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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案子审了两个多月,宫中受牵连被下了诏狱的,已有百人。有心的人,开始意识到,这已经不单单是皇帝要彻查爱妃爱子被谋害案本身,而是借题发挥,大肆铲除异己。随着时间推移,案子牵扯越来越大,朝政、党争,君臣,越来越多的人被牵连。
      这日,左昭仪宫中的人去宫学,接走了皇长子慕容煜。
      这是她第一次细细地看慕容煜,不过十岁的孩子,却已十分沉稳,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安安静静地跪在一旁。
      她没有叫起,他也没有抬头,就这么直直地跪着。
      “听闻,你母妃自小就很疏远你,你是跟着嬷嬷长大的。”
      “宫规严谨,母妃也是谨遵宫规。”北朝宫规,未免
      “听闻,你书读得很好。三位皇子里,你最是用心向学。”
      “二弟、三弟尚还年幼,总不免淘气一些。儿臣不过年长几岁,不敢蒙母妃谬赞。”
      瑾穑眯眼一笑,忽然话锋一转,问到:“你想当太子么?”
      “儿臣惶恐!不知母妃何出此言……”慕容煜伏在了地上,作惶恐状。
      “不急,且等一等。”那嘶哑带血的柔弱嗓音里,竟带着一抹轻嘲:“你母妃一会儿就到,你不妨听听,真实的她,是何模样……”
      慕容煜抬头,看见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微微笑了一笑,朝宫人道:“带大皇子殿下去偏殿用些糕点。”
      站起身来告退的时候,他暗暗朝她瞟了一眼。分明气血虚弱,苍白如纸,却眉眼犀利,刚劲带风。宫中的人都道左昭仪艳若桃李,魅惑两代君王。但他却觉得,这分明是一株月季,虽不似牡丹绝代风华,却娇美极了,带着尖利的荆刺,往他尚还年幼的心上一扎,一颗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春和轻轻地进来,对着她一礼:“主子,拿到了。”
      “燃上吧。”
      春和身后跟着的小宫婢轻轻将案上的瑞兽香炉搬了出去,春和将那个博山炉搁了上去,将刚刚从太医院按方子调配的香点上了。
      那是昔日东宫旧物,是韦君迁为慕容淙特配的香。韦君迁写过方子给她。
      不过点了半段香,便有小黄门来报:“娘娘,恭嫔娘娘求见。”
      望着博山炉上袅袅升起的烟气,一笑:“来得倒是快。”
      恭嫔依旧是一贯淡然的神色,行礼如仪,举止如常。
      “不知煜儿是哪里冲撞了娘娘。”开门见山,可见内心急切。
      “你倒是一片拳拳慈母之心……真是羡慕,你还有儿子……”上座之人喑哑的嗓音,满是惆怅。
      “臣妾有罪,未能舍身护住娘娘,害得皇四子夭折,臣妾甘愿受罚,还望娘娘莫要迁怒煜儿……”伏地拜倒在她脚下,这模样,谦卑、坦然。
      “恭嫔言重了,你有何罪?”瑾穑高高在上,斜倚在座上,幽幽俯视着她:“龚嫔居嘉福殿,去太极宫,灵芝池上的廊桥是最近的路,且你平日也常走,毫无可疑。”
      这是徐茂遍审宫人、侍卫拿到的五十一份供词所佐证的。毫无疑点。
      恭嫔跪着,不动。
      “我落水当刻,你便舍身跳下来救我,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在场所有人都亲见的。”
      这依旧是徐茂遍审当日在场的臣僚、眷属、宫人和侍卫拿到的百来份证词所佐证的,依旧毫无疑点。
      更何况,有谁会将自己置于陷阱之内,毕竟,断列的栈桥木板上,恭嫔也正踩在上面,怎么看,她都是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恭嫔直挺挺地跪着,不露分毫神色。
      “一个失子的宠妃,迁怒于常年安分守己的皇长子及其生母,陷害宫妃,残害皇嗣,是可忍孰不可忍,满朝文武,有识之士都会奋起高呼,为你鸣冤叫屈。”
      瑾穑那带着血丝的喑哑嗓音,每说一句话,便如锋利的刀子在割她的喉咙,今日,她却也要叫别人尝一尝这被锋利的刀一刀一刀慢慢剐了的滋味。
      她看着跪在地上,神色微动的恭嫔,继续道:“陛下爱重,失子之痛下,失去理智,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满朝文武作对,你,委屈。皇长子,委屈!你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能不能给慕容煜挣个太子位出来?”说到此处,她特意顿了一顿,才轻轻缓缓地说出后半句:“毕竟,恐怕皇后这辈子,是生不出嫡子了……”
      当她说出‘太子位’这三个字时,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恭嫔那垂在身侧的手,紧了一紧。而当她说完后半句,恭嫔那笔直的身姿,明显颤了一颤。
      她语调轻缓,散漫如眼前错金博山炉上袅袅升腾起的青烟:“这尊博山炉,是东宫昔年旧物。你觉不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闻听此言,一向淡定,遗世独立如化外之人的恭嫔竟抬起脸来看了一眼。尔后,自觉失态,慌忙低下头去:“臣妾听不懂娘娘的话。”
      “呵呵,是吗?”
