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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星火 ...

  •   “呕——————”

      蹲在树根边吐完一堆刚落地就消失的胃部消化物,我终于感觉自己混沌的头脑稍微舒服了点。

      “还好吗?”

      “还,还行。”勉强抬头,一尝试站起就又眩晕着跪地,我干脆直接靠着树干坐下来,“真见鬼!我明明都是个“死”了五年多的幽灵了,这些该死的生理反应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来东线后就什么都没吃过!这怎么还能吐出东西啊?!”

      “从以往经验看,你的生理活动是受到你自我意识的控制的——证明你有意识,至少是潜意识中在排斥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并反应到身体上。”

      他单膝跪在我旁边,试图通过抚摸我的背部让我好受一点,可惜见效甚微。

      “要不然你还是让我躺会儿吧。”

      “好。”

      将头枕在对方腿上,仰面的姿势比垂着头好些,脑中持续着的枪炮声和爆炸声逐渐褪去,周围轻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慢慢占据上风,我的心久违地宁静下来。

      也许不算太久,毕竟我才来不到一个月,但我相信自己一辈子——如果我这个“幽灵”还有将来的话——也不会忘记这段时光。

      尽管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我拥有接触与尸体、罪犯等相关的少数特殊事件的经历,但工业革命后枪炮坦克等登场的现代化大规模战争的残酷,仍然是我这种在和平年代生活了超过二十年的人无法想象的。

      鲜血、断肢、坦克履带下泥一样破碎而黏稠的肉酱……蛋白质烧焦的气味与翻涌的泥土味和学习气混在一起,令人作呕,而不同语言混杂的尖叫、哭喊、嘶吼夹杂着祈祷声与咒骂,甚至人体被击穿的声音、骨头被碾碎的咔咔声,被时而响起的枪声、炮弹的爆炸声掩盖,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嘈杂。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被物理性的伤害伤到,甚至还很是安抚了一番弗里德里希,以防他在战场上分心葬送整个车组的性命——当然从某一方面看这或许也不是坏事。不过,真正交火时他可远比我想象中还要专注得多——或许我一直飘在坦克外十米处的高空,影响不到他也是原因之一?

      但即使飘在空中,又清楚自己不受物理伤害的特性,看着身旁往来的子弹和火炮,以及猛然窜起来的燃烧着的火焰,我还是下意识地躲避,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尽管看不到,我也猜自己的面色一定煞白到极其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状态——我把这归因于人类这一生物DNA中根植的对死亡深深的恐惧。

      那场小规模的交战结束后,我深呼吸平复情绪,看着弗里德里希从三号坦克的炮塔里爬出来——他脸上还带着坚决而冰冷的表情,微微放大的瞳孔、发亮的眼睛和抿紧的嘴唇、皱着的眉毛都表明他还为从这场战斗中回过神来*。相处快五年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有攻击性的一面,我发誓他肯定有一点上头了。战争总是很容易放大参与者的极端情绪。

      而我快飘到他面前时,他正用一种严厉而急促的语调和其他四个车组成员谈话,对,就是那种“典型”的很凶的德语,尽管就我听到的谈话内容而言,这些年轻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需要被“教育”的行为,很显然他无意识地将未褪去的情绪带入了。等我几乎要贴到他的脸时他才看到我,就像一只被惊醒的野猫,双眼骤然瞪大,好像要跳起来一样,手也摸上了腰间的枪套——其他车组成员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不轻,都跟猫头鹰似的旋转脑袋,当然什么也没发现——然后被他迅速打发走了。

      甚至我还被这家伙训斥了一顿,他说他枪套的扣子都打开了,差一点我身上就要多个窟窿,然后很是给我“科普”了一番刚经历过激烈战斗的人多么危险。真是谢谢了,毕竟你已经深刻向我表现了这一点了,弗里德里希。

      我当时就应该反驳他的,至少现在我根本不受物理伤害……凭什么这么凶啊,刚下战场我也精神状态不好啊……可恶!我怎么能这么怂……

      “你很喜欢这个绶带?”

      “嗯?”

