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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巢穴 ...

  •   “公司的人刚确认洪鹭马上去你家接你爸。”许牧白端着手机坐在江浔雨房间的转椅上。
      “啊?我爸这个点出门想干嘛……”江浔雨垂头坐在床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睡着没几分钟就突然被叫醒时的困意最为排山倒海。
      “那我就不知道了。走吗?”许牧白把转椅滑到他身边。
      “嗯……你怎么还没睡?”
      “也是刚醒,我让他们有洪鹭排班的时候立马打电话告诉我,不管几点。”
      两人披着夜色快步走进静谧的天远职工宿舍楼,灰色的铁门上挂着有些锈迹的白色数字:107。
      房门边散落着一些压平的快递箱、快递袋、鞋盒、透明塑料,Logo看上去却都是知名的女装品牌。
      在摁亮房间主灯的刹那,两人的困意都瞬间消失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收藏馆般的一居室:
      深蓝色的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各种相框和物件,乍看像个迷你博物馆,细看却令人不寒而栗。
      “全是她……全是她……”江浔雨四下张望,声音微颤。
      林映雪不同角度的照片铺天盖地塞满着整个房间:家里的、学校的、理发店的、船上的、街上的、吃饭的样子、熟睡的样子……
      “他……一直在看着?”许牧白震惊地喃喃,走近其中一张照片仔细端详,虽然离得远、聚焦不清,但分明就是林老师和自己在琴房。
      床头的窄墙上有一根细绳,用小木夹子夹着黑色、栗色、烟青色的三小束头发,用来捆发束的纸圈上用小字标注着日期。
      “这……这些是她染过的发色……”江浔雨惊恐地伸了伸手,却不敢碰那些发束。
      拉开衣柜门,里面整齐地挂满了成套的衣服,除了天远私航的制服,还有理发店的员工T恤、餐厅服务员的制服……
      旁边的大玻璃橱柜里满满当当地塞着很多五彩缤纷的娃娃屋,从庭院里的假花草到房间的小梳子一应俱全、精致美观,组装得一丝不苟,每个娃娃都有自己独特的衣物和造型。
      桌上的缝纫机旁散落着布片,一个娃娃模型的头发被小心地拆了下来,一顶半成品娃娃假发晾在玻璃板上。
      桌子一角还有个像砚台石板一样的东西,罩着密封玻璃罩,里面粘着不同颜色的口香糖,都像是嚼过的:白的、粉的、蓝的……
      江浔雨警惕地四下走动查看,又走到窗边,拉开窗户看了看外面黑暗无声的草丛,想再关窗时却发现窗户关不紧,窗槽角落里紧紧卡了根短钉子,最多也只能关到剩一条小缝。
      江浔雨拨了江明波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突然,窗边传来异响,两人连忙趴进床底,屏息观察,却忘了灯还开着。
      窗户刺啦一声被拉开,翻身而进的却不是洪鹭,而是洪鹰。
      “小鹭!小鹭!”洪鹰喊了两声,四下看了看,厕所也转了一圈,才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台有点像电脑又有点像电话的设备,摁下按钮,屏幕闪了两下,跳出【天远科技 | 远程对讲监控系统】的字样。
      这时,许牧白的手机低电量提示音突然叮咚地响了一声。
      洪鹰立刻像触电似的弹身而起,顺着声音的来源走到床边,伸手在枕头和被褥下胡乱摸了一气,然后才缓缓猫身看向床底……
      “啊!”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僵了一秒。江浔雨立刻滚地而出,跳起身把洪鹰压倒在床上,用膝盖抵住他的脊椎骨,吼道:“她人在哪!说!”
      “啊……啊!”洪鹰吃着痛叫唤,急急争辩:“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找!在找了!你先放手!”
      “摁牢了。”许牧白冷冷地放下话,迅速绕到洪鹰身侧,迅速翻起他身上所有的口袋,结果从裤袋里摸出了两只手机,其中一只贴满了五彩的定制贴纸。
      许牧白把手机往他眼前一扔,问:“为什么你拿着她的手机?”
