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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酒保的玻璃温室 ...

  •   自从江明波那次结了酒钱后,Vince便没再主动给过任何乐队成员免费的饮料,两人除了酒水交易相关的字句也没再说过多余的话,直到这天大家坐在吧台边聊起拍照的事。
      “个人照?没必要吧……咱们不是有几张合照了吗。”键盘手J打了个哈欠,懒懒地从吧台的高椅子上垂下两条腿,悠闲地摇晃着脚上的人字拖。
      “老板让我负责这事儿,就是得跟你们说清楚,合照不好排版,个人照更方便调整拼成竖版的海报。反正有一堆要求,大概意思是大小风格色调要统一之类的。”Vince解释道。
      “证件照,够不够统一。”江明波话音未落,吉他手艾力立刻大喊,“不行不行!证件照也太丑太丢人了……”
      “要不干脆在网上找个摄影师,省事。”林深卿晃着玻璃杯的冰块,发出叮叮咚咚的好听声响。
      Vince立刻回话:“如果你们要找网上的,不如我直接给你们拍得了,免费。”
      “是总看你拿一相机在这儿到处瞎拍,但也从没看你洗出过啥东西来,你真会拍吗?”主唱S半开玩笑地调侃。
      “虽然不专业,但在业余爱好者中也算是不错的了,给你们几个拍绰绰有余。再说,我来拍更不容易出差错,回头也可以直接跟老板交接。”Vince拿出手机,给几人展示自己的个人作品网站。
      网站的设计布局显得古老简陋,但分类导航还算五脏俱全,包括自然风光、动物特写、人物等等。
      “别说,还真不赖……这只异色瞳太好看了吧。”主唱是个猫奴,打开一堆漂亮猫咪风情万种的照片就开始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人物分类里的照片并不多,只有零散几个街上的手工艺人、撒网的渔民,还放了个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外链,密码提示是:露透社会员专属。
      大家随意翻了翻公开的相册,看到相片质量都不错,就同意了Vince的建议。
      “我只有下周四有空,大家就按我说的时间掐着点来吧,反正你们大多数人都快毕业了,应该没什么课了吧。”Vince为其他几人安排了各自不同的拍摄时间段,才看向江明波道:“你上早课前先来如何,很快的,我家离学校十分钟,拍几张也就五分钟的事儿?”
      江明波点点头。

      拍摄的前一天吃晚饭时,江明波问林深卿:“你明天是几点拍。”
      “好像是晚上几点来着,有点忘了。”林深卿夹了一筷子米饭送到嘴里,没心没肺地嘟囔着答。
      “你现在查一下。”江明波谨慎追问。
      “我看看……嗯,晚上十点。”
      “这么迟?”
      “没关系,我反正挺闲的,V比较忙,他还说要是饿了他请夜宵。”林深卿不以为意地笑笑。
      “哦……你能不能别喝酒。”江明波嘟囔。
      “不是,我跟你说,你别小瞧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一杯倒了。”
      “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杯倒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总之,你拍完告诉我一声吧……”
      “怎么?你难道在暗示……你那天想回我家?”
      “没,你想多了。不过……也不是不行。”
      “怎么听着这么勉强?那到时候再说吧。拍完了我给你电话。”
      江明波回到家打开电脑,找到了V的个人作品网站——那个需要密码的外链云拍总让他有点好奇。
      于是,他在搜索栏输入了“露透社”、“云盘”、“会员”、“密码”等关键词,开始了漫长的搜索,最终在一个叫做“花鸟市场”的小众摄影论坛上找到了一个自称“露透社记者”的网友,说他只要支付基础会员包月费用,就可以获得当月的密码,如果成为顶级会员,就可以获得更私密的外链,看到“人间奇雀”、“花中仙品”。
      江明波不太理解这个经营模式:真有那喜欢遛雀儿和侍弄花草的大爷大妈为了看这些照片买什么包月会员?他们难道不会觉得——看照片不如自己去城头的花鸟市场直接逛一圈来的实在?
      那个网友在介绍的时候也总爱用一些浮夸而不知所云的词:“千姿贵兰”、“瑶台玉凤”等等,听着花里胡哨的。
      “怎么样,客官试试吧?先从普通会员开始?”
      不知所云的对话让江明波觉得有点降智,便没再回复网友,关了电脑,定好了明天一早去拍摄的闹钟。

