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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上巳文会(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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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们陆陆续续往麟德殿赴宴。
薛太后有心再问问白瑞生,白瑞生却先携了纪子辉寻了凉亭密话。
她只能领着薛望清走在前头。
陆桐被陆家叫回身边,跟在两人后面。
她一直引颈长望李挽离去的方向,眼尾攒着泪痕,走出老远,人影早已看不见了,也不知回头。
薛望清见状,忍不住感慨,
“当初听闻豫章王娶妻,薛某和建康城其他人一样,都抱着看戏的心态。”
毕竟,李挽作为皇叔,身份至高,是所有世家想攀附的权贵;但他作为人人口诛笔伐的摄政王,凶戾冷漠又让不少疼爱女儿的爹娘望而却步。
当时,在建康查无此人的陆府次女陆蔓被选中,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大家都以为这位庶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今日瞧见白瑞生,知道了李挽真实的想法,恐怕不少人、包括薛望清,都对陆蔓泛起了怜惜。
“其实,王妃是位顶好的女娘。在建康城这个泥潭里,只有她敢不畏强权、是非分明的严惩纪家。她也不同于其他世族子弟,看得见庶民疾苦,和我一起施粥,还收养小果儿,将孩子养的这般好。”
“而且,她应该已经知道王爷对白瑞生的想法了,可听说,她还是帮忙筹划了府宴,张弛有度,分寸得宜,不失丝毫风度。”
新婚燕尔,夫君便喜欢上了另一位儿郎,王妃还要安排撮合二人,也不知道,她当时该多心痛啊!
薛望清心疼极了。
在西河直街上见到陆蔓的第一眼,他便知道他们是一类人。他有意回避她,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想要帮她。
她那么朝气蓬勃,那么开朗肆意,她的心思、她的言谈举止,和他的那么像;帮她,何尝不是在帮他自己一样。
思及此,薛望清放慢步伐,同陆桐道,“王妃初来文会,今日多亏了五娘子顾念着王妃。有五娘子这样好的妹妹,我想王妃一定会很欣慰。”
薛望清真心实意称赞,哪想,说着说着,陆桐眼里径直滚出两颗泪来。
“薛郎,我对不起阿姊!”
薛望清的褒赞,让陆桐再也绷不住愧疚。
王爷忙着与男宠恩恩爱爱,阿姊却不知道要被糟蹋在什么人手里。
阿姊那么好那么善良,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
是她自己起贪念、犯了错,让纪五娘子抓住了把柄,怎么能再让阿姐来替她受罪!
陆桐害怕因为自己的懦弱,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赶紧哭哭啼啼的,把经过都告诉了薛望清,
“我的丫鬟看见幼桃给阿姊下了春药,应该就下在今天她们带来的那坛酒里了。”
“什么?!”
陆桐呜咽点头,“我的丫鬟被纪五娘子抓起来了,我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问。阿姊和幼桃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我好担心她们已经……怕是已经……”
她话音未尽,已被薛望清一把捏住手腕,两脚生风,向流觞曲水的溪岸快步小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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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曲水溪畔。
云隙里透出几许冷阳,在水面泛起鳞白的波纹,有种诡异之感。
空无一人的山野,一眼便可看尽。
无人作声、无人走动。
窒息般的冷清,裹挟着血腥味钻进鼻尖。
李挽和刀鹊垂首立在一块巨石旁。他们的脚边,是一具镇远军士兵的尸首,死状惨烈。
来之前,李挽已经向禁军交代过,假意擅离职守,任张霄撤换人手,应该不会起冲突,怎么还会死人?!
主仆两两对视一眼,大步往岸边巡察,见岸边还躺了两名银甲镇远军,一个伤在腹部,一个刎在颈部,伤口上小下大,呈飞镖形状,皆是一击毙命,手法狠绝。
这就更奇怪了。
镇远军里没有身手这样好的将士,也没有用飞镖的。
李挽起身,总觉得计划没有按照预想的进行,心里不安更甚,当即就想往麟德殿去。
刀鹊将他拦了下来,
“殿下,镇远军死在此处,说明张霄已经入苑了,估计正往麟德殿攻去。计划没有差池,不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李挽还想说什么,一声高呼将他打断,
“王爷,不好了,王妃不见了!”
