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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玄火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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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雪有种背地里吃瓜被瓜主捉住的心虚,没多想便乖乖走上前,秦无咎拉住他的手走了几步。
氛围忽然有种诡异的安静。
周围人——特别是芙烟,目光灼灼而长久地落在秦无咎拉住他的手上,几乎快盯出一个洞。
江照雪感觉有点不自在。
他悄悄瞥了一眼秦无咎,见对方好像没察觉到什么,便装作不经意将手抽了回来。
“无咎哥哥。”芙烟笑起来,嗓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乖巧,“这位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生。”
江照雪心头警铃大作。名义上他是芙烟派来给秦无咎的侍从,又怎么会不认识他?要是芙烟和秦无咎一对上,他假冒的事不就暴露了?
幸好,秦无咎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简略道:“新收的侍从。”
江照雪忐忑不安的心稍稍落下,余光发现锦华正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见他察觉,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从岸口走进岛屿,越往深处越是繁花似锦,树木山石蓊蔚洇润,整座庭花岛像一块灵气凝成的湖中翠玉。
锦华仙君这次邀请了不少人,走一段路便会撞见三三两两的宾客,停下来寒暄几句。
秦无咎看起来对交际并不热衷,冷着一张脸显得淡漠又疏离,但丝毫不影响见到他的人前赴后继迎上来,想多攀谈几句,混个脸熟。
那些寒暄大都奉承又虚浮,江照雪听着实在无聊,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见一旁花丛后响起一串窸窣声。
他绕到后面一看,一只墨绿色龟壳的乌龟四脚朝天翻倒在地,短短的四肢在空中舞来舞去,拼了命也翻不回来。
小乌龟眼泪汪汪望着他:呜呜,救救。
江照雪蹲下来,顺手将龟壳翻过来:“你是摔了一跤?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音未落,一旁蹿出一只花白斑纹的兔子,如雷如电,飞起一脚将还没趴稳的乌龟踹翻在地,停在几米远的地方转头朝他挑衅又得意地邪笑。
小乌龟挥舞着四肢眼泪花更大了:呜呜,救救。
江照雪:……
原来是野外霸凌。
那兔子毛色干净顺滑不像野生的,应该是岛上哪位宾客养的灵宠。但不管谁养的灵宠,都不该这样戏弄别人。
江照雪再次将乌龟翻正,果不其然,那兔子又朝这边冲过来。
“住手,快给别人道歉!”江照雪站起来去抓兔子,兔子见势不好紧急刹车,扭头就跑。
一人一兔眨眼间钻进花丛里,你追我赶跑了不知多少犄角旮旯,最终兔子凭借小巧的身躯钻进一片树丛里,没了踪迹。
江照雪气喘吁吁找了半天没找到,抬头一看全是陌生的花丛,不知跑到了哪里,半个人影也不见。
完了,不会是迷路了吧?
江照雪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过来的了,在附近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脚下踩的东西脚感不对。
不好,有机关!
脑子里刚闪过这句话,脚下一空,整个人哐哐掉进了地下密道。
密道又黑又长,江照雪像颗豆子一样一路翻滚飞奔,也不知滚了多久,终于眼冒金星地摔进一堆柔软的布缎里。
呜呜,救救。
江照雪脑子里只剩这几个字。
他缓了半天才从疼痛中找回一点理智,四肢关节在密道中一路碰撞磨损,也不知破成什么样了。
这是个放东西的房间,堆了好几个大箱子,他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身下箱子里装的全是颜色艳丽的衣服,看起来不像寻常衣服,倒像是跳舞用的戏服。
江照雪从箱子里爬出来,房间里暗,他走出房间想仔细检查下自己损伤如何,却倏忽脚下一顿。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袍少年,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那人一身白袍胜雪,如墨青丝被一根青色发带随意系在身后,身形清俊单薄,整个人透着种朝露凝霜般的脆弱缥缈,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江照雪看着对方,一股异样的颤栗从背脊爬到脑后,一直延伸到胸口,陌生而怪异,心脏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视线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那人的脸上,戴着半张金色的雕花面具。
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对方淡色的薄唇,和清瘦白皙的下颌。
这个人……
江照雪意识恍惚一瞬,视线里满是那半张金色面具。
这股异样的感觉起得太急太浓烈,他还来不及分辨究竟是什么,回过神时,白衣少年竟已站在他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可怕,金色面具几乎快贴在他脸上,呼吸间鼻息交错。
江照雪脑子空白一瞬,下意识想后退:“你……”
对方双手按住他肩膀,忽然低头凑到他脖颈处,轻轻嗅了两下。
江照雪浑身都僵了。
很快对方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似乎也带着疑惑,还有一丝不确定。
江照雪终于找回自己丢失的声音,干涩道:“你……你要干什么?”
白衣少年置若罔闻,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他脸侧,清浅的呼吸扫过他皮肤,两人几乎抱在了一起。
平白无故被一个陌生人这么亲密地抱着,对方还是个男子,江照雪背上的毛都要立起来了,吓得连连退步。
“你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嗷!!”
慌乱中脚后跟绊到东西,重心不稳跌下去,两人在箱子里噼里啪啦摔作一团。
江照雪刚从层层衣料中坐起身,门外就有人闻声疾步赶来:“什么人在里面!?”
