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男校秘闻》辜喜

50、乱

　　蒋岚千坐的是红眼航班，被那个陌生男人一折腾，在飞机上也没睡踏实，虽然到达时是当地的中午，但他住进酒店后倒头就睡，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早上。
　　酒店房间的窗帘布把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一拉开，刺眼的天光就像洪水一样涌进来。
　　蒋岚千打开手机，跳出好几条穆琴念语气窒息的消息，质问他【到了也不说一声】。
　　【刚醒】蒋岚千敲了两个字发过去，却立即收到回信：【你是猪吗，睡那么久。】
　　蒋岚千没好气地扔了手机，梳洗停当，正准备出门，发现门缝里有一封信，探进来一个角。
　　他捏住信封角把它抽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印着烫金花叶纹的正式请柬，署名是X，时间是几日后，地点似乎是在某个私人宅邸。
　　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他默不作声地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早上好，陌生人，看到请柬了？”
　　“你……你跟踪我？”蒋岚千愤然应答，立刻打开房门张望，但铺着绒毯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别担心，我只不过叫那些人得确保你看到这封信而已，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如果让你不舒服了，很抱歉。”
　　“想让我还你钱和手表是不是？早猜到了。”蒋岚千叹道。
　　听筒那头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又接到：“我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要回来？难不成你的那个穆老板会这么做？”
　　蒋岚千皱起眉，沉下脸问：“你调查了我，想做什么？”
　　“放轻松。缘分难得，既然你还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我想再多见你几面，反正你也是来旅游的，不就是为了开心么。”
　　“不用了。”
　　“别急着拒绝。你是我的恩人，请柬上的邀约只是想正式向你道谢，要是不放心，也欢迎带几个朋友一起来。当然，你要是不想再看见我，也完全可以不来。不过，还是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吧。酒店礼宾部安排的车和人都在酒店门口等着了，你好好玩，记我账上。”
　　“为什么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希望你不要介意。”
　　“破费的是你，我为什么要介意？”
　　“你能这么想，我就太开心了。”
　　“这不代表我到时会去见你。”
　　“我知道。可以叫你小千吗？”
　　“随你吧，名字只是个代号。不过你都查透了我的信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请柬上不是写了吗？如果不见面说了也没意义。”
　　“行吧陌生人。不说了，我饿了。”
　　“说到这个，请柬的信封里有一张新的房卡，想吃什么直接和套房的管家说吧。哎，穆琴念难道连假期都不给你报销？”
　　“谢了。”蒋岚千不是一个会跟钱过不去的人，他把陌生人的号码备注成“X”，花销也全记他的账上，痛快地玩好几日，每天回到酒店就倒头就睡，穆琴念的信息只爱回不回地看两眼，转眼间就来到了请柬上所说的那日。
　　傍晚，X发来一条消息：【我请人在门口等你了，愿意来的话随时出来就好。】