      V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栋老旧公寓里,房里因为家具少而显得有些空旷,四周都是整洁无物的大白墙,那面最长的墙中央挂着摄影背景幕布,可以更换不同的色彩。灯架和大型的工具堆在角落。
      “要脱鞋吗?”
      “不用,反正就拍肩膀以上。”
      V看起来和平日里制服笔挺的样子很不同,穿着宽松的黑色T恤,脖子上的一圈拉丁文纹身清晰可见,字体风格棱角锐利,远看就像圈住恶犬的紧箍锁链。
      “今天没雨?那得放上去晒太阳……”他自顾自地先把几盆晚上放在室内的植物搬上了楼顶,然后才冲起咖啡。拐角处有一个楼梯,V似乎就是从那里走上了顶楼的露台。
      “我一会儿还有课。”江明波看他许久没下来,便站在楼梯底喊。
      楼梯顶部能看见的空间似乎都郁郁葱葱的,摆了许多盘着翠藤和花枝的木架。
      但V似乎没听见,又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悠悠下楼。
      “我还有课。”
      “哦!你早说嘛。我再拿个东西就马上开始。”V快速喝了几口咖啡,转身打开身侧的柜子,在几个盒子里分别挑出几件相机配件。
      江明波对摄影不感兴趣,但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无处可落,便也看向了那个装满摄影器材和工具的大柜子。
      柜子分三层,V专注翻找着顶层,但江明波忍不住看向中间层里面那排裙子,各种羽毛、珠串、亮片装饰的奇装异裙流光溢彩。底层放着个没盖子的大箱子,里面似乎装着一些薄纱、绸缎、网纱、皮革、绳索、链条材质的东西,混乱地交缠在一块儿,乍一看像搞服装设计或戏剧表演的人才应该拥有的。
      “我们开始吧?”V打断了他的视线。
      “嗯。”
      拍摄过程很简单,江明波和V沉默地面对面,V除了“好,看镜头”也没有太多的指令,不到五分钟就顺利结束了,毫无波澜。

      江明波再次收到那个网友的信息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客官,还在吗?这样吧,我给你发一个半小时内有效的免费试用密码,您看了再考虑考虑哈。”
      江明波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可乐,随手输入密码,点进云盘,却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他腾身起立,皱着眉打了林深卿的电话,却只听见“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立刻夺门而出,冲到街上打车,也顾不得等先来后到,抢在几人前面拦住了师傅,迅速俯身进车,关完车门的手不住地颤抖。
      司机习惯性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乘客,看到他的表情后却不敢再搭话,默默把正在播欢快东屏岛本土民乐的电台切换成了一本正经的隐城新闻频道,音量也调小了些。
      “不用找了。”江明波扔下钱就立刻开门下车。
      V的老公寓楼没有电梯,他住在顶楼,但江明波今天从一楼跑到七楼只用了平日里三分之一的时间。
      他用力捶门却无人应答。
      木门和公寓楼一样老旧,江明波用尽全力猛地一撞就开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玄关处却摆着林深卿的鞋。
      江明波疾走着打开每个房间门,都没人影,厨房里放着两碗面汤底;客厅半敞的橱柜门里,底层的大箱子不翼而飞,衣架随意散在地面上,上面还堆着口红、卷发棒等杂物。
      “楼顶……”江明波突然想到他家还有这个地方,立刻奔上楼梯。
      那是一个平层大露台,却挨挨挤挤种满了爬藤植物、灌木、花树,沁人的馨香迎面扑来,但微弱的月光下很难看清哪里是能够落足的小径。
      江明波用力扯开阻挡前路的花枝,努力向远处温室房的光线靠近。
      虽然枝藤蔓生、树高林密,但那个远处的玻璃房子却闪着强光,依稀可以看到玻璃墙四周摆满了各色正在盛放花卉的植物。

