之凿凿是真出于公心于我在此相辩，还是因你的爱女陷于此事而怕获罪才极力反对。”

　　很快，两方开始相争。
　　宁十五面色不虞，扫视着殿上各揣着心思的，却没想是鹏丞先出口叫停。
　　“妖王在此，由得你们喧哗自断。”

　　一时，殿内停了声，可荀蚀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自是不肯退让：“我等皆是为妖界而计，还望妖王念我妖界这些年长忍，切不可再为其让步。”

　　宁十五冷哼出声，终是摆上了明面。

　　“荀蚀，你不要太过分，藐视妖王，该当何罪？”
　　鹏丞再次怒向，维护十五。

　　“左司为妖界之法度者，难道不应更以此事为重，还是图南崖权深日久，忘了妖界左司之责？”

　　鹏丞回驳，却被十五相阻，只见她一个闪瞬到了荀蚀眼前。
　　“荀长老如此为妖界计之远，看来是本王此前忽视了，椑山还真是屈了你老。”
　　不怒不喜，但话里意味极重，荀蚀差点跪了下来，硬是□□着，弯腰不咸不淡地道句不敢。

　　“既然不敢就少给我置喙。”
　　今天这事没办法不了了之，而十五也没有时间纠缠，只能以强压弱。

　　“我宁十五今日话放在这了，我要做的，你们都别想拦，我要护的，你们谁都别想伤。”

　　“妖王这是要一意孤行，置妖界不顾？”荀蚀往前。
　　宁十五转身，睥睨众妖，“妖界我在，谁能伤，我今日还就一意孤行，如何？”

　　这话说得狂妄，却没有敢上前。

　　殿下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却听外擂鼓响起，宁十五往外望去，竟是妖侍带着阿梨走了进来。

　　只见阿梨一步一步地往前，站定于殿中之际，十五还没想通她如何会出现在这。

　　阿梨一步往后，双膝弯曲，伏首而下，贴着冰冷的石壁。
　　“阿梨大罪，幸妖王宽厚，饶恕此身，但此罪既成，难以回圜，阿梨愿请罚。”

　　宁十五看向鹏丞，但鹏丞也是一脸意外，再看向隋清，青丘竟无人相知。
　　“阿梨自知人妖相恋，终是殊途，愿剔除妖骨，洗尽妖髓，离开妖界，以正法度。”

　　“阿梨，你胡说什么？”隋清已是失了理智，跌落在阿梨身旁，拉着她手臂，不许她胡言乱语。

　　阿梨抬起头，歉意地看着娘亲，却还是转过身仰头望着十五：“妖王大恩严明，此事乃阿梨私自所为，不涉之外，望王上能宽恕双亲疼惜不孝女之情，阿梨自入九窟洞，生死即天命。”

　　宁十五看着阿梨，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而鹏丞先站了出来，望拜而跪：“妖王圣明，亲正法度，以护妖界。”

　　随之囔囔一片声起。

　　宁十五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也不知阿梨被带下后，隋清和青槐长老如何相劝。

　　深夜露重，门被推开，月光笼罩着玉兰的身影，慢慢拉长。
　　“她打消念头了吗？”
　　玉兰摇头，隋清长老都跪下求阿梨了，阿梨却是伏首一直跪在双亲面前，头都破了。
　　最后没想到是青槐长老带走了隋清长老。

　　“我早该想到了。”却还是没有防住。

　　“明日，您会去吗？”
　　黑暗中的人影没有说话，玉兰长叹一声起，还是转身离开。

　　阿梨天还未亮，就站在了青丘外，前面是鹏丞在候着。
　　身后谁都没有，可她还是朝着双亲的方向跪拜而下，未干的血迹衬着眉心间的梨花印记更是艳丽。

　　一路上，有不少妖在暗处张望，但随着离九窟洞越近，四周更是寂静，再无生息。

　　“鹏丞哥哥，你回去吧。”
　　站在洞外不远处，阿梨叫停。

　　鹏丞转身，“其实不用这样。”
　　“但只有这样，我才可能和他在一起。师傅也不会因为我动摇妖王之尊，青丘也不会因为我而成为众矢之的。”
　　师傅以人身在妖界为尊，已是艰难，到如今威望，更是付出巨大，而隋氏此前就因她灵狐之身如履薄冰，她洗了妖髓，自然就再也不会有可能是什么千年难遇的九尾狐妖之身。

　　鹏丞终究不忍，幻出图南崖至宝：“这是云青锁，可锁世间万物，九窟洞里的妖也不例外。”
　　阿梨摇头，“阿爹已给我了许多。鹏丞哥哥，你能帮我跟我师傅带句话吗？”
　　“你说。”
　　“阿梨很开心，这辈子能有她当徒弟，她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师傅。”

　　鹏丞点头，几度眼酸，却只能看着那抹倩影慢慢走入就窟洞。
　　大风而起，群妖乱吼，众妖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