　　穆琴念也在几乎同一时刻发来一条消息：【喂！你到底天天在干嘛，信息也不回。】
　　蒋岚千哼了一声，回复穆琴念：【关你什么事？该不会这几天都想我想得睡不着吧？】
　　【今晚我可不会一个人睡。我弟剧组的杀青宴非要在家里办，许牧白也在。他喝醉了应该很可爱吧？不像某些千杯不醉的人，只能用来挡酒。】
　　【玩得开心，帮我向许牧白问好。】蒋岚千发完这条消息，放下手机，对着镜子正了正领带。
　　浅灰色的西装和灰蓝暗纹领带衬得肤色愈发凉白，像是急需一杯烈酒。
　　他缓缓拿起手机，发信给X：【一会儿见。】
　　“玩得开心？向他问好？装什么大度……”穆琴念皱了皱眉，看着西装笔挺的服务员端着迎宾鸡尾酒站在宴会厅口，突然想到蒋岚千刚进公司时是怎么喝酒的——他在头六个月试用期内跟自己去了许多应酬，当时他特别耿直，不懂得任何周旋推辞，就只知道来者不拒地微笑干杯，在酒桌和在公司都是拼命三郎。
　　不知道是因为长相还是社交技巧，蒋岚千很讨人喜欢，偶尔缺席酒局的时候还会被人念念不忘地提起：“诶，蒋秘书今天不来？”
　　酒桌上的男人们总是爱起哄蒋岚千喝酒，穆琴念一开始没有拦着，因为也有点好奇他能千杯不醉到什么地步。
　　蒋岚千不怎么吃菜，酒精上脸很快，但似乎头脑一直非常清醒。
　　脸是红的，从锁骨一直红到耳根，言辞却永远条理分明，举止也始终冷静礼貌，从未失态过，穆琴念刚开始暗暗称奇，想着难不成蒋岚千真的骨骼清奇、对酒精免疫，天生是喝酒应酬的料子？直到后来觉得他绕远路去另一个楼层的洗手间太奇怪了，尾随在身后，才发现他之前每次去洗手间都是为了催吐酒水。
　　“开门！你疯了啊！不能喝一开始就不要喝。”穆琴念在隔间外低吼。
　　蒋岚千开了锁，喘着粗气解释道：“我还没好，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回。”
　　“让司机直接送你回去，不要来添乱了。”
　　“不用，我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我警告你，别再给我干这种事！要是哪天猝死了，处理起来不知道又多麻烦。”穆琴念低声骂，蹲下来拍他的背，可是他只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不出任何东西。
　　蒋岚千肩头耸动、努力咳喘，出了一身汗，却只能吐出唾液来，没能逼出那些滑下咽喉的混合烈酒。
　　“很难受吗？”穆琴念问。
　　“嗯……”蒋岚千力竭地答。
　　“张嘴，我帮你。”穆琴念冷冷地发号施令，一手将手指塞进他的口腔，搅触柔软紧绷的咽弓和咽后壁，反复地刺激喉咙，一手轻拍着他的背，直到混合着唾液、酒水、眼泪、胃液的水猛地涌出。
　　“抱歉……”蒋岚千红着眼眶致歉，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在洗手池整理着狼藉，这间酒店是古朴传统风格木调装潢，洗手间一角燃着岩兰草和檀木香，洗手台是一整块厚沉粗粝的天然厚木板，暗铜色的水龙头口泄下笔直的流水，跌在荷叶形的盥洗盆中。
　　半透明棕色的玻璃瓶里装着红茶茉莉香气的洗手液，被揉搓在指间时立刻蓬起丰厚柔滑的泡沫。
　　蒋岚千打湿了一块净手的毛巾，解了领带，仔细擦拭了发红的咽颈，才又一丝不苟地理好领口，微笑地转头说：“没什么事，好了。”
　　穆琴念沉下脸回：“有没有事我说的算。以后这种局我会叫其他人跟着的。”
　　“为什么？只要能做到，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是做到吧。”蒋岚千提高了音量反驳。
　　“养你的人只有我，你却想要当所有人的狗吗？他们算什么啊，你凭什么把他们放在眼里？凭什么陪他们喝成这样？”
　　“这难道不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好，可能我没说清楚，但从今往后，你记住，我才是你的工作，你唯一的工作就是听我的话。”
　　穆琴念没想到蒋岚千听完这样愤怒的呵斥之后竟然笑了，和酒桌上挤出来的笑容不同，带着一丝稚气，回答他：“那倒简单了。”