      “我也是在小鹭抽屉里找到的,哎哎,疼!这我可以解释的……”洪鹰憋红了脸。
      “你就这么解释。”江浔雨仍不松手。
      洪鹰艰难地从被褥上抬着脸,一点点挤出话来:“监控是不是开了?你去看一眼,点左上角,点开……”
      “什么都没有。”许牧白边操作边答。
      “接入对讲,喊两声……”洪鹰说完自己就先喊了:“喂,林老师!醒醒!林老师!开灯!你跟他们说说,快!”
      只见黑乎乎的屏幕突然亮了,一个贴着花枝墙纸的精致房间映入眼帘,装饰着配套的刺绣床单、抱枕、地毯,四四方方、不见门窗,看起来就像一个完美的娃娃屋。熟悉的人影靠近了,四散的头发胡乱翘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哈欠道:“部长?这个点?”
      “林……林老师!你没事?”许牧白手足无措地应着。
      “这是……呃,你不是部长?”林映雪震惊地问道,偏过头侧耳细听。
      “林老师,是我,许牧白,我和江浔雨在洪鹭的房间。”
      “啊?洪鹭不在?”
      “别担心,他还在飞呢。”洪鹰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一齐围到书桌旁。

      大家七嘴八舌的慌乱解释了好一会儿,林映雪叹道:“这屋子像是地下室改的,顶上的入口一封就完全出不去,喊破喉咙也没人应我。主要是东边的岛实在太多了,这岛又没什么特点,上岸后我只记得远处有几栋那种每个岛都有的自建房,也没见到什么商店地标的。他开船载我来的,路上除了海就是海,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岛。部长已经找了五六个了吧?运气再背,再找八九个怎么着也能找到我了……”
      洪鹰苦着脸道:“我一发现就立刻开始找了。你们要信我,小鹭真不是个坏孩子,爸妈的车祸之后,是我一手把他拉扯大,我知道他没有坏心思的。我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找人的进度稍微慢了些,但你们相信我……”
      “我们凭什么信你!”江浔雨呵斥。
      林映雪也劝道:“你们别太为难部长了,他一发现就努力帮忙了,还常来宽慰我。确实怪我完全没提防着洪鹭这个人。”
      洪鹰慌忙接过话头解释:“小鹭只是从小有些古怪,爱钻牛角尖,对自己的爱好很执着,但他绝对无意伤害林老师的。这类事我不是第一次替他处理了。小鹭这孩子吧,问他是绝不肯告诉我人藏在哪儿的,总把这当捉迷藏似的。最近一次是好几年前,同学校的女孩,就在这儿附近,我一下子找到了,人好着呢。他好几年没犯过了,我都以为他这毛病好了,结果这回竟然把人藏去岛上……”
      “这不是游戏!就算他不想伤人,她们凭什么要遭受这些。”江浔雨听得火冒三丈,吼道:“我不管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前几位原谅你,但这次他必须受到惩罚!”
      洪鹰沉默了几秒,看了一眼许牧白,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们不需要我兜里那点钱,但咱们如果能心平气和地私了,其实对大家都好……牧白,你看,小鹭是天远的在职飞行员,你们家也不希望把这事儿闹大吧。天远是上市公司,这股价啊影响啊,你想想……”
      许牧白没有接他的话,语气不变地追问道:“别说不想干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林老师被洪鹭带走的?”
      “小鹭早就和我提过他喜欢林老师。我还以为他是来学校找我的时候见过几次,当初还觉得两人有机会,鼓励他多来学校送送礼物什么的。哎,小鹭也没跟我细说,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林老师竟跟江家有这层关系。后来看她没来学校上班我就有些紧张了,跑来他房间一看,果然又是如此。”洪鹰叹气道。
      “又是如此?你能不能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不是你们两兄弟的猫鼠游戏,这是犯罪!”江浔雨吼道。
      林映雪忙劝道:“小雨,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江浔雨咽下怒火,狠狠地瞪了洪鹰一眼,又冲许牧白歪歪头道:“我想单独和我姐聊几句,你能先帮我看着他吗?”
