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宥密》想忘今生

4、第 4 章

　　廉倾小心翼翼的给母亲熬药，旁边偶尔有奴仆路过 ，那似怜悯又似瞧不起的眼神，他看了太多，早已麻木，这些年他这正正经经的廉家嫡子活的早没脸面了。
　　在药要熬好时，哑娘看四下无人悄悄走了过来，她是看准了没人才来的，一见就几天时间廉倾那小心保养的手指粗糙了些，可把她心疼的，廉倾手指生的好，可也要保养，只有把手保养到最佳状态，才能绣出巧夺天工的绣品。
　　廉倾想杨容泽是哑娘亲生儿子，早产所以孱弱需要补充营养，可哑娘把好不容易弄来的羊奶、牛奶先给他泡手，然后才煮熟了给儿子喝，让杨容泽委屈的说“我娘心里我这个亲儿子还不如倾二爷您的一双手”，现在他把手糟蹋成这样，看哑娘心疼的眼神，他都想跪下请罪了。哑娘是他师傅，是他亲人，这些年有哑娘和杨容泽暗中陪伴，他才有些快乐。
　　“夫人身体怎么样了，吃了这药有起色没有。”看廉倾那愧疚的小眼神，哑娘就算心疼也不能说什么，府里人多口杂，她又不能帮倾二爷把这些做了，手可以再养，但倾二爷母亲可就这一个，她现在就希望夫人快些好起来。
　　哑娘是能说话的，就是嗓子被烟熏烫坏了，嘶哑难听，除了廉倾和杨容泽外，她不对别人开口说话，所以都以为她就是个哑巴，连买她进来的管家都以为她是哑巴，连带所有人以为她儿子和她一样是哑巴，这也是廉毓一直没有把哑娘母子发买的原因 ，不然这个家里除了管家这些个心腹，其他奴仆这三年陆陆续续都换过了。
　　“没有，还是老样子，这二天好像更嗜睡了。”廉倾担忧的说，他想再请大夫来看看，可管家说大夫说了吃完这几贴药再去请他，还有九包药了。他想找父亲，可父亲不见他，他想出门自己去请大夫，他出不去。
　　哑娘看药熬的差不多了，让廉倾把药汤倒入碗里，她把药渣包起来带走，对廉倾说：“我偷偷拿出去问问外面的大夫，这药就先别给夫人吃了。”
　　哑娘直觉一向很准，这让她逃过了那场要烧死她的大火，也让她收到了廉倾这样好的一个针绣天才。
　　廉毓和廉慰两父子在书房谈事情，廉慰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翰林院侍读，想当年廉毓自己从考取状元进入翰林院到翰林院侍读这个职位，整整走了六年，然后在侍读的位置上又蹉跎了六年，直到七年前他岳父病死，他又早已暗暗投靠了还是六皇子的衍正帝，这仕途才有了起色，短短七年从正五品侍读做到了现在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他儿子起点比他高的多，而且还有一个他这样位高权重的父亲，没有像他有一个处处遏制他的岳父，以后定然是官运亨通，不用像他一样经历那十二年郁郁不得志的痛苦。
　　廉毓对廉慰这个儿子有多满意，就对廉倾有多厌恶，身上那一半陆家血脉让他讨厌，那逆来顺受的性格让他瞧不上，那愚钝不开窍的脑子，更是让他不想承认那是他儿子，昨天为他母亲的病来找他，他不见就乖乖的走了，真是废物。
　　廉毓当年娶陆娉云也不算是负了赵燕娘，毕竟原本就是赵燕娘的计谋，赵燕娘出身应该算极好的，祖父曾经任一洲太守，可惜手里出了冤假错案，就被罢官归了故里，虽然这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时日子也不是普通人家好比的，她父亲娶了书香门第的母亲，小夫妻也是恩爱过一段时间的，可惜她爷爷亡故后，她父亲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完全变了个样子，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在她十三岁那年，为个青楼妓子活活把她娘气死了，幸亏外祖父虽然不在了，可外祖母疼她，把她接到身边教养。后来他爹从那妓子身上得了一身脏病，身体逐步溃烂，这病治不好，为了减轻痛苦他父亲就服用阿芙蓉，可阿芙蓉价格很贵啊，没有钱就打起了赵燕娘的主意。
　　赵燕娘被外祖母接走不到一年，外祖母一次染了风寒就去了，舅母向舅舅挑唆她不祥，被舅舅厌弃，不顾她父亲那个烂样把她送回，最终被她父亲卖入“寻仙楼”。这名字取的雅致脱俗，实际上就是她们那里最大的青楼，暗指欲仙那个啥欲死的仙，她父亲一边数着老鸨给的银子，一边还对她说：“你该感谢为父把你生的这般貌美，还从小教你断文识字，琴棋书画，才能跟桂妈妈去享福，不然现在你就只能去最低贱的勾栏院里做皮肉生意的营生”。
　　这就是亲生父亲最后对亲手送入火坑的女儿说的话，这男人的心比他一身脓疮还要恶臭，用她的卖身银子也不过才苟延残喘了四个月，都没有等过她及笄，而那时她已经在康老爷家享福了。
