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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谁喝的水流进了谁的身体 ...

  •   隐城校际篮球冠军杯进入了淘汰赛阶段,接下来这场是青山对府林。
      府林是男女混校,女篮女足出了名的强,校际赛奖牌拿到手软,但是男篮基本上就没进过决赛圈,走进府林校园名人堂的人都会有错觉这是一所女校。
      由于太过阴盛阳衰,府林男生在外面总被人嘲“软饭男”,但这样一来反而越发恶性循环,真有点运动天赋的男生都不甘心呆在府林了,球队的成绩也逐年下滑。
      府林男篮队长是个夸下海口要“闯进决赛圈”的汉子,可惜球技就连放在府林都是一般,选上队长是因为有过一些软饭兄弟眼中的“壮举”。比如,不甘心女篮拿走学校篮球队经费的90%,气得扎破了女篮球队仓库里的二十颗球。
      青山其实是好几场淘汰赛的主场,但就算是周一到周五的比赛,来围观球赛的本校生也不算多。
      “你们下课来吗?今天淘汰赛。”江浔雨问身边的人。毕竟是主场,他还是想多叫点人来加油呐喊。
      “哦?看看吧。”同学甲搪塞了一句。
      “反正这种校际赛你们肯定赢啦……”同学乙懒懒回应。
      江浔雨叹气,添了一句:“这场,青山对府林。”
      “什么?我想去,我要去!”
      大家听到府林两个字,一下就精神了,七嘴八舌地激动讨论起来,话锋一转全变成:
      “就是就是,雨哥的比赛,怎么能不去支持呢!”
      “淘汰赛对不对?很重要吧!”
      “少来了,装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我说府林……”江浔雨无奈摇头。
      为什么呢?只因为府林是男女混校,照例会运一校车貌美如花的啦啦队。
      用班上那群兄弟的话来说就是:“人美心善的府林女孩终于来咱们北部山区支教了!”

      最后一节是美术课。画室后列一排造型各异的石膏像。
      这个月的主题是自画像,每个人的画板边上都立着一面小镜子,偶尔也会突然映入从身后突袭的美术老师的脸。美术老师是个束长马尾的话痨青年,喜欢在大家都埋头苦画的时候缓慢地来回踱步,猛地说两句自认为很有启发其实非常形而上学的指点:
      “不要看一眼就画得刷刷响,多仔细观察一会儿。想一想:我是谁、在哪里、要到哪里去……”
      他努力思索着下一句话,却发现大家的眼神时不时往窗外飞,尤其是靠窗那排同学,外面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探头张望。
      “来了来了来了……”靠窗的几个少年突然压低了嗓门激动地喊,眼睛闪出兴奋的光,几乎要能反射在画板前的小镜子上了。
      教室里旋即掀起一阵欢喜的窸窸窣窣:
      “啊……已经来了吗。”
      “今天来的好早啊!”
      “救命,还有多久下课啊……”
      靠窗那排人已经没有一个在看画板了,因为远处校道上,一阵不属于青山的少女嬉闹声正缓缓飘近……府林女孩打闹着踩碎一地树影,豆沙绿的啦啦队短裙和青山的新草是一个颜色。看着她们成群结队地慢慢靠近,青山学子的耳边仿佛响起了教堂管风琴圣洁宏大的奏乐。就连青山今日的风也变得听话懂事,机灵但不失礼地轻轻吹起长发和裙摆,留下满地少年的喧嚣。
      于是,一个坐不住的凑到窗边,然后立马演变成一群人全都欢呼着站在窗边,冲女孩们挥手吹哨。
      “喂!大家安静,回在自己的座位上!”美术老师象征性地最后努力了一下,然后自己也忍不住加入窗边的人墙,眺望这青山校道上难得一见的风景。