      “喂,他们走了,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事?你不害怕?”江浔雨低声问。
      “真没事。一开始当然是害怕的,怕得睡不着,做梦都在挖地道逃跑。但这么两三周下来竟然还真住惯了,他甚至给我放了台电子琴解闷,想得倒够周到的。你要听我劝,不用跟部长急,也别节外生枝。他提了天远不是?咱们犯不着因为这个去给许家惹麻烦,你爸这几年和他们也有合作的项目,别给你爸惹事。哦对了,千万别告诉你爸,省得他操心。”
      “你都流落荒岛了还当什么活菩萨,多想想你自己吧。”江浔雨怨道。
      “这明明更像什么海岛民宿吧,房间还是芭比主题的呢。”林映雪说完还故意爽朗地笑了两声,然后耐心宽慰道:“你听话,我真没事儿,别闹得人尽皆知的,好不好?”
      江浔雨叹道:“暂且不说这个……所以他是到底怎么带你走的?你怎么会跟这个人跑这么远。”
      “这个……”林映雪自嘲地笑道:“你也知道,那周五表白的事……洪鹭当晚在家里住。总之第二天我起来,江叔不在,洪鹭突然说江叔要他接我去个地方,还特别嘱咐要让我打扮得漂亮些,我高兴坏了,还以为他回心转意……直到被关进这个屋子我都没有怀疑。你说,一个飞行员开着船来接我,我竟然完全没怀疑,是不是蠢?”
      “当然不是!这又不是你的错……他就是个混帐疯子!他哥也没好到哪去!”
      “哎,不管怎么说,你别闹大了。这前因后果的,跟你说也就算了,别人要细问起来,我还真没脸往外说……”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许牧白突然敲门探头道:“该走了。”

      回到青山,江浔雨收到父亲的短信:【我有事要出趟远门。】
      “这么突然……”江浔雨喃喃着瘫倒在宿舍的沙发上,青白的天光让他显得更加疲倦。
      “什么?”
      “没事,你拜托的人怎么样了?”
      “他说仓库里有两架闲置的直升机,可以带两队人去找。按林老师描述的时间计划了搜查范围,不算大……不出两天就能找到,你放心。”
      “那就好……”江浔雨吐了一口长气,一盖上酸涩困倦的眼皮就失足跌进了黑甜乡。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想起,宿舍门外响起了林升的声音:“雨哥!雨哥!醒了吗……”
      许牧白瞥了一眼沙发上酣睡得毫无响应的江浔雨,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开了门,轻声道:“他还在睡……”
      “没事,我叫他。”林升一个箭步冲进来,苦着脸趴到沙发边上,晃着他的胳膊哭诉道:“醒醒,我有事要说。”
      “嗯?”江浔雨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被映入眼帘的脸吓了一跳:“林升?你在这儿干嘛?”
      “我有件事要说。”
      “说说?”江浔雨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
      林升看了一眼在厅里默默埋头吃饼干的许牧白,冲江浔雨使了使眼色。
      江浔雨不理他,继续道:“你有话就直说,这儿也没外人。”
      “嗯……”林升面露难色。
      “快说!不说我睡了……好困。”
      “别别别……我说我说。”林升赶忙开口。
      “嗯?”
      “就是……呃……怎么说呢……”
      “哎呀,我真要睡了。”江浔雨不耐烦地又躺倒在沙发上。
      “我觉得,我可能马上就要和人私奔了!”林升突然豁出去似的大喊。
      江浔雨吓得又坐起身来:“谁?”
      不远处,许牧白手里的饼干也啪嗒一声掉进了热牛奶里。
      林升郑重地一字一顿道:“陆天喜。”
      “那是……谁?”江浔雨有些纳闷。
      “在镜岛强行卖了他一箱蜂蜜那个人。”许牧白淡淡地答。
      “啊!我想起来了。什么?你……你和他?”江浔雨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嗯。总之,我觉得家里不会理解的,干脆就跑了吧。”林升热切的眼神里有一些清澈的愚蠢。
      江浔雨很熟悉他冲动时的表情,看得出他此刻正在八匹马都拉不回的兴头上,没好气地回:“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跟家里人打招呼,你们能跑哪里去?你能养得起他?”