　　康老爷康正岩是富商，虽然不是首富，却也是家底丰厚，家大业大，年三十有一，家里只有一妻一女。赵燕娘被父亲卖了，不哭也不闹，看起来是认命了，老鸨就对她放松了警惕心，她当晚就想办法逃了出来，可惜没有逃出“寻仙楼”就被发现了，青楼对于私逃的女子，抓回去的刑法是很阴毒的，就是为了一次吓的终身不敢，也是威慑其她青楼女子。
　　可想而知等待赵燕娘的是如何悲惨的下场，可正好那天康正岩做东请客与人在“寻仙楼”谈生意，看见了被老鸨和龟公拖拽着打骂的赵燕娘，小姑娘柔弱的如同被雨水拍打过的娇花，可那眼神坚毅不屈，可谓是让他一见钟情，当场就以高价把赵燕娘从老鸨手里买了过来。
　　康正岩买回赵燕娘，知道她还没及笄，就没有碰她，这让年少的赵燕娘瞬间对他放下了心防，而且康夫人周雪晴也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康念九岁，所以知道赵燕娘的遭遇后，对她也是母爱泛滥，甚至说可以认她做义女，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出嫁，这对赵燕娘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可少女都有一个英雄梦，而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康正岩救了她，还那么温柔的对她，而且长的也是仪表堂堂，相貌端正英俊。
　　赵燕娘前面近十五年见过的除了自己家和舅舅家的男性仆从，就是父亲和舅舅，一个狼心狗肺、一个冷心冷肺，还有就是青楼的龟公和眼神恶心的客人，所以康正岩在那时的她看来是这世上最顶顶好的男子了。当时康正岩和康夫人站在一起，对自己夫人的提议也没有反对，只是补充说他自己膝下只有一女，现在已经与夫人商量好了，再纳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子入府做妾，延续他们康家血脉，若她愿意他自是很欢喜，但也不强求，毕竟他们岁数差了一半，而且是为妾，但他保证若是她生下一儿半女，以后家里就她一个妾，吃穿用度不比夫人差，让她考虑六天再答复。
　　年少的赵燕娘看出来也听出来，康正岩是喜欢她，想纳她做妾的，但让她自己选择，旁边的康夫人看她自己丈夫这样的作为，也是笑盈盈的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家里也会再给老爷物色合适女子抬进门做姨娘”。
　　只是个少女的赵燕娘当然不明白一个做妻子的女人的心，所以她以为康夫人既然都提出收她做义女了，想来是很喜欢她的，而且康夫人也说她不愿意，还要再物色合适的女子，她觉得自己是那最合适的人选，从外貌和出生都很合适给康正岩生出个出色的儿子。
　　那六天康正岩给她送了很多东西，从漂亮的衣服首饰，到精美的吃食，精巧的玩具……，还对她温柔的说别有心理负担，安自己想的选择，就是做他们义女，这些也是她应得的。从小赵燕娘就缺父爱，康正岩所作所为符合她对父亲一切的幻想，这样一个成熟稳重又温柔缱绻的男人，情窦初开的她又怎么能不心动。
　　六天后赵燕娘含羞带怯的说：“考虑清楚了，为报答康老爷和康夫人的大恩大德，她愿给康老爷做妾，为康家延续血脉”。
　　康正岩一听高兴的不顾自己夫人在身边，就把赵燕娘抱在怀里，激动的语无伦次道：“燕娘真乖……真是……哎！我和夫人一定好好待你，夫人你说对吗”？
　　都快羞死的赵燕娘躲在康正岩怀里，都不敢看康夫人，但听到了康夫人说“老爷说的是”。
　　康正岩对赵燕娘真是疼惜又尊重，在她没有及笄前对她发乎情止乎礼，是当女儿般疼惜，知道她父亲的死讯，知道她恨这个父亲，没有告诉她，但也替她把她父亲好好安葬了，全了她为人女的孝道。她一及笄就娶她过门，虽然顾忌着康夫人没有安正妻之礼凤冠霞帔从正门入，但也大操大办，让所有人知道他康正岩看重这个小妾。
　　赵燕娘在康府是过了二年好日子的，康老爷宠爱，康夫人温柔照顾，她刚刚嫁康正岩因为怜惜她年幼，怕以后孕育子嗣对她身体剥夺过剩，康夫人还亲自请了大夫给她调理身体，所以她给康正岩做妾的第二年怀孕时，身体健康丰润，怀孕的不适状况一点也没有，人更是因为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即将生下心爱之人的孩子而容光焕发，让康正岩不由感慨“一样是怀孕，当年雪晴怀念姐儿的时候可整个人都脱形了，吃什么吐什么，喝水都吐，人也憔悴的不成样子。这人跟人真不好比，燕娘你怀的我这个儿子，一看就是来报恩的”。
