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98、第 98 章

　　凛又轻声抽泣了半晌，在道闲温言软语的不断安抚下，终是止住了哭泣。

　　道闲这时才柔声劝道：“咱们仍保住了一个孩子，她眼下需要你的关心。你别继续沉溺于悲伤之中了，好么？”

　　凛忽然忆起这个即将满月的婴孩仍没有名字。先前道闲曾寻问过她的意见，可被凛搪塞了过去。即便孩子很是健康，可凛仍心怀恐惧，怕她忽然间也消逝了，因此始终未敢与她亲近。

　　凛吸了吸鼻子，轻声问道：“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道闲见她终于对孩子生了关切之心，略略松了口气，浅笑道：“渊儿是我取的名，这次该轮到你来取名了。”

　　凛略作思忖，道：“道深，可好？”

　　“你确定孩子仍随我的姓吗？她是神族女子，依惯例，不该有姓氏。”

　　“我先前答应过衍儿，我所有的孩子，不论男女，一概不入神族。况且我也不希望她像澈那样，半生都被困在神宫里。”

　　道闲点头应允。

　　凛抓着道闲的衣襟，喃喃道：“过些时日，等我身子彻底恢复了，咱们就照你先前说的去浪迹天涯吧。”

　　从他界归来后，凛遵从医嘱，静心将养。为了不烦扰凛，道闲将京都来的刁难悉数瞒下。此刻他不得不破坏了凛的期待，将近日陷入的窘境告知于凛。

　　“瞳回京之后大权独揽，行事越发独断。衍儿虽为神主，可处事手段依旧青涩，对瞳惟命是从，一味地给南疆诸族谋利益、求好处，引得同样浴血奋战的大公、新贵一派颇为不忿。道珏因此起了别心，有意推我上位，希望能与我联手，推翻瞳的霸权。”

　　凛不愿再涉入京都的风云，心中一紧，忐忑地问道：“你的意思呢？”

　　“隐岛好不容易结束了内外战事，我不愿再挑起事端。况且眼下举旗推翻瞳，并无胜算。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愿拿手下人的性命去冒险。况且衍儿仍在瞳手中，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道闲轻叹一声，又道：“我虽无反意，奈何这些日子北疆各族的人频繁登门拜访，瞳应是听闻了风声，接连派人、派信，催促我回京都理事。”

　　凛抓住道闲的手，忧道：“你别去。理事不过是借口。倘若你真去了京都，瞳或许会找个罪名将你囚禁，或者索性除掉你，好让道珏断了反念。”

　　“我并未直接拒绝瞳，姑且以你精神不振、需要我陪伴为由，将回京的日子一拖再拖。”

　　“京都来的使臣还没离开吧？我明早亲自接待他们，让他们亲眼瞧见我眼下孱弱的模样，或许能让瞳再宽限一段时日，我们好安排对策。”

　　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些日子又始终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睡眠欠佳，如今确实是一副弱不禁风、病恹恹的模样。

　　本就十足的病容，又辅以夕夏精湛的化妆技巧，次日出现在京都使臣们面前的凛，面上一副似将要跨入亡界的骇人模样。

　　凛眼下的两道乌青深重，面颊也被夕夏打出了阴影，看上去深深凹陷，唇色微青，面色则是白得瘆人。

　　在凛的哀求下，夕夏同样去信给瞳，表明凛眼下的状况堪忧，请求他让道闲留下陪伴凛静养，不要让凛步澈的后尘。

　　许是瞳仍对凛残存了些许关切，自此不再打搅他们夫妇二人。

　　道闲对前些日子的大意颇为自责，遂将手头的事务撂下，整日陪伴着凛和一双儿女。

　　经历了生死线上的游走，凛如今更加依赖道闲。想到眼下的岁月静好不过是一时的安逸，凛不由叹道：“我私心里希望你能一直留在余末城，别再卷入京都那云诡波谲的争斗中。”

　　道闲应道：“我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你在哪儿，我便希望留在哪儿。”

　　凛明白，道闲骨子里和她很是相像，他们都不乐意主动出手攻击旁人，只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被动地顺势而为，随机应变。他们无欲无求，向往自由自在地生活，不愿受繁文缛节的束缚，尊崇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

　　一日午后，夕夏忽然派人传口信来，说药铺有急事，得劳烦凛亲自前去处理。

　　凛自从知晓自己怀妊后，不敢再步入种满药草的院子，已将药铺全权交由夕夏管理。夕夏平日里极少主动开口提要求，凛猜想许是她遇上了什么状况，忙赶去药铺问询。

　　凛远远瞧见在药铺角门前等候的夕夏，她正不停地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焦躁。

　　见到凛，夕夏即刻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抱歉，我实在挨不住他苦苦哀求，只得替他给你传了话，他想见你一面。”

　　凛猜到夕夏口中之人的身份，并未责怪，只问道：“他已经在屋里了？”

　　夕夏点头道：“他想与你单独聊。我在屋外候着，倘若有什么事，你喊一声就成。”

　　凛虽不愿再见瞳，可既然他不远万里大驾光临，自己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替道闲求情，消解瞳心中的猜忌。