混乱的视线中,江照雪看见了自己被磨破的手肘和膝盖,破口处的纸皮皮肤都磨出了毛边,傻子都能看出这副躯体不是真人。
不行,就这么出去会被看出来的,外边全是仙家修士,他根本小命不保!
迟疑的一念间,门外的人已冲进房内。
“你是什么人?”侍从警惕地望过来,只见箱子里坐着个一脸惊惶可怜的少年,粉黄艳丽的戏服胡乱缠在身上,依稀可见下面清瘦的身形。
“我我……”江照雪心虚地把破掉的部位往衣服堆里藏,还没想好借口。方才那个白衣少年也不知去哪儿了,眼下就他一个人坐在这儿。
侍从狐疑道:“你是给仙君们献舞的?”
“……啊对对对!”
侍从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轻斥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都换好衣服准备上台了,就你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小心锦华仙君治你的罪。快把衣服换好跟我走。”
看来是把他当成了来换衣服的舞伶,江照雪一边应声一边扯过戏服往身上套,原本的衣服被磨破已经遮不住破损的部位,戏服长袖长袍刚好能遮住,也顾不得粉不粉艳不艳。
换完衣服,侍从引着他一路穿过游廊小道,进了间热热闹闹的房间,里面一二十个花枝招展的艳丽舞姬,穿着跟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服装。
“在这儿候着吧,马上就要上台了。”侍从说完便走了。
直到此刻,迟来的羞耻终于涌上心头。
江照雪看着这身半遮不露欲语还休的粉嫩戏服,想转身溜走,但来不及了,嬉笑的舞姬们已经注意到这边多了个陌生面孔。
仓促间,江照雪背过身拿起身边不知道谁的胭脂,往脸上猛一通乱抹。
“咦,你是哪一位姐妹,看着好像有些眼生?”一位舞姬凑过来问。
面前这个人肤白若雪,纤细的脖颈染着薄薄的绯红,分明是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多了几分绮丽秀美,如寒风中绽放的桃瓣,让人说话都忍不住轻柔了些。
这种感觉在对方转过头的刹那,被冲击得灰飞烟灭。
好端端一张脸东一坨红西一坨红,被化得神嚎鬼哭,能止小儿夜啼。但即便如此,仍能看出五官底子不俗。
“我新来的,还没怎么跳过呢,姐姐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江照雪用袖子半遮着脸,掐着嗓子道。
舞姬额角青筋直跳,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她是领舞,原本看到这人心里蓦地冒出危机感,怕被抢了风头,现下又安心下来。
身姿气质不俗,可惜是个化妆生手,审美上兴许也有点问题,不足为惧。
她温和道:“别紧张,待会儿你就跟着姐姐们跳,没问题的。”
“多谢姐姐关心。”
舞姬离开后,江照雪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啊谁要跳舞啊!
他哪里像会跳舞的,让他跳不如给他一刀吧!!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从这儿出——
眼前的门被人从外猛地拉开,侍从进来高声道:“宴席已开,各位姑娘们赶紧上场吧。”
江照雪:……
侍从与他大眼瞪小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呀?”
江照雪:……
江照雪被裹挟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姬中,被迫运到了宴席现场。
锦华仙君邀请的宾客众多,放眼望去起码三四十位仙家道君,算上服侍的美婢仙童,能有百多双眼睛能欣赏到这场精心准备的表演。
江照雪已经麻了。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这叫什么,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从他选择穿上这身万恶的戏服掩盖破绽起,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作死选择。
只能先混过去再说了。
丝竹琴瑟声已起,江照雪绝望地闭了闭眼,拉过一张面纱搭在脸上,混进了舞姬中。
※
主座上,锦华仙君咳了两声,对一旁的秦无咎小声道:“无咎君,已经差所有人去找了,护岛结界没动静,所以人一定还在庭花水榭,不会有事的。”
“锦华君。”秦无咎拿起一只翠玉杯盏把玩,表情无波无澜,但仔细看去,黑沉沉的眸子里几乎要凝出冰来,“此处是你的地界,今日又是你生辰,所以本君不会放出神识寻人。”
灵力高深者可以轻易探知方圆一定距离内的每一丝动静,但身处其中的人很可能会察觉到这股灵力,普通人也就罢了,今日到场的有几位有头有脸的仙君,即便没有秦无咎灵力强盛,但多少会有人察觉到这股灵力。
这种场合下若被人探了地界,主人脸上是挂不住的。
锦华摸了下额角冷汗,刚松了口气,又听对方道:“但也只到这杯酒喝完。”
锦华仙君:……
秦无咎转了转手中的杯盏,然后将残酒一饮而尽,嚓一声倒扣在桌面。
锦华仙君:……
锦华仙君:“不不不!等等、等等啊无咎君!!”
秦无咎长眸抬起,目光随意地朝前方一扫,倏然微微一凝。
一旁锦华仙君苦口婆心劝诫,试图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脸面:“无咎君你再等等,相信我啊实在不行要不我自己放神识寻人吧,虽然探不了那么大范围不过我多探几次总能……”
“不用。”秦无咎忽然道。
锦华仙君愣了下,怀疑自己没听清。
这是放弃用灵力寻人了?这秦无咎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难道说是他劝人的功力见长,他的真诚终于能把这尊杀神也打动了?
目光所及之处,场上舞姬们姿态翩跹柔曼,琴瑟之声悠扬动人,一派和谐愉悦的场景。
秦无咎注视着前方,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缓声道:“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