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坐忘时停

41、041

　　挑衅一时爽，但挑衅过后，姜寄望毫无悬念地怂了，在宿舍躲了整整两天，期间吃饭全靠池忆投喂，直到确定勤哥没有带人杀进来找他麻烦，这才慢慢放松脑袋里紧绷的弦，上办公区活动。
　　好在他历来不按时点卯，过的美国时间，办公室也没人察觉异常。

　　这些日子池忆从工地回来，都不急着人多的时候冲澡，往往等到夜深没人的时候，才一个人拿着洗漱用品出去。

　　不像年轻人能熬，工人都睡得早，普遍熄灯后，姜寄望是不敢单独外出行动的，但为了蹲池忆，他忍了，见人一走，立刻也抱着衣服跟了上去。
　　池忆不想给人看见伤，往往占住最里侧的位置，姜寄望就躲在外头，速速冲了个凉，静静听水声，等他洗完关水，悄悄探出脑袋观望。

　　池忆背对着他，背上都是还没痊愈的伤疤，他心里一抽，好像比落在自己身上还疼。
　　——两千响还是太便宜勤哥了，至少得买个万响！

　　以姜寄望十几年来贫瘠的社会生活，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对付那些人，恶作剧式的报复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再往后，都在刑法里写着。
　　他不免叹了口气。
　　有钱人也并不能为所欲为，至少对他来说如此。

　　池忆瞥了过来，他赶紧移开目光，把毛巾搭在脸上胡乱搓了两下，赶在他之前火速穿好衣服，回宿舍躺床上，假装自己一直不曾离开。

　　好几次回去的路上，姜寄望都默默地想去药店买药，但这段时间他不敢一个人去镇上，唯恐和渣土那帮人撞见，他自认为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因此只能托高祺和宋宝清轮番带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油，给池忆塞床上。

　　池忆下班回来往床上一躺，差点没硌断他的肋骨：“姜寄望，你又乱扔东……”他伸手扒出口袋，发现里面装着红花油和活络油。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姜寄望揉着惺忪的眼睛，他不是不惦记池忆的反应，而是池忆老半天没回来，那股兴奋劲儿过去，早忘了盼着什么，抬头乍一见池忆拉了根凳子到床边，还在凳子上拍了拍，一脸莫名其妙：“干什么？”
　　池忆说：“过来。”

　　“嗯？”
　　“过来帮我上药，背上的伤我怎么擦得到。”

　　“你把我叫起来就让我给你上药啊？”姜寄望一瞬间回神，跳下床，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池忆已经脱掉上衣，光着背坐在床边，微微侧头，在他说话的时候，能明显看到蝴蝶骨向下一撇，肌肉瞬间绷紧。

　　不适而紧张。

　　姜寄望忽然软下心来，明明是一副砍人的架势，说的话却温温柔柔：“你……你还知道我能帮你上药啊，那你前几天怎么藏藏掖掖的。”

　　他抓过棉签，试图把药油倒在上面，但红花油瓶子的孔太小，棉签沾了半天都没沾上，好不容易沾上了又在潮热的空间里迅速干透，他没有办法，只能把签子一扔，直接倒在掌心搓了搓，狠狠拍在他背上。

　　池忆感觉到棉签被甩进了垃圾桶，背上微凉，紧接着温热而柔软的肌肤挨了过来，至少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是手心，不自觉绷直了背——不事生产的小少爷，手里一个茧子都没有，干净舒服得像山溪头上吹来的第一缕春风，让人恋恋不舍。

　　……当然，如果姜寄望没有情不自禁用手捏了捏，又为掩盖自己的行径在他背上使劲搓了两把的话。

　　“姜寄望。”
　　“嗯？”

　　“你最近为什么老待在宿舍，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在你眼里除了闯祸就只有闯祸么？”姜寄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又因为心虚怕被他看出来，先声夺人把药瓶拍在桌子上，扭头回床上蒙住脑袋：“我要睡觉了！”

　　池忆没说话。
　　姜寄望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发现他的目光还粘在自己身上，立刻抹脖子搓手蒙眼睛一通瞎操作。

　　“对不起。”池忆忽然说。
　　他的动作也跟着停了，过了会，翻身朝墙，却睁着眼睛到天亮，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房间里，池忆会起疑的。

　　第二天一早，姜寄望自告奋勇搭食堂阿姨的三轮车去给大家拉矿泉水，说不心慌是假的，他尽量和大妈捆绑在一块，连买菜的时候都殷勤地帮人家扛土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从小卖部出来后，他感觉有人一直盯着他，还好车停得不远，他付完钱扭头就走。

