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娘子》八里山鬼

14、第 14 章

　　说完那句话，方妗予扭头就走了，还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那种骄矜。
　　珉和和谢子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珉和原以为一锅都是黑心人的方家如今竟还出了个好苗？

　　珉和低着眉眼思索了片刻，还是觉着奇怪：“方家人这是吃错药了？”

　　谢子期敛眸抬步往着食楼而去，“方家虽以利治家，不过我也曾耳闻方家嫡女柔善温良，大约是个可信之人。”

　　珉和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几步跟上了谢子期，“难不成你们两家说过亲，说来这件事倒也应该，方家怎么说也是晋州数一数二的大族了，且那方廷均年岁都那么大了，这位方姑娘怎么说也该定亲了……”

　　谢子期顿时停了下来，利落的剑眉如今紧紧锁起，“方家嫡女不会嫁进我们家……”这句话说完谢子期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转过了头疾步往食楼走去。
　　说起来这件事虽然同珉和和她的酒肆有关，但是那位方家小姐说的那句话没头没尾，珉和即便知道了方家还惦记着那件事情也无处防备，横竖都是水来土掩的事情罢了。

　　她倒也不是不相信方小姐，以往听说这晋州商贵族圈子里头乱的很，如今倒是隐隐约约可见一斑。

　　谢子期带着珉和逛遍了一圈食楼，里头的师傅正端着那些样式和做工都十分好看地食盘往前头祭典的方向去，托谢公子的福，珉和如今也算是尝过了晋州那些个贵族吃过的菜式。眼下珉和正拿着一盒糕点往书院前头祠堂走，听谢子期说前头那些个学子忙乎起来大约这一日都是歇不下脚的，那些端到前面去的吃食大部分都进了那些晋州贵族们的嘴里。

　　可珉和总不能叫自家两个弟弟饿着，眼下她正和谢子期商议着一会儿由他将这盒子东西带去给那两人，话正说一半呢，珉和步子忽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站在石碑亭的侧边，另一边藏书阁石匾的方向，正前呼后拥走来一帮子人，为首那个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厌其烦。

　　在那些人视线往这处过来的时候，珉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正想和谢子期说要不他们还是绕路走的时候，那位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亮了几分。
　　“纪先生，先前家父确实略急躁了些，方某教子无方，那混账东西竟敢在书院里冲撞纪先生，回头等他回书院，纪先生想怎么罚，方某绝不置喙一句！”

　　这话听起来倒有些古怪了，纪渊虽然是书院先生，但是方家在晋州的地位也绝算不上低，怎么如今听上去倒颇有一种讨好的意味……
　　先头那人似乎是听烦了这样的说辞，“啧”了一声之后道：“你若真想我耳根清净些，便叫他自个儿从书院里退了。”

　　纪渊突然停了下来，凉薄的唇勾起了一丝笑意，“还有，方家主，纪某不过区区一介书生，实在当不起方家主这般殷切，有这功夫，你多去寻一寻林山长，说不准林山长一高兴了，便做主将那供酒一职还给你们了。”

　　听着这番刻薄的话，珉和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她以为这位方家的家主会耐不住性子的时候，那人也只是扯起唇角，勉强笑了笑。

　　随后方令臣转头看向了一个他身后跟着的，唯唯诺诺的青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方令臣猛地一脚踹翻了那个青年，辞色严厉：“我平日里叫你看着少爷，你就是那么看着的？”

　　那个青年被方令臣狠狠一脚踹到了石碑亭旁边一根脱了色的石柱下，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这处，珉和和谢子期原本被石碑勉强挡住的身形这会儿算是彻底挡不住了。

　　珉和几步上前扶起了那个青年，这才发觉这人应当是那天站在方廷均身侧和那群人一道为难珉晨的，她当即觉得晦气，想将这人丢开，但又想起自己做人的准则，要是她这回把人丢开，只怕要给他雪上加霜。
　　只能胡乱推了几把那人将他推回了方家那个队伍里。

　　谢子期无奈地扫了她一眼，冲着纪渊和方家主作了一揖，“学生见过先生。”

　　纪渊脸上还挂着那副凉薄的神情，眼神从珉和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了谢子期身上：“谢家公子不在祭典，倒是得空到得书楼来？”
　　濯砂书院的藏书阁，大部分人也叫它书楼。

　　不等谢子期回话，方令臣先疑惑地转过了头，“谢家公子？先头谢家大公子还从小予那头问起你的消息，倒不曾想到就连祭典这样的日子，谢公子都要到书楼来？”

　　谢子期笑着应道：“有些琐事，便留了一书童在那处应训。”

