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岛驯狼记》秋心响

69、第 69 章

　　来到凉州已有十数日，凛始终未能适应此地湿热的气候，总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到了夜间，凛睡不安稳的毛病又犯了，频频做梦，时而梦见自己回到了草堂，时而身处他界T市，今夜则梦到了余末城，回到了风息堡内道闲的卧房。

　　道闲正斜倚在敞开的窗边，抬头向外眺望。朦胧的月色下，他的身影似乎比凛记忆中更加高大。

　　凛留意到道闲的肩膀在轻微地耸动，又听到了压抑的哽咽之声。凛一阵心疼，不由上前几步想去安慰他，可真正走近了，她又不知该如何宽慰。犹豫片刻后，凛仍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随着道闲的转身，一阵疾风吹过，带着余末城晚风的凛凛寒意。凛不由地打了个喷嚏，道闲见状立即合上了窗。

　　凛正欲开口，道闲已快步来到眼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颤声道：“抱歉，我不该放你走。”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将头抵在凛的脑袋上。

　　道闲的肩很阔，凛被他的臂膀包了个严实。凛感受着这熟悉的温度，体会着他坚实的力道，觉得一切都真实得不似梦境。

　　凛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了道闲面上的泪痕。这样颤抖着流着泪，无比脆弱的他让凛感到相当陌生。她心疼极了，抬手轻轻拂去他的泪滴，柔声唤着他的名字安抚，又抓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连串的吻，动情道：“我不该离开的。”

　　道闲被她触动，低头轻轻吻她，头发、额头、眉尖、眼角、唇尖，他的吻是这样的轻柔，像是怕稍用点力就会把她吓跑。他温柔的，微微颤抖的吻逐渐带走了凛的理智，凛捧住他的脸，含住他的唇，热烈地回吻他。

　　不多时，凛已软倒在地。似是怕当空的明月窥见屋内的绮景，窗帘忽然脱了勾，静静地合上了。凛眼前一片漆黑，身体的感受变得愈发敏锐，心中残存的怯意也消失殆尽。凛听着道闲在耳畔低吟自己的名字，回应似地一声声唤着他。

　　随着极致的感受降临，凛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捂着胸口急急喘气。

　　屋内独属于凉州的热气告知她，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真实得诡异的梦境。凛大多的梦都是一个个全无关联的场景片段，梦中出现的人物模样模糊，她在梦中的行为也不甚明了，而有关道闲的梦却总是如此清晰真实。

　　可即便真实，也不过只是梦境。现实中的道闲绝对不可能落泪，况且眼下他仍住在夏院中，待到立冬前后才会搬回风息堡。

　　凛不禁嘲笑梦境中的自己是那样的多情和愚蠢。自她选择离开余末城的那一刻起，她和道闲的关系就已不可挽回。而如今瞳以卑劣的方式将他拉入战局，使得南疆与余末城彻底站在了对立面。道闲有理由怀疑凛也参与到了这场阴谋之中。

　　凛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不知方才是否真在睡梦中呼喊出了声。凛扭头看向身边安稳睡着的七海，另一边榻上陪夜的丫头似也香梦正酣。她轻叹一声，心中苦恼不已，不知何时才能将道闲的身影彻底从脑海中驱散。

　　次日夜间，苏叶前来拜见，说是应瞳的要求，带凛去一处地方密会。凛虽心中疑惑，仍带上七海跟随苏叶前往。

　　月光皎皎，凛抬眼望见悬在夜空中的浑圆银盘，意识到今夜又是月圆夜。道闲他又在被夕夏取血吗？他究竟还要遭受多少次变形之苦，扎心之痛？凛不喜脑海中又蹦出了道闲的样貌，她摇了摇脑袋，再次将他的身影驱逐。

　　出了原府后门，三人步入山中一片阴暗的森林。凛心头打鼓，狐疑地望着眼前的苏叶。原氏后人有七海那样擅长幻成动物样态的，也有不少能易容改貌的，为防身边人替换身份，瞳每隔一日便会告知凛最新的暗号。凛心中有疑，于是止住脚步，问出了的暗号。

　　苏叶顺利地接上，猜到凛心中恐惧，笑着安慰道：“您别怕，这一片是神木林，早年间，婚丧喜事，婴孩受洗，祈福祭拜皆在此处，瞳爷已在林中树庙等着您了。”

　　不多时，三人来到林间一片空阔的场地上。场地中央有一颗巨硕无比的参天大树，树干高阔，近似一座小楼，从树皮的褶皱裂缝中隐隐能瞧见树干内微亮的光芒。这便是传说中的原氏树庙。

　　庙门微敞，凛随着苏叶步入庙堂。

　　瞳正立于一众神像前，将两排祭拜的烛火一一点燃，听见身后苏叶的知会声，并未回身。

　　凛觉得此刻的他动作轻缓，神态柔和，像从前记忆中那个温暖和煦的瞳。

　　“既然来了，不妨拜一拜专属于原氏的古老树神。”瞳说着跪下身，面带虔诚。

　　凛并未照做，只道：“我不信这些。”

