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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草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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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摊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地抽搐着。她无力睁眼,亦无法发声,恍惚间只听得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
泉姨朗声命道:“快送去内殿。”
澈紧接着冷声喝道:“谁都不准靠近凛!”
一众奴仆似是被澈声色俱厉的模样吓住了,一时无人敢应声。
凛忽感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悠悠地浮在空中,耳边似有微风轻拂过,不多时,便落到一张柔软的床上。
一只手温柔地抚了下凛的面颊,继而又搭在她腕上。这手虽也冰凉,却不似泉姨的手那般让她心生寒意,反而感到清爽,身上的痛楚似被这指尖带走了几分。
片刻沉寂后,澈急声问道:“瑚叔,瑚叔,你说句话吧,凛这是怎么了?”
一个温和的少年音缓缓道:“凛中了毒,不过无碍性命,莫慌。”他掰开凛的口,就着温水,给她送服下了一粒丸药。
“这毒中得倒是奇怪。她体内共有两味毒,马钱草的量很轻微,毒性发作得缓,第二味乌头藤药性颇重,且用了十足的量。不过巧得很,两种毒的毒性恰好相克,彼此中和抵消,便没有危及性命。”
凛服下的药丸几乎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身上的疼痛缓和了不少。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
接连遇上两次意外,凛心中满是惊惧,又记挂着瞳的安危,心急地试图坐起身,却又无力倒下。
瑚叔柔声劝道:“你且好生歇着,莫用劲。”他的音色、样貌虽是少年,语气却格外淡定老成。
此时,一位衣着素净,模样端庄的年轻女子步入凛的视线。女子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至床边。
澈一见到她,面孔即刻垮塌下来,冷声道:“瞳方才被人带走了,我得赶紧联系原慈祖母商量对策,凛就暂时托付给瑚叔您了。”
瑚叔点头道:“你放心,凛在我手里不会出事。”
女子垂首屈膝向澈行了一礼,澈却像没看见她似的挥袖即走。
女子似乎并不在意澈的厌弃态度,回过身,将凛扶坐起,准备给她喂服汤药。
凛记忆中从未受过别人的喂食,面露窘迫,用尚且微弱的声音拒绝道:“我自己来。”
女子温和笑道:“偶尔受人照顾也无妨。”
凛闻言温顺下来,服了药,又喝了几口薄粥,总算恢复了些气力。她尚有许多疑问,可脑中思绪纷乱,想开口询问却一时不知从何处问起。
女子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柔声道:“我叫柳夕夏,是你姐姐澄旧时的好友。此处是神宫的草堂,是瑚叔和我的住处。”柳夕夏伸手捧住凛的脸孔,紧盯着她的眼,轻声道,“你折腾了一日,想必也累了,先好好歇息一夜,有事等明日再议也不迟。”
柳夕夏的话语似是一剂催眠的神药,凛只觉困意瞬间袭来,乖顺地闭上了双眼。
瑚叔和柳夕夏二人的脚步声渐远,屋内一片寂静。
凛的脑袋仍晕得厉害,身体其余各处亦在隐隐作痛。
凛的思绪回到了几日前,父亲和瞳被迫向她解释隐岛之事。凛在震惊之余亦是激动不已,觉得她终于有机会向一直忽视她的父亲证明她的能耐。
可隐岛之行比预想中艰难许多。面对猝不及防的攻击和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敌意,凛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弱小。若不是她今日走运,或许在抵达当日她便将性命交代在此处了。
凛挣扎着欲保持清醒,却抵挡不住愈发深沉的困意,片刻后终于跌入了梦乡,结束了无比漫长的一日。
次日醒时天已大亮。屋内空无一人,静悄悄落针可闻。
凛推开门,门外是座不大的四方院子。靠院门两侧的角落里,一边有棵高大的银杏,另一边则是棵枝叶繁茂的香樟。院子中间的土地被齐整地分隔成了大小一致的16个小方块,里头种着形形色色凛从未见过的绿植,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一条小径自院门直通凛所在的正屋房门,另一条则连接两边东、西厢房的屋门。两条小径均铺就白色的鹅卵石,在院正中相交处摆着张灰白色石桌和三张小圆凳。
凛顺着小径走了几步,感觉腿脚仍有些乏力,便在石凳上坐下歇息。
不多时,院门被推开,瑚叔端着一个木盘缓步入院。
凛立即起身向这位陌生的恩人道谢行礼,再抬头时,原本空荡荡的木盘上忽然多了些吃食。
瑚叔将木盘推至她面前,温和道:“饿了吧?先吃些早点。”
“这些食物,真是法术变出来的吗?”凛欣喜问道。她忆起昨日家宴时,餐盘上的食物亦是这般凭空出现,不由觉得有了使世上再无人挨饿的法子。
瑚叔似是被她天真的想法逗乐了,笑道:“这些早已在伙房备下,经由此木盘传送来。我们没法凭空变出任何吃食。”
凛极为失望地垂首,默默吃着,眼角余光瞄到瑚叔始终注视着自己,他的目光带着长辈般的慈祥和关爱。
凛不禁问道:“您看着年纪并不大,澈为何唤您瑚叔呢?”