      伪装已然被撕开了一角,哪里,还接续得下去。
      “陛下喜爱瑞兽鎏金炉,投其所好,整个后宫都是用的瑞兽炉。唯有两处特别。一是皇后宫中,用的博山炉,再有,就是你的宫中。”瑾穑眼波一转,看向了她:“皇后自小养在宫里,当年便是先太后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她喜爱用博山炉,是爱屋及乌。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恭嫔你用博山炉,却又是为何?”
      恭嫔身子一颤,跪得端正的身姿,歪了。
      “这几日,浑浑噩噩地躺着,我想了许久,实在是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何仇怨。”
      恭嫔缄默不语,只冷冷回了一眼。
      “我确信我并未得罪过你,既然,匹夫无罪,那,必然是,怀璧其罪……”
      “我醒来的当日,徐茂便拿住了一个灵芝池上负责打捞落叶的小寺人,据他所言,一个月前,他正当值,在池边树丛躲懒,意外瞧见了你散步,发现栈桥上,有几处木板松脱了,年久失修,一脚踩下,极有断裂的可能。当时你的侍女想要去找内府,报修缮。你却说,修缮之事,有专人司之,若是上报,则必然负责的人要受罚。你不忍给人惹祸端,便小心些走,便是了。”
      说到这里,瑾穑不禁长叹一声:“这么多年,宫中的人对你多有称道,言说众嫔妃之中,你最是菩萨心肠,从不肯为难宫人。”
      恭嫔正了正身姿,理了理跪皱了的衣襟,气定神闲地开口:“纵使一切如娘娘所言,臣妾知道栈桥模板有异常,但臣妾又不是神仙,怎会知晓娘娘一定会从灵芝池上栈桥绕走?又正巧会一步不错地踩上损坏之处?”
      “因为你了解我,相信你早就有心,知晓这么多年来,我只要在宫中,必然会于除夕夜去看宫苑里的那片红梅。又确信我不喜人多嘈杂,必会挑这一条清净的路走。”
      恭嫔嗤笑一声:“栈桥那么长,腐坏的木板不过零星几块,那臣妾又怎能确信娘娘会踏到有腐坏的木板?”
      “桥上相遇,你精准退避到那个位置,让我不得不绕开你走,便精准地踏上那块腐朽的木板。我已经看过证词了。宫宴戌时正开宴,往年,你都是酉时半离开的自己宫苑,这回,却是酉时正就出来了,在灵芝池边徘徊了整整半个时辰,你,是在等我吧?一直在池边徘徊,就是为了精准地与我在栈桥相遇,桥面狭窄,不期而遇,你退避行礼,让我过去,真是完美到毫无瑕疵。”
      “见我成功如你所愿坠落湖中,犹怕我不死,便假作跳入水中舍身营救,实则,是想将我拖入湖底,不惜与我玉石俱焚。”
      “那日跳入湖中的人那么多,娘娘怎知是臣妾抓住了娘娘的脚拖拽?”