      植被掩映、香蕊缠绕的玻璃房中央,举着相机的V趴跪在雾紫色的丝绒躺椅一侧,温室里除了相机的咔嚓声和旋钮声就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冷白的灯束通过柔光布的处理,照在无声沉默的人颈间,像一把月光做的利刃。林深卿的头发像被精心地梳理过,发梢卷曲的弧度和平时很不同,发丝间点缀着反着微光的碎玻璃渣。无意识微张的唇口间被精心地放入一只暗红的半碎樱桃果,血色的汁液染红了下唇角,顺着光洁的脖颈缓缓滴下,又染在身上那袭白色珍珠串成的镂空华美裙袍上。
      手臂被缠上了无刺的暗绿色真藤蔓,背后的巨大黑色翅膀就像刚从他身上长出来一样逼真,带着光润柔滑的水汽,无力的双腿从躺椅一侧坠下,仿佛马上就要落入满地的刺藤和尖锐玻璃碎片中,脚尖刚刚触及刺藤的顶端,摇摇欲坠地平衡着没有踩下,若是再滑落一分,好像脚掌就会立刻溅出血来。
      江明波暗待良机,趁V低头换镜头的瞬间从草丛里猛地扑倒他,用全身力量牢牢控制住这头狂吠的恶犬,一只臂肘牢牢卡住他的咽喉,一手用相机的挂脖系带先勒了恶犬的双腕,然后又用蓄满蛮力的重拳砸向恶犬的鼻梁、喉结、肋骨。
      江明波毫无章法地发狠揍他,出拳在恼怒和自责中变得麻木,有时候砸在皮肉上,有时候捶在骨骼间,指关节生疼酸麻却仍未停手。
      直到恶犬似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才猛地挣脱出颅内疯狂眩晕的猛烈情绪,缓缓停下手,颤抖着用深呼吸平缓急促的心跳和突突的脉动。
      血气仍控制不住地冲上眼眶,让他看起来像一匹受了月相催动的野狼。
      但野狼脱下外套小心地盖在熟睡的人身上时,又瞬间变回了温和顺从的驯良模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明波抱着林深卿下楼时在心里默念,脖子却突然被搂住了,怀里的人大梦初醒地打着哈欠道:“……嗯?我怎么睡着了?”
      “醒了就好,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就是好困……等下!你在干嘛!这是怎么了!”
      “嘘……对不起,我应该陪你来的……对不起……”江明波看着怀里半梦半醒的人,自责的情绪再次涌上喉间。
      “你到底在说什么……”

      桌边,江明波自责地向如梦初醒的人解释来龙去脉时,V已经被他用粗绳五花大绑在座椅上,虚弱地求着饶。
      “我发誓……那个花鸟市场吧,我只是偶尔混点亚文化圈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坏人。我真的只是单纯拍照,为了艺术。这药对身体没有太大损伤,多喝点水就没事了,我自己都吃过的;而且……而且我绝不可能把他的照片发上网。只是想着他要毕业了,我怕以后都见不到他,想自己留个纪念,绝对不是准备售卖的,那些照片我都是找的专业模特,有合同的,都在抽屉里,你可以查的,你查……”V鼻青脸肿地吞着自己的涕泪,低眉顺眼地看向江明波。
      “吵死了……”林深卿微微蹙眉,抓起书柜上的盆栽仙人球塞进他嘴里,发狠地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个混蛋……”
      “你听到他说的了,还有什么话你自己跟警察慢慢解释吧。”江明波冷冷回道。
      V拼了命地用力摇头嘶喊,却因为堵了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抗辩。
      林深卿把玻璃房里找到的照片一股脑放进碎纸机里,其中有不少是V在酒吧拍的日常照,黑白的、彩色的、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不同表情……
      想到他总抱着阴暗的心思一刻不停地窥视着,想到自己甚至曾不以为意地在他拿起镜头来时配合地比了手势,林深卿就觉得一阵反胃。
      销毁了有关林深卿的所有照片和底片后,他们便迅速离开了。
      街道上早已没有行人,昏黄的路灯照亮前路。
      “你手好凉。”江明波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轻轻揉了揉。
      “你也是。”林深卿扣紧了口袋里的手指,直到两人的手心都变得温暖起来。
      “我可以去你家吗?”江明波问。
      “嗯……我想想……”
      “是因为太迟了,送你回去我再回我那儿感觉就要天亮了,不是别的意思。”江明波慌张地补充。
      “你一解释我反倒要多想了。”林深卿轻轻笑了。
      江明波想了想,说:“要是你已经多想了,就让我顺水推舟吧,不然白白辜负了我的罪名……”
      “怎么还有你这种人啊。”
      随风而至的暗云遮住了月亮,林深卿抬头看着黑沉的天说:“像是要下雨了。”
      江明波看着他扬起的脸裹在自己宽大的外套里,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变成了一大片蓬松的雪地,上面铺满了同一个人的脚印;林深卿歪头笑了笑,这片雪地就瞬间融化成一池水,倒映出他漂亮的影子。
      在这场心脏深处突降的大雪里,江明波忍不住发了一些自己为是的誓——当时的他还以为,自己或早或晚一定能实现这些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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