“我实际比你们大许多,我去世时便是这岁数,之后始终保留着那时的模样,未有变化。”
凛一惊,一口粥呛到喉咙口,俯身咳嗽了起来。
瑚叔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我并非鬼魂,莫怕。”继而解释道,“我犯了戒律,遭到处决,可我母亲怜惜我,用法杖将我复活,偷藏在这神宫一隅。可凡是拿法杖满足私人欲求,总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我虽是活了下来,却没法再老去,身体亦被禁锢,无法离开神宫。”
“您实际多少岁了?”凛怯怯问道。
“我许久未算过了。”瑚叔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悲戚,即刻又恢复了春风满面,一脸慈爱地看着凛进食。
凛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顾不得斯文,端起碗将剩余的粥草草吞下。
食毕,餐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茶碗和湿润的面巾。凛寻思应是洗漱用的,便含了一口茶,正准备吐出,却感到那茶水在口中汇作一股水流,在她齿间来回冲刷。
匆匆料理完自己,凛急声询问道:“原瞳他会被判罪吗?”
“倘若他被判罪,你打算如何救他?”瑚叔轻轻挥手,木盘瞬间消失不见。
“澈极希望我留在隐岛,能否以我的留下,换取瞳的无罪?”
瑚叔轻笑道:“留下?你眼下能离开?你手头没有此处流通的货币,也不知晓门路,压根寸步难行。况且你打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回去吧?”
凛微怔,她不知瑚叔如何知晓她的心思。在他界时,为了在战事的混乱中自保,瞳教会了她熟练的刀术和枪法,可眼下她迫切需要的恐怕只是精湛的演技。
“你父亲从未跟你提及我吗?我对他界甚是向往,只可惜,我出不了神宫。”
凛狐疑地盯着瑚叔,始终没有应声,她不敢轻信除瞳之外的任何人。
瑚叔笑道:“神宫里人多眼杂,你不妨留在我这儿。我施了法术,未得我的准许,寻常人无法出入。草堂对外经营着药草生意,自负生计,不收神宫的俸禄施舍,也不受那边的管束。在瞳把你接去原府前,你暂且住在我这小院里,如何?”
凛正忧心自己该如何在这危险重重的地方生存下去,此时得到救命恩人的邀请,她忙不迭点头应下。
“草堂朴素简陋,虽比不上神宫宫殿舒适,可确实是处安生地方,你且将就下。”
凛忙客气道:“我在A国的住处可比草堂简陋多了,且这院里的草植甚是好闻,我闻着似乎有昨夜喝的那汤药的气味。”
瑚叔笑着称赞道:“你的鼻子倒是灵敏。”
临睡前,柳夕夏再次为凛端来了汤药。她仍坚持喂药,语气温柔,让凛不由地觉得拒绝她是件极残忍的事。
昨夜凛神思恍惚,并未留意,今日仔细一瞧,眼前的夕夏真是如玉般的大美人。秀美绝伦这样空洞的辞藻终于在凛心中有了具体的实形。
凛失神地盯着夕夏瞧了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
药水喝尽,白洁的药碗碗底上一抹刺眼的红吸引了凛的注意。她从夕夏手中拿过药碗,定睛一瞧,只见碗底一行朱红色的蝇头小字:巳时三刻,南殿外万木林。
眨眼间,这行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夏正侧身擦拭药勺,似乎并未留意到碗中字。
凛心中纳闷:这究竟是谁留下的消息?是父亲在神宫中的内应?还是又一个欲夺自己性命之人?
父亲曾提过在神宫内亦有他们潜藏许久的伙伴,名唤千禾,是澈身边的婢女。可凛并不知她的长相。
眼下凛无法与父亲取得联系,瞳亦迟迟未有音讯,凛不愿就此干等,错过消息。她手头仅有昨日从澈桌上顺走的一把小小裁纸刀,可这已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决定去会会此人。
凛思索问题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一旁的夕夏见状,便问道:“看你愁容满面的,有何忧心事?”
“我只是有些后怕,从未想到有人会对我下杀手。”凛半真半假地应道,眼角余光再次确认了碗中字的确消失,才轻轻放下了碗。
“有人毒你许是想帮你,另外存着坏心的恐怕也已明白并无让你消失的必要。”夕夏似乎知晓些什么,却不明说,看着凛想要发问的样子,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我还得去南殿送药。”
凛思绪飞转,先前她记下了神宫大致的地图,可这硕大的神宫,实在不是步行可轻易往返的,且出入每一处的宫殿皆会留下印记,她此刻正需前去南殿的理由。
凛立即琢磨出了借口,求道:“瞳跟我提过南殿的万木林,说那是从前祈福求平安的地方。你若是方便,能顺道带我去看看吗?”
夕夏温柔应道:“行,你随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