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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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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和几人回到库房的时候,正见到管牧一脸哀怨地蹲在那头老黄牛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根不知打哪来的枯枝,在面前那块草地上划来划去,将那片枯草地划得不成样子。
而那个本该一本正经的白衣童子,正好奇地蹲在管牧身边,打量着他到底在地上划些什么,见着珉和他们一行人过来,童子当即收起了那副好奇的模样,从管牧身边站了起来,恢复成了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甚至退了好几步站去了角落,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管牧一瞧见他们,登时像看见负心人一般跳了起来,甚是悲愤地指着珉和的鼻子,语声之中还带着些许哭腔:“你们太过分了,丢下我一个人都跑了,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你们今天不说,我就在这里不起来了!”说着他便又蹲了下去,只是大概抬头看人实在是失了气概,他又猛地跳了起来。
珉和咳了一声,拉过了管牧,“一些不太要紧的事情罢了。”
管牧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你不说……这活,这活,我不干了!”
珉和皱了皱小脸,随后一手扶着下巴沉思片刻道:“等下山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酒心酥如何?”
“说定了!”
原本还一副不好说话的管牧当即搬起了一筐箱笼,往着库房里去了。一旁的珉晨笑着凑了过来,“阿姐,酒心酥,我也要一份。”
珉和看了看自家这个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了还同阿姐撒娇的弟弟笑道:“我们阿弟自然也要有一份,”说到这里她偏过了头道,“谢公子可要一份?”
谢子期一手握拳咳了一声道:“若是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谢竹悲愤地看着众人,“所以到最后,竟只有我没有?”
珉晨笑着打趣他:“你想要,找你家公子去。”
说完,他跟着珉和搬着一筐箱笼将装好的陈酒搬进了库房。
此处大约是专放粮食水酒的库房,里头除了先前管牧搬进来的那几坛子酒,便是些谷粮和些新鲜的菜蔬,珉和和管牧几人将箱笼中的酒搬出放在了一处,等到所有酒坛皆尽搬完,外头本是只有些许暗沉的天色已压了下来,书院这头满山的乌云,似是随时能有一场隆重的暴雨。
谢子期皱着眉头打量着天色,正想开口,前头一个穿着石青色棉袍的书生模样的人打着招呼便跑了过来,这人跑到几人跟前轻喘着气道:“子期,可算找到你们了,重阳先生临时要新开讲学,如今大部分人都往学堂去了。”
几人皆是一惊,珉和略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方才还那般悲痛的老者,怎么转个头的功夫便要开堂讲学了?
谢子期沉默了片刻,只道大概是纪先生说服了重阳先生,转而看向珉和:“如今天色不好,珉和不妨一道去?”
珉和想起先前纪渊说的那些话,“你们书院似乎也不让女子进入,今日送酒便罢了,要真进了学堂,你们那个纪先生还不得将我轰走?”
珉晨拉过了珉和的衣袖,轻声道,“阿姐,你便就跟我们一道去,以前那个私塾地方小进不去便罢了,如今学堂里这般多人,先生不会发现的。”
珉和转头便看见珉晨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手拉着袖子盯着她看,在场几人唯有管牧一脸反对的神色。
“不好吧,和姐,这是人家读书人的地方,咱两个去像什么样子。”管牧眼神漂移,愣是不看珉晨谴责的眼神。
兴许是看着自家公子表面上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实则坚定的很,原本在一旁的谢竹笑嘻嘻地拉过了管牧,“我正好想听听你以前的丰功伟业,不如咱们去学堂外头仔细说说。”
话音刚落,谢竹便收到了自家公子带着笑意的赞许的眼神。
珉和心里自然明白珉晨的意思,她回头望了望自家那头不知世事的老黄牛,还站在原地扒拉着书院地上为数不多的草,有些犹豫。好歹今日她也是上来做正事的,混进人家学堂里像什么样子?