　　赵燕娘虽然是妾，可这二年的日子过的如同正头娘子 ，她不用给康夫人晨昏定省的请安，不用在康夫人面前伺候，更是不用穿衣戴首饰时特意避开妾不能穿戴的颜色，怕惹正妻不快，康夫人永远温柔大度的说：“老爷疼爱妹妹，我爱屋及乌也喜爱妹妹的”。
　　刚做妾时赵燕娘还不好意思，一定要给康夫人晨昏定省，是康正岩怜惜的说“雪晴只是商户女，燕娘你出身官宦之家，今让你做妾已是委屈，雪晴商户出生也是不看重这些的”。
　　自赵燕娘怀孕，康正岩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刚知道怀孕就趴在她肚子上要听儿子动静，康夫人更是补品不要钱似的往她院子里送，感动之下对康正岩说：“这一胎是男孩的话，就给姐姐养，做老爷的嫡子。”
　　把康正岩心疼的死死抱着她说：“燕娘不用这样懂事的，就是不养在夫人身边，这也是我的嫡子，我怎么能忍心你和孩子骨肉分离”。
　　“养在姐姐那里，我也可以天天去看孩子的，而且孩子给姐姐养，妾才能马上再给老爷开枝散叶啊！”赵燕娘这样说，让康正岩喜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唇舌温柔的描绘过怀里这娇娃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房里的两人此情此爱交付，窗外亲自端着补汤来的康夫人不想打扰里面的这对鸳鸯，又悄悄端着补汤走了，后把补汤倒给了家里怀孕的老母狗吃。
　　赵燕娘相信她这胎是男孩，给了康夫人养后，她马上就生个女儿自己养，她知道康老爷喜欢孩子，可因为夫人子嗣艰难，到现在才一个女儿，她一定要给康老爷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报答康老爷和康夫人对她的好。她想的很幸福、很美好，可惜有时候意外的到来就是那么残忍，露出了生活真正的狰狞。
　　在赵燕娘怀孕六个多月时，康正岩做东请客回来时，因为喝了些酒，掉下马来就这样去了，赵燕娘一听噩耗，哭晕了过去，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她伤心过度小产了，而且还真的是个男胎。彼时也才十六岁的她同时失去了心爱的男人和孩子，在她痛苦的似要死掉了时，一向温柔又待她极好的康夫人用最恶毒的话辱骂她，说她克父克母、克死她外祖母、现在克死康老爷、还克死肚子里的儿子，这样不祥的人，她们康家不敢留，不然不知道哪天又要克死谁。
　　康夫人办理好了康正岩丧事后，不顾赵燕娘的解释和苦苦哀求，把她卖入了比“寻仙楼”更远更大的青楼，让人绑走她时，康夫人温柔的说：“你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还是我心善，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赵燕娘没有死的勇气，就只能在青楼卖艺卖身，虽然她给人做过妾，已经不是完璧，但她真的生的极美，而且自小又是当大家闺秀培养的，又被康正岩娇养了二年多，这气质自不是别的青楼女子好比，老鸨对自己手里有价值的姑娘还是很好的，而且赵燕娘不是个蠢人，以前是年纪小又被养在深闺，所以不懂人情世故 ，不明人心险恶，但在青楼几年历练，她的心智成熟了，明白了康夫人是对她真的仁至义尽了，当时听康夫人的做他们义女，也就不会落得这种下场了，可她也不后悔爱康正岩一场，再爱现在人也死了，她这活人总要好好过日子的，所以她处心积虑的物色了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学子，暗中让人偷光他给寡母治病的钱财，她再救他危难，那怕最后他寡母还是死了，可这男人也对她死心塌地。她不怕这男人不能高中，因为这些年朝廷对科举看的很重，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一定能高中，在男人高中后以退为进让他娶高门贵女帮扶仕途，她不争不抢，以后徐徐图之下，只要男人心在她这里，等男人功成名就，家里的贵女无足为惧，这就是一场豪赌，她现在赌赢了。廉毓考了个状元，还是超出她预期的，家里娶的贵女和生的那个嫡子的懦弱蠢笨也是合她心意的，如同老天都在帮她。
　　赵燕娘也想过在高门大族中找目标，但她给人做过妾，而且在青楼是实打实的挂牌接客的，那些老爷们给她花钱是一掷千金，可让娶回家连妾都不可能，最多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连带自己生的孩子也见不得光，一不小心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