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107、第一百零七章 飞絮的结局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不仅是天淇愣住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医师的话还在继续：“据我们推测，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他本身只有普通人一百年左右的寿命，是术士的能力将寿命延长到了一般术士都有的三百年左右，现在突然失去了术士能力，多活过的那些时间全部体现在身体机能上了。”
　　“说直白点就是多活的那些年总得还回去。”我插嘴调侃道，但没人被逗笑，这让我有些尴尬。
　　荆哲连连摇头，小声嘟囔：“这跟给我们一个月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朱华闻言柳眉倒竖，啪地一烟斗磕在他头顶，疼得荆哲龇牙咧嘴：“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如果是需要的材料很稀有，尽管吩咐我们去找便是，只要有一点可能都请用上。”苍蓝无比诚恳地看着医师，几乎就差直接抓着对方的手。
　　医师被这魁梧的壮汉逼退了半步，连连摇头：“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这么罕见的病症，要是有办法我早试了。”
　　“也许界内会有某种冷门的秘术呢？凭借整个净天的力量，一定能找到什么。”易水不死心，握着他的折扇立在身前，半天没摇一下。
　　医师继续摇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大言不惭，但界内有关治愈方面的术法我就是顶尖的代表之一，冷门热门乃至偏方我可以说涉猎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不然我也没有自信来接手烬夜啊。”
　　“等一下，如果是延长寿命的话，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说话的是个女子，众人扫视一圈，发现竟是站在最边缘的白教教主白巧儿，她穿着一身休闲装，长袖长裤，看上去几乎像个路人，唯有那份领导者的气质是掩藏不住的，至于当年那身婀娜的舞女风姿，如今早已荡然无存。
　　犬儒站在她身边，接过话题道：“或许诸位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她自幼身患怪疾，寿命很短，在白教诞生以前，全靠南国出产的特殊药剂缓解症状，而白教诞生后研发出了一种秘法，可以从他人身上抽取生命力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我们给这种秘法命名为‘借命’。”
　　笛师言简意赅地点评：“名副其实。”
　　“那效果咋样啊？”荆哲忍不住追问，说完又瞥了朱华一眼，后者撇撇嘴，没理他。
　　犬儒淡淡一笑：“她如今安好，已经成家立业。只要作为借命主体的我不出意外，我和她都还能再活五十年。”
　　天淇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抓着白巧儿的双手，说话都带着些颤音：“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真的太感谢你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要是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啦好啦，小哥，你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反正在场都是熟人，白巧儿也懒得摆教主的架子，她也难得这么轻松地讲话，“有时候我真好奇你这么单纯的性子是怎么在这世道活下来的，不过今天看了这么一出，我也算是明白了。”
　　她笑眯眯的眼向我这边瞧了瞧：“总之，不用谢我，就当是报答当年你帮南国向他求情那件事好啦。”
　　要是没有天淇当年那一跪，或许就没有后来的白巧儿，也不会有当今的白教。
　　缘分和因果，还真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天淇犹豫了一下，又小心问道：“你的手怎么……”
　　“哦，你说这根手指啊。”白巧儿抬起左手晃了晃，好像是在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创业嘛，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能换来今天这么强盛的白教，一根手指头而已，不碍事。”
　　“这样啊……你也很厉害呢。”他由衷赞叹，当初曦照之战之后天淇直接被掳到西盟了，的确不知道白巧儿为白教所做的那些牺牲。
　　“好啦，那就这么定了，过一会儿我回去找个合适的人来教你们借命之法，等人过来我会给你发消息的。哦对了，当初我给你的那首《蝶》不知道你还留着没有，如果还在的话给我发一份吧，之前我没留底，被南国改编得面目全非，这首歌也该以未经修改的样子重新发布出来了。”
　　“茧是最难突破的茧，蝶也该是最美的蝶啊。”
　　事情得到解决，人们也都满意地散去了，毕竟他们都身居高位，各有各的工作，战后正是最忙的时间。
　　我和天淇漫步在湖畔，苍蓝也如往日那样伴随我左右。这是西盟总部的一处人工湖，面积不小，湖畔绿柳成荫，柳条间点缀着白絮，想来这就是之前那些柳絮的发源地了。
　　飞絮濛濛，又起新风。
　　这泊湖并未受战乱影响，即使周遭建筑尽毁，它依然平静如许，唯有清风能使之皱乱一二。岸边的柳条斜斜地伸向湖面，纷纷扬扬，送出点点白絮尽皆飞远去。
　　在这里我见到一个十分意外的人——或者说龙更合适。
　　一瀑红发如烈焰，两点金瞳含柔心。
　　正是很久以前就失去踪迹的龙王遗女，阿帕西尔。
　　她换了身简便的服装，我是第一次见阿帕西尔穿那条繁复长裙以外的衣物，不过按她的审美买的衣服再怎样简便也不会失去精巧设计。
　　远远见了我，她还是下意识地有些不爽，但转念一想西盟都没了，自己也早就不是西盟第二席，恩恩怨怨应该烟消云散才是，当即又愉快起来：“好久不见啊三位，哈，大家还都是老熟人呢。”