其实珉晨说的也有道理,濯砂书院家大业大,今日光跪在祠堂外头的那些学生便有三四十之多,若是重阳先生开讲学,尚不知还有多少人上赶着去听呢。
珉和这么思量,还没思量出个所以然来,就被珉晨半拉半拽着往学堂的方向去了,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到了濯砂书院最大那个学堂的角落里。
谢子期那人便坐在她和珉晨的前头,恰好能挡住上头先生看下来的视线。
重阳先生进来的时候只他一个人,既不见林山长,也不见纪先生,许是看见了学堂之中还有好些穿着书院长工衣服的人,重阳先生宽慰地笑了笑,捋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子,还有些泛红的眼角堆起了一片老怀欣慰的褶皱,“很好,很好,学不分贵贱。”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今日才知晓了我的挚友,纪老先生的长辞。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只我不愿老友如微尘一般散去,这才托了小纪渊叫各位来此,听一听我那老友过去的余光。”
“子沐一生清明,上对庙堂之高,下对江湖之远,常有忧怖之心,又苦诉诸于口,故其辞官远归,便只想叫更多学生知晓何以解忧,又何以解怖……”
重阳先生本就是一名家大儒,如今为挚友作辞,话语之间明明是纪老先生过去那些交予学生的言论,却又充斥着痛失挚友的感怀。
珉和虽听得一知半解,却也难免有些羡慕,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死了之后随便找个坑一填,最开始的几年能有人记得烧点纸钱就不错了。至于过去的那点子丑事,能忘的还是赶紧都忘了吧,毕竟谁也不是圣贤那样能出口成章,还有学生时时把那些话都给记下来。
至于那些不怎么通俗的大道理,珉和实在是不怎么听得懂,甚至好些时候还在想着,重阳先生嘴里说的那些个字,到底是哪个字来着……
听着听着,难免有些走神。
就在珉和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重阳先生的声音停了下来,似是看着他们这处,随后珉和看着珉晨的眼神中露出惊诧的意味,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身边便罩下来一层阴影。
她转头看时,就看见纪渊旁若无人地扯了扯他那没什么褶皱的衣袖,然后一手支在桌案上,另一手翻着他自己带过来的那本经书,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晃的人眼花缭乱。
也不知他看着经书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的那一侧的耳垂泛起了薄红,耳后的那一小点的红痣犹如落在冬日白雪里的鲜血一般,看着更加显眼了。
珉和看了他一眼,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明明上头的重阳先生正对着书院里的众人缅怀他祭奠老友的哀思,但是这位应该算是正主之一的纪先生看着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样的人平日里得有多冷漠哪,难怪每日里说话没有几句能听的。
“想问什么就问吧。”纪渊明明没有看向珉和,却似是能够察觉到珉和的视线,干净的手指在身前的桌案上轻点了几下,然后又捏住了经书的一角。
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珉和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你不难过吗?”珉和飞快地打量了一眼纪渊的神情,然后收回了视线。
却不想那人的手顿了片刻,突然将手上那本经书合上,幽深的视线往珉和这处看了过来,“你觉得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珉和一愣,“重阳先生如今正在讲的,不是你阿爹吗?”
要知道她和珉晨的阿爹去世的时候,她难过的哭了整整一日,若不是顾虑着年幼的珉晨,和灵堂旁边对他们家的钱财虎视眈眈的那些陌生叔伯,她大概要难过上更久的时间。
哪怕是如今,阿爹已经故去很久,在离开津梁镇,收拾到阿爹的物件时,她也是要比寻常时候更加难过的。
“那又如何?”纪渊的声音冷淡的甚至不像是在谈论他的父亲,明明他身上还穿着给他父亲守孝的衣服,“莫非是需要我在这讲学上配合重阳先生,哭的声泪俱下不成?”
珉和被他噎了一句,瞪了他半晌,憋不出半个字来。她实在很难想象纪渊哭的声泪俱下时什么样子。
纪渊将视线转了回去,重新翻开了那本经书,目光落在那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眼梢还能瞧见珉和那副神情,“比起这个,昨日那书,你可看了?”
眼下纪渊提了起来,珉和才想起那本纪渊托她带给珉晨的书,还叫她放在灶房外头的木架子上。
如今过了一夜,珉和倒是反应过来了,“珉晨就在书院里头,你有什么物件自己交给他不比给我更快些?”想起昨天夜里纪渊那个十分突然的要求,她心头又闷了几分,“你昨日里还叫我们将酒送上来,又哪来的时间看你那劳什子的书?”
纪渊总算是抬头看向了她,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哦,给宁珉晨?我想起来了,可那只是个借口,那书确实是给你的。”
珉和茫然了一瞬,越发恼羞成怒,却又没法在讲学的学堂里同他生气,只能压着声音咬牙切齿,“你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儿耍么?”
如今珉和心里头只觉得这个书院先生着实是恶劣透顶了,明明已经看不来她先前那些都是强撑的话却非要问出来,一点也不像是书院里教书育人的先生。
学舍的上头,重阳先生坐在那方垫子上,讲述着纪老先生的那些言论,珉和另一侧的袖子被人轻轻地拉了一把,珉和转头时便瞧见珉晨望过来担忧的眼神。
方才他们二人说话,声音极小,唯有珉和那最后一句,大概叫他们周围的这一圈人都听见了。
珉和同珉晨那双乌黑清澈的双眼对视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同纪渊生气,说到底她也不会同纪渊有再多交集了。
珉和冲着珉晨轻笑了笑,拍了拍自家阿弟的后脑勺,就转过了头,也不理会纪渊。
却不想身边的纪渊忽然道:“你若是不想看那本书,我也可以给你去寻一本简单些的,《三字经》,或是《千字文》?”
珉和一下就捏紧了拳头,她方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听纪渊埋汰她,她明明可以转头就走,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只是在她刚转头要偷摸离开学舍的那个刹那,纪渊的声音和另一侧学堂里一道陌生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只不过一道极轻,而另一道又极响。
“宁家烨叔,是你何人?”
“先生可知大典供酒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