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五》杨梅酸栗子

106、身世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宁十五看着湛渊，想要个明白。
　　湛渊看着远方，这想来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他与轻尘相识于千年前。
　　彼时，宁轻尘还只是人间一修行之人，但与其他人间宗门弟子却大有不同，无门无派，持一把邑尘剑，只身游历天下。

　　后踏足一山，洒如清风，尘出世间，便再次安定，自立了门派，号称清尘派。

　　但不久他就证道成仙，踏入仙途。

　　天行有则，神魔仙妖是无法入轮回之道，一旦陨落，就是灵力四散于人间，灵识归于混沌。
　　所以他至今都想不通究竟是怎么样的机缘让师姐度过了忘川入了轮回。

　　修行五百年，宁轻尘那时距离成神只有一步之遥。
　　他曾经笑说会在浮渊恭候他，亲迎他入神界。

　　当时轻尘只是淡笑着，神界，人间 ，仙山不过一居之地，其中的豁然是他难有的。
　　可最终宁轻尘还是没有入神界。
　　因为他放弃了成神的机会，爱上了一女子。

　　他至今都记得宁轻尘当时对他所言，“我已然得毕生所求，只盼能与她做世间一眷侣，相守一生，至于神或仙，眼中云烟，心中一尘，难以所比。”

　　那是他识得宁轻尘以来，见他道心最不稳的时候，却也是最似人的时候。

　　“那女子是我……”宁十五从未喊过这两字，“她就是你师姐吗？”
　　湛渊点头。
　　“可你不是说她在一千年前就身死了吗？六界除了人，其他生灵是没有轮回的。”宁十五提醒他。

　　“你还记得蓬莱我说过的话吗？”
　　宁十五点了点头，现在想来，原来当初他就已然了知自己的身世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师姐是怎样的机缘得以入了轮回，又与你……轻尘相知相爱，最后有了你。”
　　人一但脱去凡骨，化仙成神，是几乎无法像人族，妖族孕育后代的。
　　所以，初见宁十五时他才会极其诧异。

　　“后面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知，魔族与妖族联手欲谋六界。轻尘虽不欲成神，但他依然是禀救世为人所担责的心，所以率领众宗门抵抗妖族。
　　而我与魔尊对抗时，身危之际，我也不知道师姐是如何出现的，替我挡了一掌。我才得以存活至今。
　　也就是这时，我才知道轻尘所爱上的女子是师姐。”
　　湛渊说及此处，想到师姐为她挡下一掌，当即陨落，与轻尘最后一面只差一步之遥，心中还是愧疚难当。

　　“而后，轻尘与我共抗魔尊，也许是天道安排，让我们抓住一个机会，可以封印魔尊。但此封印并非普通封印之术，需要上神之骨，在我自祭时，他已先我一步。”

　　湛渊只能忍痛亲手用挚友的血骨为印，将魔尊封于忘川。

　　“他们陨落之时，都对我说着忘川二字。封印魔尊之后，我就往这寻来。”
　　当时他已是重伤之身，并未寻到什么，就昏厥了过去，后被带回神界，沉睡了将近三百余年，而后他再次来了忘川，仔细探寻了一遍，只找到被师姐封藏在锦盒的关于山河卷的事情。

　　当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这就是师姐想要告诉他的，现在想来才是错了，只恨辜负了他们。
　　“当时，的确是我疏忽错误。我没有完成师姐嘱托。”

　　“那你当初在蓬莱如何会知道我是谁？”
　　“先是因你身上印记，之后是你根骨，缈云师姐是上古神遗留血脉，而你和她有相同血脉，再是你体内的定魄珠，这是轻尘成仙之后修炼之物。”

　　“所以，我是他们血脉，但他们却同时为了大义选择抛弃我，是吗？”
　　宁十五似笑却哭，她站着，回头望着这屋舍，即使没有丝毫记忆，这种熟悉之感竟然与清尘山一样，这还真是清尘派一脉相承的秉性。
　　当初，师父也是因为妖王，而替她选。

　　湛渊不忍宁十五去误会，上前轻扶着她的手臂辩解：“他们从未抛弃你，而是爱护你，重于自身。”
　　见十五依然不信，他紧握着，“轻尘是半神之身，师姐即使入了轮回，却依然是身俱神骨，但却有了你，你几乎是不可能存活的。”

　　“什么意思？”宁十五盯着湛渊。

　　湛渊放下双手，转过身，“神是不可能会有子嗣的，即使有了，也存活不了。”
　　神界几千年他不是不曾见过思凡的神，也不是没见过动了情欲的神，但只要一方身怀神骨，就几乎没有孕育出子嗣的可能。
　　即使有，侥幸出世的孩子只是一具凡体 ，他们很快会因为双亲一方巨大的神力血脉而受不住造成魂魄碎裂爆体而亡。
　　自有灵识以来，他从未见过存活下来的神族后代。

　　“那我是怎么活了下来？”
　　“定魄珠是轻尘得道前就开始的修炼之物，成仙后的五百余年，他更是日夜勤勉修行。此物早与他心脉相连，无人可夺，他却在你体内，等同剜心之舍。而朝暮印此前我说了，抑制生长修行，护身周全，这既是为了让你能有足够的魂魄之力去承受神的血脉，也是为了你万一之下，无人可伤你。但这种上古之印，同样耗费神灵，非舍了半身神力不可为。”