      球场上,府林啦啦队的女孩漂亮健美、技术过人。
      她们翻身飞舞时,整个球场的青山学子都久旱逢甘露,发自肺腑地感恩欢呼,像一群刚刚求雨成功的苍生百姓。开场表演只有五分钟,尖叫和口哨声却此起彼伏,大家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来看球的。
      江浔雨在热身时投了几个半场三分,只收获零零散散的几声喝彩,基本是无人在意的状态,都在忙着给结束表演的府林女孩递水。
      许牧白不怎么看球,照常穿过热闹的人群,去琴房练琴。但坐下练习前,他还是忍不住张望了一下,在穿着球衣的人当中搜寻熟悉的面孔,却发现树后有个穿着球衣、鬼鬼祟祟的身影——穿着外校的球衣,是府林的人。
      周围的人都忙着看啦啦队表演,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粉末往树下的矿泉水瓶里猛地一送,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把矿泉水瓶放回原位,从树后绕了出来,再嘻嘻哈哈地混进人群中。
      那个矿泉水的位置,还有瓶身贴标一角被折起的样子,许牧白看着眼熟——是江浔雨做记号方式。
      “在赛前往对手的矿泉水里加东西,那肯定不能是补品吧……”许牧白心想。他再不懂竞技体育,也一下子警惕起来。
      “如何能趁乱替换一瓶?”许牧白焦急地思考。可他苦思冥想的时候,拉拉队表演已经结束了,大家的注意力也开始回到球员身上,现在突然鬼鬼祟祟地摸爬过去,反倒他才更像可疑的人。如果报告老师,他一时也拿不出证据。球场边并没有监控,要是找不出铁证,估计府林队长也只会说他诬陷好人,让他里外不是人。
      许牧白一边思索着,一边已经不由自主地离开琴房,往那棵树下走去。他侥幸地想,如果手速够快,一下子把水倒了,也没人会注意到。但他低估了路人的余光。
      他已经尽量安安静静地低头走着,还是先是遇上了府林女孩们的含笑打量,然后立即被监视着她们一举一动的青山学弟们集体怒目而视。
      等他走到那棵树边时,明显感觉到身上已经黏了无数只眼睛。
      许牧白耐心地站在一旁静候时机,以为周围人对他的注意力和好奇心会随着比赛的进程快速消散,却直到比赛第一节休息时间到了也没找到机会,而满头大汗的江浔雨已经大步流星地走来。
      “你居然来看比赛了?”江浔雨虽然力竭地喘着大气,但看见他就笑了。
      许牧白却完全笑不出来。
      “你让让,我拿水。”江浔雨揪起背心领口抹了抹颌角的汗珠,另一手指了指树下的水瓶。
      “不,不能……”许牧白还没想好理由,就一把抓起水瓶,背在身后护着,一脸庄严肃穆。
      “啊?”江浔雨应声愣住,兴高采烈的笑容慢半拍地消失着。
      许牧白感觉到了身边人好奇的视线,焦急地思考着要编什么理由,脸色依旧平静,最后说出的话甚至带了一丝命令的意味:“不能喝。”
      “为什么?”江浔雨反问,他是真的渴到有些烦躁了。
      “为什么,因为……”许牧白清了清嗓子,却憋不出来别的说辞,只得硬着头皮冷冷说:“我渴了。”
      “你可以去对面拿瓶新的,那还有一箱呢。”江浔雨耐着性子解释。
      “我懒得开新的。”许牧白嘴上冷冷地说,心里却很慌。
      “我又怎么招你惹你了,你先给我,比完赛再说。”江浔雨急着要水,也不在乎别人的视线,伸手就夺去许牧白藏在身后的水瓶。
      “哦!要打起来了吗?打起来!最喜欢看帅哥打架了!”啦啦队里的主舞女孩地兴奋地朝女伴挤眼睛。

      许牧白看江浔雨动起手来,旁边的人也都开始好奇地围观指点、窸窣议论,周围的所有目光和声音不断聚合在一起,像一张迅速收紧的渔网,不断地压缩……直到,无序且无用的理性思维齿轮在他的脑海中彻底地戛然而止,行动开始受到直觉冲动的支配。
      他看准了江浔雨臂展下的空隙,突然猛地俯身一冲,拉开距离,背对着他迅速仰脖,然后一股脑地灌下了整瓶水。
      “你!”江浔雨看他一个理由没有,却三下五除二把整瓶水喝空了,震惊到失语。
      许牧白沉默地用衣袖擦了擦下巴的水珠,把空水瓶往垃圾桶里一丢,便转身大步走回艺术中心,留下江浔雨一个人在原地。
      因为这瓶水,许牧白当天琴也没练,只能去校医室躺着。但赛后,江浔雨对这件事的印象重点好像不太一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求助球队的兄弟,问道:“你说,他干嘛非得喝我的水?”
      “呃……太渴了呗。”陈景驰猜不透他的表情,但总觉得他好像不应该这么兴奋,可能是因为赢了比赛心情太好了?
      “那不是还有一整箱新的吗。”江浔雨难掩笑意地答。
      陈景驰最近在看推理漫画,努力认真地在心里推理了一番,还真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顺手呗,可能他急着吃药什么的,那种需要用水送服的?”
      “吃什么药?生什么病?你怎么知道?”江浔雨收了笑,疑问像连珠炮一样甩过来,让他应接不暇。
      “啊?我就随口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景驰忙摆手。
      “可那瓶水我都喝过了,他拿起来就喝,居然不介意?”
      “这有什么,都是兄弟,自己人,别那么小气,要是我才不介意。”陈景驰耸耸肩。
      江浔雨哼了一声:“谁问你了”,然后又追问:“你不会也偷喝过我的水吧?我介意。”
      陈景驰白了他一眼:“多虑了。难道喝了你的水我投三分就会变得更准吗?”
      “什么?喝什么投三分会变准?”林升察觉到要素就迅速凑了过来,用渴望知识的眼神看着他俩。
      “嘘……我只告诉你……”陈景驰故作严肃地在他耳边小声说:“教练的口水。”
      “呃啊……”林升痛苦地捂住双耳,惊呼着逃远了,边跑还边回头喊:“封建迷信要不得。”
      “教练,你快跑,林升说他想喝……”陈景驰在后面作势大喊。
      “我没有!是他说的!”林升焦急地大喊。
      江浔雨看着两人远去,无心加入嬉闹,自顾自地陷入旷日持久的兴奋遐思:“所以,他到底为什么非要喝我的水?”
      队友在远处疯玩,未落网的篮球砸在铁筐上发出咚咚的振响,江浔雨也因而听不见自己身体深处的心跳。
      他回想着许牧白仰起头,像沙漠里口渴了三天三夜的迷途者一样将那瓶纯净透明的液体快速地吞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江浔雨也不在乎了,就觉得他喝水的样子好看。
      许牧白在阳光下微合着眼,不明的原因让他微微蹙眉,但江浔雨觉得那应该不重要。他看见鸦羽般的眼睫轻阖,下意识地颤动着,脖颈的线条像大漠沙峦起伏涌动……
      而那些善变的水——那些还带着自己体温和气息的水珠,竟然在一瞬间集体叛逃了主人,猛地流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江浔雨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咬了咬下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画像应该是一滴无色无味无形的水,而他思考的终极问题也不再是美术老师口中的:我是谁、我在哪、将到哪里去……
      而是:如果我是一滴水,那我是不是在那一刻短暂地拥有过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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