      “你要把它拽下来了。”

      “抱歉抱歉。”

      心虚地把那条被我蹂躏到皱起的二级铁十字绶带在他第二个纽扣上重新系好并抚平,我再一次瘫倒,“战争太可怕了……”

      “我就说让你不要来的,你看。”

      “……虽然但是,弗里德里希你说话方式和我妈妈一模一样欸。”

      “呵、呵。”

      “哎呀哎呀我错了,别动我头啊,我还晕着呢。”

      用双手握住他两只手固定住,我放心地重新躺好,“你们元首怎么不自己上场啊,等等他好像真的上场过……那都是经历过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开这么多战场……这不害年轻人吗……欸,你说,他是不是和德国人有仇啊?”

      “……小卿,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这个力度根本固定不住我?”

      “咦?弗里德里希你是被我带成吐槽役了吗?你现在说话好有二十一世纪Z世代人的风格。”

      他视线向下瞥了我一眼,似乎很是纠结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挣开我的手。

      “应该不是……但或许……快了……”

      “啊什么,什么快了,小胡子不是泛/日/耳/曼/主/义吗?他仇德吗不会吧?!我只是随口说一下啊天哪——”

      “你满脑子在想什么啊?!”

      “明明是你先说的啊。”看见他额头青筋跳起,我赶忙加大了握住手的力度,生怕他有对我的脑袋下手,我也委屈欸好不好,“所以,什么快了?”

      “红色。”他说,“党卫军中有一些苏联人,以及1934年未被清除的共/产/党/员,正在传播红色思想。”

      “艹。”我知道说脏话不对,但此时实在没有别的词能够这么合适地反映我的心情,“我是在做梦吗?弗里德里希你掐我一下。”

      别洛夫同志是你吗别洛夫同志?
      保安局六处是不是还有一位姓冯·施季里茨的上校啊?
      我难道实际上不是穿越而是穿剧?

      弗里德里希露出了混合着不赞同、无语和担忧的神色,“你是不是头还晕着?不会被炮弹轰傻了吧?小卿,我不然还是带你找陆军中的神职军官看看吧。”

      “倒也不必。”我瞬间冷静下来,万一碰上厉害的神职人员,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我现在还不想见上帝祂老人家,“你让我缓一下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不论是“艺术来源于现实”,还是依据我自己对二战历史的记忆,这种情况的发生都一定程度上是在意料中的。我正在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在发现之后没有阻止。

      “你……所以……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虽然我确实曾经有信仰这个的朋友,”他看到我点头,浅浅笑了,“但我并没有,或者说,不认为自己已经算是有这种信仰的人中一份子。”

      “当然,”他说,“其中的一些理念我也很支持。另外,我只是没有阻止他们传播这种思想而已。”

      “你说“只是”……所以你把他们其他的动作拦截下来了?”

      “我发现的那一部分。至于其他的,我对曾经的同事做了一点提醒,只能希望他们足够聪明。毕竟,那部分工作内容已经不是我可以继续接触的了。多说反而会引来猜忌。”

      我感觉悬。

      如果真是穿剧,面对萨沙同志和谍王,你那帮曾经的同事绝对比不过的。到时候德三在老大哥面前就约等于光着。

      难道我真的是穿剧吗……但也不能用主角的名字试探啊……万一让他真的查到了之前隐藏的……得找一个查不出问题的。“海因里希”可以……但万一是重名怎么办?算了,还是别问了。

      不过,本来负责国防军情报的那位海军上将就早早对小胡子失望转投英美——虽然英美没信任过他给出的情报——现在党卫军又确认有人正在策反……哇哦。

      “你真就没有想过成为菌冠搞赤化?成为黑衫军内部镰锤党的一号人物,展现红色普鲁士精神什么的?”**

      “……‘菌冠’是什么?”

      “就,汉语里‘军’和‘菌’同音,相当于是最高领导人的意思吧……唉,一解释就没有那个味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忍耐什么,“虽然,我的父亲确实是柯尼斯堡人,但我没有这种想法。”

      欸?!东普鲁士的首府?!

