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渡》元自

10、一剑霜寒十四州

　　万里画舫
　　文鳐配好了安神汤，让千秋雪好好睡了几日。因这琉璃结界已成，现在的万里画舫很是安全。千秋雪安眠的这几日里，其余几人也都好好休息了几日。
　　这日午后，几人都在午睡养神，千秋雪缓缓醒来，看着屋内的景云伏在床头睡着了，便轻轻推了推他。
　　景云感觉到异动，便警觉地醒来。
　　“你不用在这里守着，回自己房间去吧。”千秋雪轻轻地说。
　　“我不放心。”景云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
　　千秋雪浅饮一口便起身下床。
　　“你可饿了，我去为你弄点吃得。”景云关心地问。
　　“不用，你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可好？”千秋雪淡然道。
　　景云自是一百个愿意。两人缓步来到亭廊。
　　冬日的暖阳最是奢侈，就像此刻的他与她，可以安静地看着远方，那怕无言也珍贵。
　　“景云，我已忆起过往。”千秋雪远眺河面沉思了许久后幽幽地说。
　　景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看着千秋雪转身回眸时的眼神才明白，她所言非虚。
　　景云一时无言，只是静静地望向她，眼神中布满了怜惜、悔意。纵然心里藏满了许多想要倾诉的话，想要一吐而快，可到最后也不过是化为了一缕望向她、期盼她安好的眼神。
　　两人就这样彼此相望，相顾无言，却又似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直到白鹭灯亮起，有人登船求渡，千秋雪看着景云淡然一笑，似泯却了前尘过往，而景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独自惆怅。
　　书房内，千秋雪打量着求渡者，一副少年样，只是看起来病恹恹得，手执一柄长剑，淡蓝色的剑穗綄得很是别致。
　　“掌灯人，我有点饿了。”执剑少年吭吭哧哧道。
　　千秋雪看着他柔声道：“可能要暂时委屈你一下，等你讲完故事才可。”但其实千秋雪心里却觉得这个少年可爱至极，只是不知如此明媚少年怎会到这关山渡？原该是快意人生的年纪却为何执念至此？
　　那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千秋雪，眼神中充满了恳求。
　　“我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都会为你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千秋雪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安慰道，“你要安心。”最后这一句千秋雪是有自己的私心，只望这少年能明白。
　　那少年听她如此说，便立刻改变神色道：“好吧！既然到了这关山渡，那就先以渡河为重！”
　　千秋雪看着他的变化，不由地心中感叹道少年就该有少年的胸襟风范。
　　她祭出琉璃灯置于桌案上，少年出神地看着那琉璃灯，轻轻地说了一句：“好神奇！如此一盏灯竟能感人执念，助其重来。”
　　千秋雪示意少年落座，那少年收起对琉璃灯地好奇之心，拱手行礼道：“掌灯人，我乃永州逸宇，是个孤儿，幼时母亲因病离世，父亲便狠心把我丢弃，自己独身去觅富贵。我小小年纪骤然如此，身边无人庇佑保护，自是受尽了欺负，尝遍了人间百味，能够苟活长大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想来老天终究还是可怜我的，十岁那年，我在街上乞讨被人欺负，被我师父看到，出手相救。她轻轻拂去我身上的泥土，没有半分的嫌恶，递于我吃食和银钱时眉目间全是温柔。孤身长大的岁月里，无人给我照顾和温暖，她是第一人，至此我便默默跟在她身后，努力地想要护她周全，虽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可我就想保护她。”
　　窗外的暖阳缓缓地洒进房内，细碎的阳光柔和又温暖地映照在少年的脸上。千秋雪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师父是他的所有，更是他晦暗无助岁月里的一道光。
　　“我师父是永州无垢山庄的独女，自幼习得一身武功，最爱行走江湖，打抱不平。师父见我日日跟在身后，如何劝说都不走，便把我留在身边，收我为徒。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不记得了。她轻轻地拭去我脸上的灰尘，说：‘逸气轩眉宇，以后便叫逸宇。’我是她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个徒弟。我跟着师父回到了无垢山庄，没想到那里虽是师父的家，最后却成为了师父此生逃不出的梦魇囚笼。”
　　少年的眉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和恨意，每回忆一次都似在他的心上轻轻地划了一刀。