　　现在想来师姐该是在怀上了孩子才恢复神识，而后又是在这般万般无奈的境况下生下十五，却又只能忍受分离之苦就行封印之术。最后却还是在舍半生修为情况下共抗魔尊。

　　“他们绝不会跑抛下你，是我没有寻到你。”
　　当初他太想当然，完全忽视了另一种可能，直到后面再次回到这，看到破碎的封印，才猜测到一二。
　　只是，已为时已晚，六界之大，根本无处可寻。

　　“寻到我呢？你又打算如何？”
　　宁十五已虚脱跌坐在地，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是吸食双亲的灵力才得以存活，没有她，是不是很多人都不会死。
　　予安的双亲直至现在依然怨恨着她，是因为救她，予安连具尸身都未曾留下，那样噬身阵下，即使涉过忘川，想必魂魄也是七零八落。

　　湛渊蹲下身，与其平视：“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要脱罪或者其他，只是想与你说，他们很珍视你，他们不能陪你成长，却也想为你有个可以安乐活着的人间去努力。”

　　宁十五缩着双膝，环身抱着自己，缄默不语。

　　过了许久，承影剑重新回到了火上。
　　火光噼里啪啦，溅得承影剑无奈地又翻了个身。
　　“你今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魔尊吗？”

　　湛渊没有回身，点了点头。
　　“你知道克制魔尊的办法，以你战神之能，却来找我，想必此法需要我相助于你。
　　但你却如此煞费苦心带我来忘川，让我了解魔尊前身之事，上古之难，我猜是因为此法危险至极，可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身世。”宁十五想不通，“即使我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也不会真的罔顾六界之危？”

　　“我知道。”
　　湛渊细细想来与身后之人相识算来其实并不算久，不过蓬莱初见，忘川再识，凤凰谷一遇，知道需要她相助之时，他从未怀疑过只要据实已告，以她秉性，不会置之不理。

　　但还是临去之时返身到了此处；“因为私心。”

　　“私心？”
　　十五看不懂他的私心，他既然早知她的身世，此前却从未吐露一言，就说明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身世。
　　为了克制魔尊，他给她加码，但却又说出身世一事，即使是有以她双亲之事强加她之嫌，但应该更了解，她极其可能会负气而去抑或偏激迁怒。

　　湛渊将重新烤好的鱼递给了十五。
　　“你知道你娘亲，我师姐一生之愿吗？”

　　宁十五接过鱼，却没有动，静静等着。

　　“做个凡人。”湛渊回想此前与师姐相处不多的时光，“她最艳羡的就是人间的生活。”

　　“你们神不是都可以随意来往六界吗？”
　　当个凡人在人间生活百余年对与寿命无终的神而言只是沧海一粟。

　　湛渊摇了摇头：“我们有你们人族难企的神力与寿命，但也因此失去了时间和对生活的乐趣。”
　　宁十五不懂，只觉得此话似乎有何不食肉糜之嫌，真是如此，为何还会有无数人想要修炼成仙。

　　“所以师姐那段机缘于她而言，或许真的是上天慰她之愿。”
　　不再是神界的缈云上神，只是人间普通的女子，一片空白的再次来到这个世上，像无数的凡人一样，经历生活的一切。
　　但可惜也只是短短二十余年，她终究还是恢复神识，重回神界，担起她的职责。

　　“她，他们是个怎样的人？”
　　突然间，十五很是好奇，她的双亲究竟是何模样。
　　曾经日日敬拜的先派祖师竟是她阿爹，而她阿娘竟是上神，还身有上古之神的血脉，他们相爱，却又同为抵抗魔尊而死。

　　湛渊回忆起千年前的记忆：“很美，很好……”将他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悉数告知。

　　话音落下时，天已晓白，梧桐树上的声音尤其清脆。
　　“最后一个问题？”

　　湛渊起手，乐意相告。
　　“如果当初你真的找到我了，你准备如何？带我回神界吗？”
　　湛渊摇头，否认此举。

　　“为何？”
　　“没有足够灵力修为的人是无法进入神界的，而且就算你能在神界生存，我应该也不会带你回神界。”

　　“那你如何安排我？将我就放在忘川，还是送到清尘山？”

　　湛渊沉思想了想 ，“我应该会给你在人间找个富足的家族，只盼你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这应该也是师姐最希望的。

　　宁十五了然，站起了身，回过头望了望这屋子。
　　曾经，她很是羡慕师兄师姐，他们有自己的来处，有双亲。
　　而后，历事多许，她也不再执着此事。
　　阿爹，阿娘，谢谢你们给了我这条命。

　　默默呢喃后，十五重新收拾了心情，转身离开。

　　湛渊原还想问要不要再进去看看，却见身边人已要离开：“去哪？”

　　十五转过身：“去昆仑山。”
　　湛渊哑然，召来承影剑：“确定？”

　　十五点头，还说了另一句话：“其实我挺庆幸，你当初没找到我。我很喜欢清尘山，我也喜欢修行术法。因为师父，因为清尘派，我曾经一直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所以，她做的事，就是宁十五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