　　“书童？前头倒并未瞧见什么谢家的书童。”

　　这一句叫珉和的脸木了一瞬，以她对管牧的了解，那小子多半是受不了典仪繁多的规程，如今不知躲到哪里偷闲去了。

　　谢子期却面不改色道：“那书童初来乍到，兴许是书院的路太过复杂，叫那孩子不知迷路去了何处，回头我便叫谢家的家仆去寻他一寻，倒叫方老家主操心了。”

　　那方令臣闻言沉下了脸色，谢子期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暗指他多管闲事吗？如今这姓纪的不给他好脸色看，就连谢家一个小辈都敢指着鼻子暗骂他了。只是叫方令臣拉下脸来跟一个书院小辈呛声，只怕这个油盐不进的纪先生更不会给他好脸了，方令臣那双锐利的眼睛盯了谢子期一瞬，随后落到了珉和身上，叫珉和陡然打了一个激灵，如同被一只不怀好意的鹰隼盯上。

　　果然，对面这位方家主沉声道：“听闻谢家先贤最重清明，谢公子不顾典仪之礼也要出来，想必是为了这位小姐吧，倒不是这位是哪家的闺秀？”
　　珉和今日虽然为着这个祭典已经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衣服，但是恐怕都比不上那些世家小姐身边的丫鬟穿的衣裳，这个方家主此话明明是冲着诛心来的。

　　珉和灵机一动，正想接话，却不想那个珉和先前扶起来的方家书童率先一步跪在方义的跟前，抢道：“家主，这女子便是那宁珉晨的阿姐，宁和酒肆的东家！”

　　珉和咬了咬牙，她就知道这姓方的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黑了心肝的，她前脚才好心将这人扶起来，这人后脚就把她卖了，方家出了一个方妗予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她的酒肆抢了方家的生意，珉和都能想象的到，这方家的人恐怕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了，却不想方令臣听到她的身份，神色却忽而古怪了起来，倒也不是珉和想象的那般摆个臭脸的样子。

　　“这便是宁家阿姐？”
　　方令臣突然展开了一抹笑容，眼角那为数不多的褶皱堆迭到了一处，温和之中越发透着一股古怪的渗人之意，“先前廷均冲撞了令弟，还在书院前口出狂言，都是方某教子无方了，实在是惭愧，如今这书院的供酒之责便当是赔罪了，还望宁小姐勿怪。”

　　珉和一怔，她原先都设想了这方家的家主若是开口刁难人，她便也不会给这人面子，却没想到这人上来就是一通道歉，也不知是真的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旁边那个一副看好戏姿态的纪先生听的。

　　只是方令臣既这么说了，反叫珉和原本想好的说辞都烂在了肚子里，磕磕巴巴地开口：“没，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方公子知错了就好。”

　　那边看热闹的纪渊突然笑了一声，插了一句道：“若是真知错了，今日站在此处的，就不是方家主了。”
　　珉和当然也知道，但是那不都是场面话么？

　　方令臣也没想到自个儿都把脸面放到尘埃里了，这位纪先生还丝毫不留情面，面上的笑意也收拢了许多，阴沉的视线扫过了他身后那些方家的家仆，“廷均自然知错，只是家父实在生气，将他关在祠堂之中，等日数满了，自然能出来同纪先生致歉。”

　　方家的人一时噤若寒蝉，纷纷低下了头，自然不敢反驳自家家主的话语，而点完火的纪渊拢了拢袖子，明明是同方令臣说的话，却看向了珉和，一派悠然道：“方家主知道就好，我濯砂书院的学生没得无端叫人受了委屈，否则兴许会有人觉得在下不够格当这个书院的祭酒。”
　　这人说完这句话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珉和无言地瞪着纪渊的背影，这人还怪记仇的。

　　方令臣心道自家儿子不也是书院学子，怎的没见这姓纪的替自己儿子出头，只是他想归想，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他扫了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纪渊的背影，随后对着珉和说道：“听闻令弟文才俱佳，一篇《从农记》便能叫还未到招收学子时间的濯砂书院将其收下，就连纪先生都赞誉有加，想来是少年英才，来日定然大有可为啊。”

　　珉和笑了笑，有些不明白方家这位家主想说些什么，只道：“我不懂阿弟学业上的事情，他也不过是记下些平日里的所感所想，兴许没有方家主说的这般厉害。”

　　方令臣笑道：“不过是平日的所感所想便能如此出众，来日我晋州便又要多一个陛下的股肱之臣了。想来令弟必能自勉自励，不会少年折戟，令我晋州痛失人才了。”
　　丢下这样一句令珉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位方家家主便带着他身后的那些人往着纪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