      “这下我好像明白你先前为什么会支持小胡子了……”

      回忆了一下他和我说起过的人生经历的时间,我只能感叹他的经历也实在太丰富了。要不是来这儿,我三十岁的经历加起来也不会比他二十岁更丰富。

      波罗的海的夏日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下,森林中梦幻般的光柱有着柔和的光晕。花香、鸟鸣、溪流蜿蜒到不知多远处的湿地或湖泊——安宁、静谧、祥和、美好——谁能想象这里附近的地方刚刚爆发过一场激烈的交火呢?

      “感觉已经过了好一会了啊……你是不是要去备战吗啦?”

      “你已经不头晕了吗?”

      “嗯。”我松开他的手,坐起来点点头。

      “那就好。”他笑起来,却没有别的动作,“不急。总司令总觉得我们推进得太快、太远,很不安全。休整的通知之前就发下来了。”

      “好吧,贝克旗队长。但你的副官找不到你不会着急吗?”

      “不会。”这下换他躺在我身边了,“他忙着呢。”

      “能冒昧问一下忙什么吗?”不会是杀战俘吧……清理政/委的那个文件现在应该还没有下发吧……

      “清点伤亡人数、安排伤员和战俘、写报告……”

      “这些好像是你的工作啊……我是不是——”

      “没有。”他打断了我的话,点了点挂着的望远镜和武装带上的地图包,“我的工作只占了很少一部分,而且之后我也会再复核的。指挥官的主要工作不是这个,而是与这些相关。”

      “更何况,”他举起手,推上袖口,指了指手表上的时间,“从进入树林开始还不到二十五分钟,我就是在坦克旁喝一杯咖啡休息下也不止这个时间。”

      “唔……那接下来干什么……”

      “再休息会吧。再过几个月就没有这种还算得上悠闲的时候了。你真的要和我一直待在战场吗?我可以回柏林——”

      “我不能待在这吗?”我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咳。”他掩饰性地清了下嗓子,同时移开视线,“我接上了参谋部和民间的反对……人员,接下来打算说服一些人,可能过程会……让你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

      “什么你打算威胁你们集团军群的总司令?!弗里德里希你不要命啦!咱们先缓缓从长计议好嘛?”

      “什……你到底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啊!”

      “冯·莱布元帅不是一直反对小胡子但又没有做出实质性伤害行为吗?”

      “你知道吗,小卿,”他用一只手挡住了表情,“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正常人类,你的思考回路……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啊!”

      “那你说话就不要吞吞吐吐的啊!干嘛让我意会啊!等等,难道一直有人监听你吗?但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发现啊……哇!”

      突然被抱住拽到在草地上,我整个人都懵了,只能去拍还环在我腰上的手,“你干什么——”

      “真是……”他却在叹了口气后忽然松开手,又拉我站起来,“走吧走吧。”

      啧。他是不是还没从战斗中回过神来,怎么这么奇怪。

      “不休息了?”

      “你还需要休息吗?”

      “不用啊。”

      “那我也该回去工作了。”

      “弗里德里希。”我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回头,“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他惊讶地望着我,眼中浮动起细碎的光。

      “毕竟——我本来也没有对你有很好的印象。”

      “………………”

      “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开玩笑的你看你现在是不是轻松多了——欸我错了松手啊弗里德里希你人最好啦——”

      ***
      尸体被沙土一点点掩埋,神职军官的祈祷与伤兵痛苦的呜咽呼应。失去武器的战俘像面对狼群的绵羊一样挤挤挨挨蹲在一起,从外表看他们和旁边持枪警戒的德国兵似乎没什么不同。

      弗里德里希慰问了伤员,又和下属交流完接下来的部署——这时他又是一个典型的辣脆指挥官了。

      “长官,禁毒部门的人给军需处施了压……元首下达命令,柏飞丁的用量还要减少三分之一……”

      “这是好事。我们服从命令就好。”

      “但这样急行军的危险会加大,而且士兵的精神……”

      “搞卫生的那帮人配发的心理医生不是到了吗?他们会组织缓解的活动的。至于行军……我们只需要比苏联人快。”

      “那战俘……”

      “正常送到战俘营。告诉负责押运的小伙子们,别让战争把我们变得不像自己了。”

      副官行了个礼离开了,我对上他藏着笑意的眼睛。

      “我们成功了一部分。”

      没有声音,但他的口型清晰告诉我了这句话。

      于是我也无声笑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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