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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爱是诅咒,唯你独有 ...


  •   *

      我爱他。

      爱我的孩子,悟。

      *

      我并不爱我的丈夫。

      他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对曾接收过一段来自外界先进教育的我来说,除了尚且可称上一句俊美的外貌外,便一无是处。

      我与他的结合是受到利益的驱使,同样也是为了五条家的纯粹血统容不得一丝玷/污。

      毕竟在我收到生父母仅是告知以及命令的最新消息前,还谈过一个与咒术界基本没什么关联的普通人男友……自然,待嫁之前还是与其友善分了手。

      至于这段对封建糟糠来讲还是过度出奇的经历,为何没有让我从五条家主妻子的待选名单中划除?毋庸置疑是受到能力出众这点导致。

      不论是样貌、仪态,还是咒力一类的在同龄女子中皆是出类拔萃,更何况还专门研究出更适配自身体质的强大术式。

      具备准一级的实力……家族或许是考虑到这点才会将我的名字留下。

      妻子的贞/洁名声固然重要,但最主要的依旧是后代。那么主母的人选条件必定“优秀”。

      我的丈夫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而在结婚后他或许有段时间流连过我的身体,亦或才情,但更多难以掩盖的是言行举止间无时无刻所透露出的轻视。

      女人对他来讲只是锦缎上的绒花,只需要看着足够好看,还能够诞下优良资质的后代就可以了。

      其他一律不重要。

      我并不讨厌他的愚蠢。

      五条家主母的身份会给予我诸多便利,我也比那些仍旧困在名为歧视的苦海中挣扎的女性多出很大一份自由。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目标已经相当明确了。

      哪怕是为了我肚子里边的某只目前还性别不明的小家伙,封建糟糠一类的东西还是尽早拔除较好。

      *

      我在冬季的一个日子里,诞下了五条家新一代的“六眼”。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从十月怀胎到生产的整个流程皆进行得顺畅,以至连接生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是有了解过女性怀孕会经历的各式各样的痛苦以及后遗症的,但不知为何,是“六眼”本身的特殊,还是他本来就是个体贴母亲的好孩子缘故,这些并没有反应在我身上。

      生产的些许痛楚甚至还比不了我每月一次的生理痛。

      虽然确实有些自说自话,但事后率先浮现脑海的便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触。

      我曾听说过有这样的说法,胎儿跟母体实际上像是寄生物跟宿主的关系。扎根在了子宫,通过脐带相连,会不断长大,直到最后的出生,都会不间断地去汲取养分,然后不断用激素来刺激母亲会更加爱他。

      这个说法略微惊骇,于我而言却是恰到好处解释了我此时此刻稍显失态的异常举动。

      我其实不喜欢孩子,但唯独他成了个例外。

      当我从侍女手边接过他的时候,那柔软的与棉花糖似乎毫无差别的一只幼崽,窝在温暖的襁褓里,发出了带点奶香的浅浅呼吸时。我不觉情难自禁地落下泪来,满腔爱怜来得毫无缘由,只得化作一个安抚性的轻吻落在他的额头。

      ——初次见面啊,我的小怪物。

      我的孩子,他用小小的手握成一个拳头,紧抓住我的食指,以如此脆弱又无力的姿态,像是天生不懂愁苦与寂寞,瞧见我时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双象征着家族繁荣的六眼一眨一眨的,咿咿呀呀说着连自己的生母都听不懂的呓语。

      因而我在短时间内清晰感受到了我人生中头一次诞生的,名为【爱】的东西。

      *

      实际上,我大抵是有从他人那里得到过爱的。

      只是这些爱糅杂了不少东西,背后又涉及许多利益的算计与牵扯。

      我的父母爱我,爱我后来的这个五条家主母的身份,他们可以有荣与焉。

      我的丈夫爱我,爱我在不妨碍到他事的前提下,可以做个赏心悦目的花瓶。

      这么一想,我唯一得到过的纯粹且热烈的爱,还是我的孩子在初次见面的那刻赠予我的。

      他爱我。

      爱我本身。

      爱我们之间那股血浓于水的牵绊。

      所以降生于世率先感到亲近的人,毋庸置疑也是我。

      于是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六眼”的诞生意味着“平衡”的倾斜,同样也引出了不少藏在阴沟里的龌龊。

      我周围的人尽数认为“六眼”属于家族,手伸得太长皆想把我的孩子当做便利的工具掌控。

      我的丈夫,我的生父母,同认为妇人并无资格来照料年幼的神子,唯恐我曾离经叛道过的思想将他的纯粹搅成污浊。

      只是如若我这个生母都没资格无时无刻陪伴在他的身边,那又有谁具备资格?

      我愚昧无知仿若井底之蛙的丈夫吗?

      还是家族之中那群早该跟棺材板一起入土的长老?

      他们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会令我情不自禁着发笑。

      这样可不行呢。

      毕竟悟是我的孩子。

      他应是聪敏、健康的,纯粹的像张白纸,倘若跟主家的那些人玩说不定会把自己可爱的小脑瓜都玩傻掉的。

      一想到我的孩子可能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慈母的泪水又不自觉从我的眼角滑落。

      正因如此,难道我不应该更加努力地履行我作为母亲的职责吗?