　　他看着手机上蒋岚千的头像出神——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证件照，矜傲冷静，配上他最后留下的那句“玩得开心，帮我向许牧白问好”就更让穆琴念没来由地恼火。
　　只要蒋岚千开口求了，他其实什么都会立刻答应的，可蒋岚千从来没有这么做，让穆琴念焦躁不已。
　　穆琴逍在一旁忙着招呼宾客，穆琴念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先上楼一趟，晚点下来。”
　　今晚的剧组杀青宴在穆家三楼的宴会厅举办。
　　主电梯连通着一楼到五楼的空间，这些楼层分布着餐厅、泳池、健身房、影院、水疗等设施，但从六楼往上的私人卧室就只有录了指纹的自家人能乘私人电梯，或者走作为防火通道的户外楼梯才能到达。
　　穆琴念独自上了楼去，从许牧白房间找到了他惯用的定制领针，知道蒋岚千能认出来。
　　他把许牧白的领针放在自己的床头柜拍了张照，聚焦时不忘拉开床头柜最后一个抽屉，确保里面的纸盒、瓶罐都能变成背景里的模糊色块，被蒋岚千看在眼里，然后传了照片过去，写道：【没功夫帮你问好了，这孩子可真棒啊。】

　　蒋岚千到达了请柬上的目的地，却发现X先生的巨大宅邸位于乡郊，象牙色图法石砌成了中世纪童话风格的塔楼与尖顶建筑，前庭对称排布着林木、喷泉、花园，恢弘有序。
　　穿过一条错落装饰着大理石雕塑和巨幅油彩画的深廊后，身着深灰色无尾礼服的金发侍应把蒋岚千引到了一处散发着咖啡豆暖香的会客厅，俯身请他进门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小千，你来了！”X先生从皮革躺椅上欢喜地起身，一脸惊喜地迎上前去，身上带着馥郁的烟草和咖啡气味。
　　“还是不习惯，感觉不像在叫我。”蒋岚千随意地握过他滚烫的手，软下身坐在那张体温尚存的皮椅上，顺势夹起他方才架在黑晶玻璃烟灰缸上的雪茄，仰起脖子续吸了一口，雪茄深处浓郁复杂的奶油香气缠上舌尖，白色的烟雾像笼在脸上的面纱，让表情变得模糊。
　　“喜欢吗？”
　　“还行。”蒋岚千瞥了一眼桌角的咖啡杯，抬头盯着那双乌黑的眼睛说：“我不要喝这个，有酒吗？”
　　X立在椅边，手搭在椅背上，自得其乐地欣赏他发号施令的模样，柔声回应：“当然。你要什么都有，月亮摘下来给你熬汤喝都行。”
　　蒋岚千笑道：“你听过那个故事吗？狐狸和狼同时掉进井里，分别站在井绳两端的水桶上，平衡着。狐狸指着井底月亮的倒影告诉大灰狼，这是一块奶酪，大灰狼信了，就不停地喝水，想喝干整口井，吃到下面的奶酪，但他的身体因为喝水变得越来越重，沉下井底，把狐狸送上了井口，最后只有狐狸跳出了井去。”
　　X先生接过侍酒师送来香槟，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又转身问蒋岚千：“真狡猾啊，狐狸，几乎在每个故事里都是这样。”
　　“狐狸狡猾吗？只能怪狼太蠢了吧。”
　　“是啊，还不如扑上去，在一起溺死前吃掉狐狸，咬一口也好。”
　　“还有这种解决方案？你倒是挺适合当狼的。”
　　“过奖。你的香槟？”
　　“我来吧。”蒋岚千突然伸手抓过酒瓶，猛晃了一阵。
　　“砰”的一声钝响后，细腻的泡沫喷薄而出，他用舌头接住了一股香槟瓶颈涓涌滑落的芬芳液体，毫不浪费地一路舔到瓶口，又任由瓶底滑落的那些气泡水滴在领口、浸透前襟。
　　“你看起来好渴。”X低声说。
　　“你不渴吗？”蒋岚千满身潋滟的水光。
　　“怎么可能……”
　　蒋岚千放下了蒙着冷雾的冰凉酒瓶，解开领口的扣子，笑着抱怨：“糟了，弄得衣服上都是。你房间在附近吗？借我一身干净衣服吧。”
　　“怎么有人像狐狸一样狡猾。”X低声问，用指尖摸着潮湿的瓶口，直勾勾地盯着蒋岚千，并没有为自己倒酒的意思。
　　“那又如何？你要咬我吗？”蒋岚千仰起脸反问。
　　X猛地把湿漉漉的人从椅子上抱起，一面低头吻他解渴，一面旁若无人地踹开会客厅的门，面不改色、大步流星地路过几个沉默顺从的管家和侍应。
　　X的卧室正中央是一个裹着精细木雕的巨大橡木四柱床，正对着一面浮华的古金框大镜子，不动声色地记录着卧室里每个角落所有声色犬马的瞬间，直到野蛮的气味散尽、喧闹归于沉寂。