      “哦?你竟知道是抓着脚拖拽?本宫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一细节。”
      恭嫔哑然,惊觉失言。忙闭嘴不言。
      “挣扎之中,我的袜松脱了,我南朝女儿旧俗,须在除夕夜修剪指甲,才会革故鼎新,故而我的脚指甲已留得很长了。那时我特意弓骑脚背用指甲踢刺,明显感觉到划破了那人的皮肉。”
      说到这里,恭嫔脸色一变,左手下意识地去捂着右手的袖子。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证据有了,我为何不向陛下呈告此事,公之于众。”她轻蔑一笑,“我便是没有证据,我说是你,便也是你。即便不是你,也能是你。我想要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那为何今日又要利用煜儿要挟我前来?”
      “因为我在等,等一个猜想的印证。今日,我派去云城的人回来了。”
      “听闻,般若寺的桃花,很美,号称北朝最盛……”
      步摇上缀着的三串珠滴,晃得一阵撞击,惊慌失措之下,素来行止有度的恭嫔,竟连步摇的流苏,都甩到了脸上。
      “这样环环相扣的局,你一己之力,是决计完不成的。我之所以单独见你,便是给你一个机会抉择。”
      春和呈上纸笔,搁在恭嫔手边。
      “把你知道的名单写下,我,便饶了你母子的性命。他留下的网和你儿子的性命,你选一个吧。”
      端坐在隔间,从头听到尾的慕容煜手劲一紧,捏着的一块松糕碎成了渣,零落下来,沾在他一身皇子袍服上。
      她是知道内宫的盘根错节的,也知道虽然慕容衍登基后已经将宫内的人都过了一遍筛子,但是,必然还残留有许多各为其主之人。以慕容淙的心机,宫里一定还有他的人。但是,此番恭嫔能布下这样一张大网,实是让她芒刺在背。进宫以来,她已然小心谨慎,处处防范,可是都是将目光放在了皇后那头,谁能想到一个众人眼中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恭嫔一出手便害她至此。
      “他待你情深如斯,可你竟然,负他至此!你,配不上他的一腔深情!”跪在地上的恭嫔,歪倒在了一旁,一手撑在地上,目光低垂,眼里慢慢蓄起了泪,声音里透着极尽悲凉:“他为何要回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太子有什么好!回宫有什么好!都城有什么好!人不人!鬼不鬼!”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庞落下,地上的女子,哭得凄切哀婉:“他一辈子都在般若寺该多好,他下山来化缘,我开门,灼灼桃花开在他眉眼,灿若桃李,君子如玉。”
      “他的兄弟们都想他死,没人能帮他,只有我……只有我!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他安排我入中宫,我听话。他安排我给楼氏下药让她生不出孩子,我也听话。甚至,后来,他安排我嫁给慕容衍,我还是听话。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后宅内斗的把戏手段,我何曾放在眼里过。什么王爷陛下的宠爱,我何曾在意过。我在意的,仅仅是他,只有他!可是,可是!我为他做了这么多,这么多,他的眼里,却有了你……凭什么?你为他做过什么?你为他牺牲过吗?你愿意为了他去死吗?!凭什么他的眼里有你?凭什么!”
      恭嫔瘫坐在地上,疯魔一般地痴痴笑着,笑着笑着,却又开始流泪。
      瑾穑听了,心中大骇,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他就暗中给楼婉下药,在不可避免地要娶她做太子妃的境地下,他竟那么早便开始算计,不让她怀孕生子,哪怕后位是楼家的,太子也决计不出自楼氏女。她背上一层一层的冷汗,谋算人心,深沉至此,她此刻惊觉,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他,不,是连他的真面目,都不曾真正见识过……
      当初,放她跟君迁离开,到底是真心成全,还是欲擒故纵?他太了解她跟君迁,不,是比他们二人自己更了解他们,他知道她放不下家国之仇,他知道慕容衍对她的势在必得,他知道君迁对她的默默守护,所以,是料定她必会回宫,料定了今日吗?她的棋布到十步之时,他的棋,已经布到百步之外,是不是不经意之中,她早已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真情,还是假意?
      虚幻,还是真实?
      镜花水月,何谓真,何谓假?
      她手脚一软,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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