　　屋内地面上静卧着一张方正的信纸，看来瞳依旧借由此法物移行至余末城内。

　　瞳端坐在椅上等候，他的目光沉静，面上未显出半分情绪。

　　凛掩上门，却不敢走上前，不敢再靠近这个曾带给她许多温暖的人。如今的凛心中对他只剩畏惧，他此刻漠然的神情更是给她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此刻隔着整间屋子，沉默着对视了半晌。最终还是凛先败下阵来，勉强扯出一抹客气的笑容，道：“无论外斗还是内争，你皆取得了胜利，恭喜你了。”

　　瞳不理会她的恭维，自顾自问道：“听闻你整个孕期身体一直康健，为何到生产时会如此艰难？”

　　“许是过去一年间，我过得太提心吊胆了。”凛敷衍地答道。

　　“据说这孩子是足月生，这与道闲在余末城的时间压根对不上。”

　　道闲身上的狼毒使得凛的整个孕期延长了两月，凛早已和道闲商议过时间的问题，此刻从容答道：“我思夫心切，偷偷前去军营探望。怕你和衍儿怪罪，便隐瞒下来了。”

　　瞳冷笑道：“你竟能面不改色地跟我扯谎了。”

　　凛的心猛地一沉，忙解释道：“真不是道闲私自离营，是我自己任性，还请别追究道闲的责任。”

　　见瞳仍是狐疑地挑着眉，凛只得反击般地威胁道：“你若是存心与道闲过不去，我就将那年夏天在凉州所发生的事公之于众。”

　　瞳轻叹一声，道：“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是么？”

　　“只要你不为难我们，我就当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就算你提了，又有谁会信呢？”瞳深知自己已挽回无望，索性撕了伪善的面具，厚颜无耻地笑道，“我倒是可以搬出不少人证，证明你分明很享受，对我没有半分抗拒。我不妨添油加醋，将我们的风流韵事彻底流传开，好毁了你做贤妻良母的妄想。”

　　凛登时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忽觉下身隐隐作痛，有些站立不稳，猫下腰，扶住门栏。

　　瞳见状，立即冲上前搀扶。

　　凛怒声制止：“你别碰我。”她顾不得身体不适，下了狠劲甩开瞳的手。她用的力道过猛，推开了瞳，也使得自己跌坐在地。着地时的撞击疼得她几乎晕厥，无法再次起身。

　　瞳将她横抱起。

　　凛无力挣扎，只得由着他把自己抱坐至榻上，目中仍是掩饰不住的憎恶。

　　瞳见她这般厌恶的神情，冷笑道：“我用那酒与你快活就是不耻，那道二呢？你们的首次不也拜那酒所赐么？你们喝下了那酒，才有了初次的荒唐，才意外得了衍儿。你不记得了么？”

　　凛尚未从方才的愤怒和疼痛中恢复过来，此刻又被瞳的话惊得怔住。

　　瞳伸手拉开她的衣襟，扯出那条挂满抑制各类法术的玉石的链子。“看来你的法力已经解封了。法杖已离开衍儿多日，想必是来到了你手里。怎么，你还没记起从前的事？”

　　凛此时才忽然意识到，她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并非是梦，而是一段段真实的记忆，属于澄的记忆。

　　凛脑中一片混沌，愣愣地问道：“我就是澄？”见瞳点头应着，凛又问，“可你先前不是说，在正殿拿着法杖施法的那位女子才是澄吗？”

　　此刻凛似迷惘的孩童般无措的神情让瞳的态度瞬间和软了下来，他柔声回道：“那是你的母亲淼。”

　　凛嗡嗡作响的脑袋似乎比往常慢了半拍，她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可那人当时看着至多二十五、六岁。”

　　“先神淼用法杖封印了你的法力和记忆的同时，也修改了你的年岁，将你改小了十岁。逆转时间的法术是邪术，是法杖所不能容忍的。在淼施法后，它自行封闭了正殿，迫使她在殿内沉睡了十年，年纪也随之倒退了十岁。任何人都不该改变时间的流逝，那或许是法杖对她的惩罚。”

　　“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她不舍得因他人的阴谋将你处死，也不愿让你背负杀人的罪名度过余生，同时也害怕你日后法力失控，犯下暴走杀戮的罪行。索性让你以一个新的身份长大，重新开始人生。”

　　梦境中可怕的杀戮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凛的脑海中，她被法物所困，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化作自己样貌的原智夺走了性命。待她终于突破法物的束缚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此刻，在悔恨、震惊和疼痛的三重冲击之下，凛落下了无助的泪水。

　　瞳将她揽入臂弯，轻拍她的肩头安慰。

　　凛紧咬着唇，竭力忍住想要失声尖叫的冲动，力气之大竟将自己的唇狠狠咬破。

　　鲜血从唇瓣渗出的瞬间，道闲出现在屋中。

　　看到依偎在一起的凛和瞳，道闲不由皱起了眉。再定眼一瞧，发现凛正流着血、落着泪，道闲快步上前，将凛从瞳身边抱走。

　　瞳出声喊住欲移行离开的道闲，将一个链坠丢在地上。

　　竟是衍儿从不离身的那件易容法物。

　　瞳以威胁的口吻道：“十日后的神宫中秋夜宴，请二位务必参加。否则，别怪我对这坠子的主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