　　蒋岚千推说想睡一会儿再吃晚饭，X吻了他的额头就先行离开。
　　他听X走远了，便支撑着坐起身，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随手发给了穆琴念。
　　散落在床头床尾的各种物件一丝不落地倒映在镜子里，全是肇事证明，像倒映在井底的月亮一样影影绰绰，也许会让饥肠辘辘的野狼上钩。
　　穆琴念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紧捏手机的指尖用力得发白，他在走廊上疾步徘徊，拨通了蒋岚千的电话。
　　两人沉默不语，只听见彼此不安的呼吸声。
　　远处的电梯门打开了，上楼来的居然是许牧白，穆琴念立刻拦住了他。
　　许牧白看到是穆琴念也愣了愣，上前攀谈起来。
　　很快，两人在深长的走廊里陷入了各怀鬼胎、急功近利的调情。
　　他们的对话乍一听是相当缺乏逻辑的。
　　比如，许牧白只说了一句略含暗示却依然礼貌的“你今天穿得很好看”。
　　穆琴念却急于求成地回复：“好看吗？眼看手不动是很折磨的事情吧？”
　　逻辑支离破碎，却又因为两人各有隐情而自洽。
　　和许牧白说话时，穆琴念并没有挂电话，电话那头的蒋岚千大概猜到了穆琴念之前的虚张声势和许牧白此时的虚与委蛇，忍不住扬起嘴角；躲在防火门后目睹这一切的江浔雨却无法冷静地分析其中的破绽，脑子一片空白。
　　“念哥，我想去你的房间，好不好？”许牧白急切地问。他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引穆琴念去房间摄像头的范围内，拿到想要的素材，但又怕当下就被他识破心计，赶忙伸手抓紧了他腰侧的衬衫布料，拉他靠近自己的身体，以示诚意。
　　“好，都听你的，你喜欢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还喜欢什么，只管一样一样的跟我说，我全都满足你……”穆琴念低头吻了吻他额前的头发，又环臂把他搂进怀里，左手仍握着已黑屏的手机，然后顺势把头侧靠离话筒不远的位置，咬着每一个字轻声说：“一想到你也和别人做这样的事，我就嫉妒得发疯。如果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怎么办。”
　　许牧白编着哄人的话催促：“嗯……可是我只想着你一个人，我们快走吧……”
　　江浔雨听着两人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缓步踱到角落的垃圾桶边，猛地一踩垃圾桶的踏板，光洁的不锈钢方形桶盖高高弹起，露出黑色垃圾袋底五颜六色、发烂发臭的果皮纸屑。
　　他把手里那束还没开全的鲜花狠狠地扔了进去，芬芳掩盖不住下面的腐臭。
　　江浔雨松开脚踏板，不锈钢筒盖又“啪”一声合上。
　　他的脸在金属的垃圾桶盖表面以扭曲变形的方式短暂地倒映了一秒。
　　三楼宴会厅里交织着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
　　“小雨，你来了？”林落走上前搭话。
　　“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江浔雨答，快步离开。
　　林落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就急急地消失在人群深处。
　　萧树凑上前笑道：“刚来的时候你没看到，可有意思了。他拿了花本来就是要送许牧白的，逍导不懂，看他拿着花过来就开始客套说：哎呀，辛苦了，还送花，太有心了。小雨被架在那儿，只好站着说了半天恭喜的话，就是不把花递过去，一直抱在怀里，最后话锋一转，问许牧白在哪儿。穆导说在楼上，得坐私人电梯，说要带他上去。他说不用麻烦，拔腿就跑，自己去爬消防通道了。”
　　“哦，但是……他刚才是怎么回事？没找到人吗。”林落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