　　瞳没有勉强她，默默闭上眼，双手抱拳放置于心口，似在祈祷，过了许久才重新站起身。

　　凛不解道：“为何深更半夜的来此处会面？”

　　“从前原氏族人不兴举办婚礼，情投意合的男女来到这树庙里共度一晚，便能成为被神认可的夫妇。”

　　凛微惊，转头一看，方才陪同自己前来的苏叶和七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瞳见她神色慌张，笑着宽慰道：“我今日叫你来此处，并非想与你结合。过几日我便要离开前去战场，只是希望你能在此处，在古老的诸多树神面前给我承诺。”

　　“什么样的承诺？”凛心中涌上一丝恐惧。

　　“你心中只有我一人。”瞳沉声道。

　　凛本想应允，可眼前众神像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她，使得她不敢轻易撒谎。尽管她始终压抑着对道闲的情愫，挣扎着试图将他的身影掩埋在记忆深处，可他总时不时窜入她的脑海，搅扰她的思绪，拨乱她的心神。

　　见凛神色凝滞，迟迟未应答，瞳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明了。他轻叹一声道：“你总拿柳请夏搪塞我，或许道闲才是你迟迟没能接纳我的真正原因。”

　　凛痛苦地咬着唇，泫然欲泣。

　　瞳伸手轻抚凛的面颊，叹道：“你以前不怎么哭，现在怎么成了泪包？”瞳的手滑向凛的脖颈处，大拇指似有意、似无意地触碰到了凛的耳垂。

　　这一细微的亲昵动作却让凛不由自主地心生反感，她来不及思索便已后退半步，躲开了瞳的触碰。

　　瞳的手缓缓落下，苦笑道：“这段日子总感觉到你心不在焉，人在此处，可神魂却飞散在他处。我与你亲昵，你很是抵触；对你说些热切的话语，你答得也勉强。你就真对他那么念念不忘，甚至于在睡梦中还唤他的名字？”

　　凛微怔，即刻意识到定是昨晚陪夜的丫头将她梦中的惊呼原原本本告知了瞳。瞳从不过问她本人每日做了何事，看来是因为她屋中所有人都是瞳的眼耳，时时留意着她的动态。

　　瞳叹道：“我本以为原智才是你我心意相通最大的障碍，没想到你真会芳心旁落，没想到最大的敌人竟是道闲。”

　　“道闲不是我们的敌人。”

　　听见凛脱口而出的维护之词，瞳不禁哑然失笑。

　　瞳一脸失望的样子让凛大为歉疚，她知道自己不该对道闲抱有念想，而是该和一直以来的盟友继续走下去。凛心中理性的声音规劝着她，她深吸一口气，坦诚道：“我确实对他动了情，眼下还未能彻底走出来，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给我一点时间。离开余末城之前，道闲也曾经这样哀求过她，如今轮到她也这般求别人。

　　“好，我等你回心转意。我也需明确地告知你，我与他没有合作的可能，你必须在我和他之间作出选择。”

　　见凛点了头，瞳露出宽和的微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抱歉道：“我察觉到了你心猿意马，可实在没有空闲同你调风弄月，所以有些心急，这段时日没少唐突你，对不住。”

　　凛抬手撘住瞳的手，急切地问道：“我能随你一同去前线吗？我需要留在你身旁。先前就是因为你我身处异地，才会叫他人有可乘之机。”

　　“不行。”瞳坚决道。

　　凛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能在府里种药制药吗？我得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

　　“这些药草多少对身体有些影响，你当年进入草堂是不得已而为之，之后就别再碰了。况且白岩城收留了不少京都的药师，药草的供应不需你操心。”

　　“那我也去白岩城，行吗？”凛乞求道。

　　瞳仍摇头道：“澈总对你百依百顺，由着你任性。你好好留在原府，等我回来，好么？”

　　凛神色黯淡下来，不由地想起了之前牧珂说的那句“比起新垣城，余末城更需要你”。凛赶忙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急切地问道：“那我能做什么帮你吗？”

　　瞳温和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平平安安就好。”

　　凛泱泱道：“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可倘若我什么都没法做，我只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瞳笑道：“那你不妨和彩儿一起学些茶艺花艺消磨下时光。”

　　凛勉强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可瞳并未留意到她笑容中的无奈和苦涩，又向神像郑重跪拜后，牵着凛出了树庙。

　　凛沉默地随瞳前行，忆起这段时日里，瞳虽从未明说不准许她出原府，可每当她起了这样的念头，便总会有人前来拜访，以至于她至今未能有机会窥见新垣城的模样。

　　瞳早已习惯了做她的监护人，对待她总采取保护的姿态，将她安放在温室里，让她小心地避开所有潜在的危险。而道闲则是放任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由着她去冒险，似乎丝毫不担心她会陷入困境。

　　这或许便是爱和不爱的区别吧，懵懂的凛这样想着，再次决意将道闲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