      “我……”林升一时语塞。
      “哦,又想靠你爸又不想告诉他呗,哪有那么好的事。”江浔雨笑道。
      “可我也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我总隔三差五地偷偷租船去镜岛找他也不是办法吧,又不能直接把他接到家里住。”林升垂头低声解释。
      “想接人,那你得去跟你们家林老头解释,跟我解释也没用。”
      “我爸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他跟我断绝关系是要,砍了我的零用钱事大。”
      “你能不能听听自己说的还是人话吗?林老头迟早都是要气疯的。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要消失也得至少和家里某个人通个气吧,不然他们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跑得再远照样把你抓回来。”江浔雨叹气道。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这么说,我爸真的会打死我。”
      “就算你爸睁一只眼闭一眼,你可以玩几年腻了,照样干你该干的,他呢?他凭什么为了你离开镜岛和他熟悉的生活?”江浔雨问。
      “你也觉得我是这种人吗?”林升有些恼怒地反问。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别冲动,想跑哪儿去,做什么,也先和你哥商量一下,怎么样?”江浔雨在这个节点上突然想起了林落——涂溪山庄的主人。
      涂溪山庄是林家在隐城最有名声的生意之一,山庄里最早只有马场,前几年做了生态度假村,很成功,后来又买下更多的荒地和森林,做起了露营地旅游和高尔夫球场的生意。
      露营地刚开不久,林升便请江浔雨和陈景驰同去。也正是那天夜里,江浔雨在糟糕的时机不小心闯进木屋里,撞见了褪下西装的林落和那个驯马师。
      江浔雨立刻“砰”地把门关回去,回身逃跑了,但总觉得对林落有些愧疚,因为仿佛是因为自己意外撞见了他在胡闹,他才突然成为了一个能胡闹的人。
      就像原本林落是一尊宝相庄严的神像,一动不动的,被他盯了一眼,滴水不漏的石面突然崩裂开来,里面跳出来的竟然是寻欢作乐的宙斯,上演着《丽达与天鹅》和《甘尼梅德的绑架》。
      林落比林升年长许多,气质也和弟弟天差地别。林升总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林落却总克制自持,冷着一张脸。
      那日之前,江浔雨原本觉得他是个严厉冷静的、菩萨一样的人物。那次撞见之后虽然尴尬,但这人在江浔雨的印象里变得亲切多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我哥?哎,我不知道……他有时也很凶,我不想和他说。”林升垂下脑袋。
      江浔雨心想,大概林升并不知道他哥哥和那个驯马师的事情,对哥哥的印象依然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就仍道:“你爸信任你哥,你哥又比你爸好说话。听我的,告诉你哥绝对是最佳选择。”
      “那你……你这周日来马场吗?”林升小声嘟囔。
      “干嘛?”
      “我们一起去,然后我顺便跟我哥说说看?”
      “呃,这场面,我非得去么……”露营地那天之后,江浔雨都尽量避着林落和他身边那个驭人有术的俊美少年,总觉得尴尬。
      “啊……雨哥,求你了!”
      “这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吧。”
      “你不去帮我撑腰,那去帮我收尸也好。”林升求道。
      “得了吧,别那么夸张……”江浔雨侧头看了一眼还在默默埋头吃饼干的许牧白,突然扬了扬嘴角问:“许牧白!周日要不要去骑马?”
      许牧白塞着满嘴饼干,沉默地耸耸肩,不置可否。
      “他不去我就不去。”江浔雨笑着对林升说。
      林升立刻跑到许牧白身边,乖巧地给他续上了牛奶,说道:“你之前没去过山庄吧?离学校不太远,到时我请人接你们去。”
      许牧白斜了江浔雨一眼,细细咀嚼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才缓缓开口:“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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