　　等回到项目部，过速的心跳还没有平静下来，姜寄望迷迷糊糊往办公室去，矿泉水都忘了拿，食堂阿姨追过来：“小姜，你东西不要了？”
　　所有人都探头看向他，包括拿着打印文件从宋宝清办公室走出来的池忆。

　　池忆拉着他胳膊，问：“你怎么了？”
　　“没事。”
　　姜寄望说完要走，忽然又回头，问：“最近有没有……”

　　池忆：“什么？”
　　“哎呀，你平时上班注意安全。”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怕被骂，只能撂下一句关心，匆匆离开。

　　池忆以为姜寄望担心他的伤，让他在工地上不要逞强，眼睛里添了温度，远远冲他喊：“诶，知道了！”

　　但就在当天晚上，姜寄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公众号刚刚发展起来，卓裕的文宣部最近要挑几个重点工程写报道，老郭十分重视，再三强调要趁此机会展现他们前阵子的辛苦，向上表表功。

　　接到任务的杨晓磊夜里上工地拍加班的照片，顺便帮安全员捎带几张安全例会的图，然而还没出办公区就接到了高祺电话，路上信号不好，他往空旷的地方挪了挪，走到了停车场后。
　　刚谈恋的小情侣，说话都是黏糊糊的，不想给人听。

　　这个点钟，除了上夜班的工人成群结队回来，马路上该鲜有人烟才是，但他分明听见围墙外头传来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杨晓磊一边讲电话，一边分心往外看，就闸机外刚才闪过几个人影，为首的瞧着像是镇上的勤哥。

　　勤哥？
　　他又来找池忆了？上次的事还没完？

　　杨晓磊担心不已，挂了电话悄悄跟上，他很清楚渣土那帮人的底细，就是老郭，在这一带也得让他们三分颜色，倘若真发生什么事，思来想去只能寄希望于法律。
　　他立马又把手机掏了出来，取证拍照录像。

　　“妈的，这松花溪项目的人，一个个都不知好歹，尤其那几个老不死的工长，敢断我们的财路……”勤哥甩上车门，就听见手底下的人在车头小声议论。

　　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看见他立刻排排站噤了声，只有个新入伙的大着胆子讨好：“大哥，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卸胳膊卸腿，今晚指哪儿打哪儿。”
　　“什么打不打的，”勤哥朝小弟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今儿是来踩点的！”

　　上回坐副驾驶那瘦刀疤脸说：“大哥是担心唐老大那边么，听说上头风声紧，昨个来了电话叫咱最近不要闹事，该不会真是那个姓姜的搞的鬼吧，听说人是城里来的，本事大着呢，他都摸到仓库来了，是撞见了我们的点子还是在查我们？”
　　“不会吧，就一小屁孩，能查什么，又不是条子和检察院的人。”也有人不大认可。

　　“先进去看看。”勤哥把人都按住，若有所思朝里走，来之前他已经打听过，项目经理和工长都在现场加班，没几个人在生活区。

　　小丁窝在办公室看片子，溜出来撒尿，远远瞧着人，都吓懵了，扭头往回报信，迎面撞上池忆。
　　池忆自然也认出了那帮不速之客，担心他们之前惹的祸连累项目部，于是把小丁往办公室一推，自己顶上。

　　“勤哥。”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他心里逮人骂了无数遍，面子上还是先礼后兵，给他递烟。
　　勤哥没有接他的廉价香烟，冷冷盯了他一眼：“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识相的一边去。”

　　池忆心一沉。
　　这项目上能让他们惦记的人可不多，若不是自己，那就只能是姜寄望。

　　“勤哥，上次不是说好两……”池忆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勤哥伸手在他肩上掸了掸：“他有本事做，没本事担，是要一辈子躲在这里？”
　　听他话的意思，这几日没看住人，姜寄望又触了他眉头？

　　难怪那小子近来总不出门，还提醒自己注意安全，事情都已经摆平了，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勤哥的麻烦？

　　池忆心烦，却又不敢真的把姜寄望拱出去，先不说他能否扛揍，就单说那少爷脾气，就绝没有低头的可能，保不齐还得火上浇油，绝不能让他们相见。

　　勤哥往办公室走，他不动声色堵了过去：“我来陪你练练。”
　　瘦刀疤脸马上站了出来，横在前头，勤哥诶了一声，好笑地看这个半大的青涩小子：“你还没挨够打？”

　　池忆不吭声，把反光背心脱下来，怕一会动起手来会扯坏。
　　勤哥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牛鬼神蛇都见过，讲义气的着实少见，尤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池忆倔强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禁泛起一点好奇：“哟，还真准备动手呢，那小子是你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