薛望清在巨石下看见镇远军的尸体,几步奔来岸边,
“王妃自流觞曲水之后一直没再出现,薛某担心她已经遭人陷害。”
“什么意思?”
李挽眉心突然跳得厉害,陆蔓又出了什么事?
薛望清将言简意赅道来经过,“幼桃在王妃酒里下了药,在流觞曲水时,王妃频频落败,估计已经中计。”
李挽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铁青。
计划接二连三的出现变故,他的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意,很想要为眼前这个出乎掌控的局面找个人怪罪。
但思来想去,发觉好像是他自己,一心与白瑞生演戏,以至于忽略了旁的许多事情。
“不是让她离水岸远些么!”
李挽无奈,瞪了薛望清一眼,回首吩咐刀鹊,
“快去找人。”
“可是……”
刀鹊面色犹豫起来,瞧了薛望清两眼,着实不敢再耽误时辰,索性直接言明道,
“可是殿下,按照计划,后续人马很快便会攻进苑中……”
筹划月余,各方人手已经就位,事到如今,没有为一个人耽误的道理。
只是,冲突必然会有伤亡,刀鹊知道李挽的犹豫,劝道,
“殿下,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虽是火攻,但四处临水,不至害命。而且禁军早就严密埋伏,一旦他们动手,即刻就会拿下。王妃一定会无碍的。”
为了不造成任何无辜伤亡,李挽将计划做到了最稳妥。按理说,无论陆蔓此刻身在何处,都不至于重伤。
只是……
刀剑无眼,就怕意外。
薛望清很快从两人的暗示里,意识到稍后将有大事发生。他虽然不知道王爷的计划是什么、到底有多危险,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弃王妃于不顾,
“王爷若有要事缠身,薛某自己去找!”
言罢,他转身要走,被李挽叫住。
“等等……”
李挽的目光一点点软下来。沉默良久,再开口时,竟带着些许恳求,
“一刻钟,刀鹊,就帮我拖延一刻钟的时间。”
他能够为禁军为宾客做下那么周全的计划,陆蔓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他想再做最后的努力。
李挽到底不是漠不关心的人,薛望清长舒一口气,
“找纪五娘子!”
他通过陆桐的讲述,已经敏锐的察觉出问题所在,笃定道,
“幼桃应该是听命于纪五娘子。王爷可知这位婢子是何时被纪府安插在王妃身边的?”
李挽心情已经差到极点,“想杀本王的人多了去了,我怎知她是什么时候被策反的。”
“不是的,幼桃不会杀人!”
陆桐终于踉踉跄跄跑到岸边。
方才卵石浅滩上的狼藉场面,已经让她吓得脸色发青、双脚发软;此刻再一听李挽打打杀杀的言辞,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哭又呕起来。
“我没想到她们会杀人……我没想到她们会害阿姊……”
她搓着眼睛,抽噎得快要背过气去,
“我以为幼桃只是想给阿姊为春药,不会对阿姊不利……”
“你说她喝的是什么?春药?”
李挽似是比先前还要惊怒,拳头死死攥在身后,气着气着,竟发起笑来。
刀鹊这回也急了,“殿下,旁的都还好,可要是中的是春药,就怕依夫人的教养,不愿逃跑,若是火烧起来……我们得赶在……”
“我知道。”
李挽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他冷眼睨了薛望清好一会儿,恶狠狠的道了句,
“我们兵分三路,手脚给本王放干净点。”
叛军压境,容不得李挽多虑,放下狠话,便率先循着园子找去。
铅云低垂,白日变换黑夜,山腰宫阙的烛光显得格外耀眼,成千上百,灿若繁星,分明近在眼前,却好似远在天边。
李挽迎着冷冽湖风,向着宫阙疾行;脑海里如走马灯般掠过的,是过去月余,他彻夜挑灯,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情景。
那时的信心满满、胜券在握,现如今就仿佛一个笑话。
在他周旋在建康宫的这二十年里,还从没有人敢像陆蔓这样,让他的计划和生活出现各种意外。
而他,似乎也从没有这样为一人焦急的奔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