　　她看着天淇，挑了挑眉：“我记得你，没想到你果然是净天派来的间谍啊，看你那么上进，连我都被骗过去了。”
　　“咳咳，”西盟的经历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咳了两声，带过话题，“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用再提了吧，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立场而已。”
　　“也是。”阿帕西尔点点头，旋即换了一种好奇的眼神在我和天淇之间转了一圈，“听说你们俩在一块儿了？真的假的……喂喂，我就好奇问一嘴，你俩怎么就亲上了啊！”
　　“这不是怕你不信嘛。”天淇擦擦嘴角，笑嘻嘻道。
　　我抱歉地冲她耸耸肩，现在的我太虚弱了，天淇的实力倒是保全了下来，我可敌不过他。
　　“好好好，我信了你俩还不行吗，言归正传，我今天来不是看你俩卿卿我我的，我来找苍蓝。”阿帕西尔挑衅似的冲他一扬下巴，苍蓝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我到处走了走，打听到大陆上有一些关于龙族的传闻，我想既然你我都活到了现在，一定还有别的龙也活着，就像我们一样化身成人类的样子待在社会上也很有可能。”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向往，苍蓝一下就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你要重组龙族？”
　　“嗯哼。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我可是第一个就来邀请你了！”
　　面对她的诚挚邀请，苍蓝却显得很踌躇，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当初他是作为被放逐的负罪之龙离开族群的，阿帕西尔却是至高无上的龙王唯一的血脉，由她来组建新族群当然再合适不过，但自己又算什么身份呢？
　　“我就不来了，我还是习惯跟着烬夜大人。”
　　我帮腔道：“别说什么大人了，我现在就一普通人而已，而且咱们的灵魂链接也已经断开，从契约上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主仆关系了，苍蓝，你自由了。”
　　“我……”
　　他有点着急，还想说什么，阿帕西尔毫不留情地直言道：“你是担心你的身份是吧？拜托你看开点，旧龙族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只有我们两头龙啊，只要你愿意认我做新龙王，想要什么身份我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给你了？”
　　是这样吗？
　　苍蓝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戴罪之龙的名头他已经背负了太久太久，当年长老们将他驱逐出境的场面都还历历在目，那些风雪的温度，那些杉树的气味，那些龙鳞的反光，原来早就烟消云散了吗……？
　　他犹豫着向阿帕西尔走出两步，又停下脚，转身望着我和天淇。
　　“去吧，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天天做一只鹦鹉，也太对不起龙族的身份了。”我这样赶他。
　　天淇显得更无所谓一些：“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在外面逛够了回来找我们不就完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啦，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一通电话不就能重聚了？”
　　“说的也是，那我们来日再见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向了阿帕西尔，后者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并不流连此地，与我们告别后便与苍蓝一同离去。
　　苍蓝走了，这下真的只剩我们二人了。
　　“天淇。”我忽然唤他。
　　“嗯？怎么了？”
　　“你真的要用白教的借命之法吗？”
　　“那肯定啊，你可别跟我说你不想用，这一次就算你不想我也得逼着你用了。”他警惕地瞪着我。
　　我只看着湖水，那轻飘飘的柳絮落在湖面上，还不如一片落叶来得重，那丝丝缕缕的白毛在水面连一丁点波澜也留不下。
　　“术士的生命长达三百年，以你的年纪，这辈子才刚开始呢，借命之法是每年借一次，一次借一年，那样你的寿命就只剩一半了，多可惜啊。”
　　天淇扳过我的肩膀，很认真地看着我：“不可惜，寿命再长，没有你的日子都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但只要你在我身边，好好地活着，就算我只能活一天，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可这一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真切地活着，你才是我的意义。”
　　“再说了，我连人都是你的了，只是把寿命分一半给你而已，有何不可？而且我们死的那天还能一起躺进坟墓里，多浪漫。”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眸底尽是我的模样，我想他在我眼中亦如是。
　　青碧垂绦的绿柳如烟飘摇，偶落的细叶翩跹飞过眼前，如羽的白絮飘了满天，耳畔只剩下了柳条间的簌簌风声。
　　我想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始于这样一泊湖、一畔柳、一天絮，发生了这么多事，景色还是那片景，大概这就是人生吧。
　　至于在生命中遇见的人，我不想称之为命中注定，我更愿意称之为……
　　我们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