　　“最初在山庄的那几年里，一切很好，师父细心教我，山庄在老庄主的打理下威名远播，备受江湖中人的推崇和敬仰，我自然也从一个被人欺凌的小乞丐变成了江湖上众人口中的少侠，享受着无限风光，而这些都是因为师父和无垢山庄对我的收留和悉心教导，我更是铭感于心，片刻未敢忘。”说道此处逸宇轻轻抚着那淡蓝色剑穗，“这是我出师之日，师父亲手系上的。可不曾想，就在我离开无垢山庄去江湖闯荡两年后，突然听到消息说老庄主骤然病逝，一时间江湖上关于无垢山庄是众说纷纭，难辨真假，我心中记挂师父的安危，便急忙赶回了无垢山庄。”
　　逸宇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一轮红日，就如那日他赶回无垢山庄时抬头望见的一样，残阳红透了半边天，似一头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吃掉来往的人。
　　“回到山庄时，师父责怪我不该回来趟这趟浑水，也是这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传说中师父的未婚夫婿——定北将军。师父说无垢山庄逢此灾难，多亏了他及时赶来相助，不然很难稳住局面。从师父的诉说中我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更知道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师父的兄长起了忤逆之心，才造成了这一场劫难。我当时就很疑惑，这定北将军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山庄逢此变故时，他出现了？之前就听说，他有想要悔婚的想法，因为这是双方父母的约定，他无力改变，便一直以各种借口推迟婚期。一段时日接触下来，我越来越觉得此人不可靠，便将心中的疑虑告知师父，并劝说师父此非良人，希望师父三思。可师父却深感他危难之时不离不弃、鼎力相助之情，对他早已生了爱慕之心。不久之后，两人大婚，而他除了是朝廷的定北将军，还多了一重新身份，那便是无垢山庄的新庄主。从此江湖上便没了无垢山庄...朝廷却多了一座定北将军府。”
　　千秋雪看着此时逸宇的眼睛如枯井般深邃幽暗，早已没了方才的诸多灵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
　　“掌灯人，后面的事你应该可以想到了，我一语成谶，那人实非良人，而师父错付终生，在临终前还再替他辩解，让我不要恨他。可她不知无垢山庄的一切劫难，皆是由他和朝廷一手策划，只因无垢山庄太耀眼，他们便觉得那是隐患、是危险、是不可容忍！他们便看不惯，便要去打压，甚至用此卑劣地手段去欺瞒陷害！难道这混浊的世道，当真容不下一丝美好吗？可是，我师父何其无辜，她又做错了什么？她知他故意拖延婚期，更知世人背后的嘲笑，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无力改变。她是那么好，那么好，好到被他陷害致死时都不愿相信是这一切皆是他主导骗了她，都还再期盼能再见他一面……”话至此处，逸宇早已哽咽不能自已。
　　“他若还有一丝良心，又怎会如此算计、欺瞒、毒害自己的枕边人！他凭什么可以在这一切结束后，能继续畅快地活着，他不配！他不配！”逸宇怒吼道。
　　逸宇忆起初见师父时的样子，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翻涌而出，滑落在衣襟上，浸出一大片泪渍。
　　千秋雪感觉到了他心中无限的痛楚和恨意，心口顿觉一紧，一时间难以呼吸。
　　景云几人等候在船尾，突然听到里面的怒吼，皆是一惊，景云更是担心，文鳐故作镇定地安慰着他们，让他们放心。
　　片刻后，逸宇努力平复着情绪：“掌灯人，你可知，当我的剑指着他胸口时，我真想一剑结果了他，可这剑穗轻轻地晃着，仿佛是师傅在轻声的提醒我，不可！不可！”逸宇紧握着手中的剑穗，“可我是真的恨啊！真的恨！为什么！为什么啊？”
　　千秋雪看着刚刚平复情绪的逸宇再次沉入到无尽的悔恨中，心中比他还要难受。
　　“掌灯人，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走了，我恨啊！我只想我师父可以回来！只想她回来！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江湖上人人羡慕称赞得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少年郎，我根本就不稀罕！我只要我师父能回来！只要她回来！”
　　桌山的琉璃灯缓缓亮起，燃着淡淡得蓝色光芒，好似那些漫长岁月里师父温暖的陪伴和守护。
　　千秋雪缓步来到逸宇身旁，轻抚着他蜷缩的背说：“你不是饿了吗？我去给你弄吃的，你师父也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和执念，重新做回那个人人口中艳羡得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明媚少年郎。”
　　说完，千秋雪便步出了书房，只留他一人在房内独自抽泣。
　　四人看到她出来，急忙上前询问，景云呆呆地站在后面，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又想起之前文鳐所说，心中疼痛难忍。
　　“我没事，去弄点吃的，他饿了。”千秋雪说这话时看着的却是景云，“我也饿了。”
　　河面被夕阳映红，那是一抹温柔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