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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青花瓷(一) ...

  •   林璃笙把自己做的香袋挂在城隍庙里的菩提树上。

      林琴荐和方沉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十师妹,见那一个个的香袋,轻飘飘的,像欲坠未坠的果实。沉甸甸的心愿,盼着熟透了能被稳稳地接住。他在心里虔诚地祈祷,十师妹能觅得良人。

      林璃笙挂完了香袋,便跑过来跟林琴荐说:“师兄,之晴去买香袋,买了这么久,我去找找她。”林之晴不喜手工,并不愿意自己做香袋,而林璃笙非常有耐心地熬了多日。林琴荐看着林璃笙眼底的红血丝,跟一团乱麻……红绳儿似的。他道:“你回馆补觉。我去找小十九。方沉,你跟着小十回去。”

      方沉垂着头,和林璃笙并肩走了。林璃笙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些什么,方沉没反应。

      林琴荐顾不上观察他们,他比他们的脚步更快,来到了一间禅房前面,禅房前的茅草堆成了山,有一些蚂蚁在上面穿梭。林之晴推门出来,握住林琴荐的手,道:“师兄,那人在里面了。”

      林琴荐深吸一口气,脚掌踏在地上有如乘雾。他有些失重的感觉,这感觉并不真实,就像他今早噎进嗓子口里的老馒头,有一丝欲说还休的甜味,但太微小了,他只需要饱腹而已。

      禅房内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昨日林之晴抱住燕流哀说:“不过还是要多来一下呢,多见见面,感情就深了,明日我和师兄去城隍庙,真正的药方他那时候会给你的。”

      林琴荐问:“带纸笔了吗?”

      燕流哀回头,看到来人的模样。“现场写?你不如口述给我听。我记得住。”

      林琴荐看着他,正要再开口。燕流哀突然走过来,凑了个非常近,彼此对视都不能够看到对方完整的脸的距离:“到我耳边小声说。”

      林琴荐顿了一下,听话地朝燕流哀的耳朵附过去,燕流哀却躲开了。燕流哀睨他一眼,突然笑起来,道:“如果杏方馆的奸细是你的话,我把耳朵交给你,你咬下了我的耳朵怎么办?”

      林琴荐闷不做声了,两只眼睛盯着燕流哀,倒要看看燕流哀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这次来见我,我就不会放你走了。”

      林琴荐转身撒腿就跑。可是燕流哀就跟有遁地之速一样,他刚跑离几步就被燕流哀圈在了怀里。时隔十年落入同样的怀抱,却不是温暖,只有加速他恐惧的冰冷。他此刻最担心的是门外的林之晴会不会受伤。

      “不用担心林姑娘,我早跟她说好了要带你玩一玩。”

      林琴荐看着制住自己胸腹的那条手臂,突然就不愿意再装不认识身后那个人了,道:“你已经变成这么危险的人了吗?”

      身后的人竟是不假思索地接上他的话:“在下确实不好惹,但你说的‘已经’二字,没有由头,”他的气吐在林琴荐耳后,比起照拂,更似敲打,“不妥。”

      燕流哀续道:“我不会放心你给我任何的药方,我会把你带进宫里,如果你敢给我假的东西,我会亲手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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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李牧今日已经回到东宫。他儿时被保皇党暗算过,中了一种毒,本来他母后也以为他活不成了。谁知某日一个男子被林毓送到宫中来,当了人形药材,给他喂了几大碗的血,他毒性竟不再发作,慢慢康复了。只是那当了药材的男子,在东宫的柴房里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听太医说,他直要撞墙,被拦住,面容扭曲,似是要哭,憋了七八个时辰,一张俊脸都怕皱烂,他才掉出一滴泪,凉凉的。

      那张脸还是没皱坏的,苍白得像刚烧好的瓷器,他那泪粘在眼角,有个老太监看了,还忍不住俯下身想帮他舔去。燕流哀这时才清醒了,对着这老太监尖喝了一声,把那太监都吓尿了,跑出了柴房,过了一阵时间,领了一堆人进来,亮出“武器”,是一副要夺掉燕流哀剩下的半条命的架势。

      这时幸亏皇后出现在了柴房外,她下令将老太监和他带来的人全都杖杀。

      她走到柴房里,看着那个肤如白瓷的少年,被冷汗沾湿的碎发铺在面颊上,倒像是瓷器上的花纹。他的唇泛着迷蒙的青,像匠人着笔时不经意掉下这一抹不饱和的颜色。

      皇后只是心想:这毕竟是血侍过我儿子的人,万一我儿子还要启用这人的血,这人不能死。因着他还有所作用,我也不能让他的血不干净。

      所以皇后救了他,免他遭受一场凌、辱,只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并非什么慈悲。

      而皇后保护燕流哀的方式,便是提拔燕流哀当太子幼师。她不会给人真正的关爱,但是可以给人权力,有了权力,就不容易被轻视,不容易被伤害。

      ------

      东宫。

      “你要我跟你住在一起?”

      “当然,我得看着你。”

      燕流哀从自己房中拍下了一个机关,自天花板上漏下一段绳索,绳索中间连着一块木板。他指了下林琴荐,又指了下那木板:“你,晚上就睡这里。”

      林琴荐震惊地看着燕流哀的眼睛。

      燕流哀看着他那种惊讶的眼神,看不出失望的情绪来,这大夫的心思比当年更藏得住了啊……

      林琴荐是有些失望的,自以为用惊讶的表现掩盖住了自己。他心想,燕流哀到底不是他自己捡回来的那种孩子,不会什么好东西都让给自己。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如何在别人表达好意时委婉地拒绝别人。……他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已经执意装作认不出自己的人会对他给予一点照顾呢……他的心沉下去,像开水壶里的水垢,吞咽了一些焦灼却无法滚沸的情绪,变得闷涩了。

      燕流哀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似的,只是继续交代着他该做的事:“我去见太子殿下,你在我这地方老实待着,最多到院子里逛逛,不许出了这院子。”

      燕流哀走后,林琴荐便在他的居室里散起了步。

      他看到香炉边上落满香灰,这地方应该是经常点着香的。林琴荐不喜欢大户人家的那种熏香,也许是他终日与药草为伴,只喜欢那种淡淡的苦香,而不是金银玉砌的甜香。他闻着味,在角落里发现艾熏的灰,想来燕流哀是用这个除过屋子里的味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

      林琴荐走到燕流哀的书房。他看着那些经史子集,不自觉摸了摸这些竹简上的刻漆,看了自己手指,还是沾了好一些灰。他心里不禁笑骂一句,还是仁义礼智读得少了,现在看着刻薄得紧,就不奇怪了!但他忽而发现一本厚重的地方县志下压着些什么。他心下有些猜想闪过,略迟疑着,就抽了那些纸出来。他原以为是什么密函,谁知,那些纸竟是他写了寄到宫中的药笺,这几年的都有,没有一张不是他的字迹。之晴、璃笙、方沉,还有杏方谷别的分馆师兄弟来这里传信的时候,都偶尔会帮他的忙,写一些药笺,而他则去忙着处理到馆看病的百姓。

      这个他以为绝情了的、刻薄了的太傅,这个都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认认识他的男人,居然会把他能接触到的所有自己亲手写的药笺都收集起来……

      林琴荐把这些纸又折好叠好,压回了书下。他坐在燕流哀书房纱窗正对着的院中,听了一个下午的雀声。雀声并不频繁,应该是多亏了负责赶雀打雀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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