      我爱怜地亲亲婴儿的鼻尖。

      奶猫似的孩子好像是有些困乏了,缩在我的怀里,先是软绵绵着打一段小哈欠,再依依不舍地挥舞着小手想要抓住我探过去的手指。

      我亲昵地伸出左手小指,勾起他稚嫩的小指轻轻晃了晃。

      约定好了哟,悟。

      你只需要妈妈就足够了。

      *

      时间流逝的飞快,仿佛眨眼间,悟便从口齿不清的婴孩长成了牙牙学语的稚童。

      他正一日比一日的强大起来,如我所想的聪敏、健康,哪怕是自觉稚子年幼,于我不在场情况下想趁机上眼药做点挑拨离间恶事的长老,在一个直白可爱的小孩子那也讨不了巧,只能悻悻而归。

      悟伶牙俐齿的模样我看着实在可爱的紧,只可惜当时有事出门太早没来得及带上摄影装备,回来的时机又实在不凑巧。但好在我向来过目不忘,用眼睛记录下来的影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抵也可长留在脑海中细品。

      而养育一个孩子的过程对我来说是分为简单,毕竟主母的身份所导致我凡事并不需要亲力亲为。

      我却仍是从繁忙的日程中抽出一些闲暇时间来与他相伴,不论教导还是玩乐方面的要求,只要他提出便极力满足。

      他如雏鸟,羽翼未丰,孩子的天性再怎样早熟都是自由烂漫的,我也从不拘着他爱玩的性子。毕竟身负“六眼”的人生自是与普通人家的孩子有所不同,悟尚且年幼,未来的路固然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在此前先让他无忧无虑一段时间也好。

      我是悟的母亲,同样是他的第一任老师。当我头一次认识他的时候,他一样是头次认识我。

      悟本身,又是何其通透且聪慧的孩子,他会经过观察我,来认知到将要接触到陌生世界的规则。

      所以我从不考虑把我的孩子圈养在象牙塔之中,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灰色才是属于它的本质。既然他有心,那我则会一步步陪同,并引导他去发现另一面真实的残酷。

      而花了几年时间布置的网,也是时候该收收了。

      在我的丈夫逝世以后,五条家大部分权利基本皆已掌控于我的手中。

      长老们虽颇有微词,那些不好听的声音再怎样都传不到我和悟的耳边。

      毕竟他们体现在性别方面的轻视,早就注定叫他们在这场长年博弈中丧失良机了。

      令我感到发笑的是结果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依旧宁愿相信年幼的神子不甘被掌控刻意搞上的一出,也不愿相信都要直接怼上他们眼睛摆上的真相。

      还身处自己仍是一言堂的美梦当中呢,一群老封建们。

      若是打算安分守己的度过晚年,五条家又不是养不起一堆废人。

      只是如果还不死心,把手伸太长,甚至把算计打在悟身上的。

      那刚好。

      我亡夫一路走的孤单寂寞,恐怕是不介意再多上几个长辈陪他。

      *

      悟是个好孩子,纵使有些骄傲任性依旧是不容置否的好孩子。

      我从未怀疑过这点。

      于是在某天下午,当他拖着软绵绵撒娇般的尾音,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带几分得意洋洋的语气对我忽然开口说。

      “妈妈,我发现你其实超自我的唉!”

      悟在我面前是绝不会说谎的。

      这么当面问出口,表明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看法。

      所以我没怎么思考,当即承认了——我确实仅以自我为中心生活着的这件事情。

      小淘气鬼有些惊讶,又略有几分好奇。我弯下腰伸手,他便扒住我的衣料使劲地黏我,要追问我的反应。

      “悟是好奇妈妈为什么不觉得生气吗?”

      我抱着他,凑过去亲亲那软嫩的面颊,又把他逗得咯咯直笑。后不急不缓给他讲述了有关一个小女孩的故事。

      一个很普遍的,一点都不讨小孩子喜欢的无聊故事。

      无非就是些老套的,幼年惨痛,少年抱憾,被迫嫁人生育,父母不疼丈夫不爱,日后得了权跟势整个人生才过得稍微痛快点的剧情。

      但悟预料之中的听得很认真。如同我前面所说的,他是个心软的好孩子。随着故事中角色遭遇到的苦难施予理解与怜惜,最终还是皱着眉头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不肯抬首,毫不委婉地闷声骂道。

      “一群烂橘子……”

      我没有接话,只是慢悠悠地单手端起茶水先润了润自己的嗓子,然后抬手轻轻抚摸他习惯性蹭来蹭去的小脑袋。

      “所以呢,小悟。”

      隔了良久,我才轻声唤他,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他抬起头,用那双眼眶泛红的六眼看我,眸光闪动。

      “妈妈是按照自己的期望来培养你的,这难道代表妈妈不爱你吗?”

      我将他抱上书桌,坐在椅子上以一种同等的高度与他平视。他下意识张口,我便心知他想反驳。因此语气越发轻柔,管不了多少弯绕来率先打消他的疑惑。

      “我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跟小悟诉苦,妈妈曾经有多么可怜,还是想趁机上节心灵鸡汤课之类的。”

      “提起这些的话,与其会说让我感到痛苦,不如说更多的是愉快吧?是后来我过得越好他们越不开心,我踩在他们头上,那群烂东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愉快啊。”

      我充满爱怜着亲吻他不住颤抖的眼睫。拥抱他时不由稍加了许力道,仿若将要把眼前的孩子揉碎,回归至我的骨血。

      “悟是这个世界最了解妈妈的孩子,那应该清楚妈妈站在目前位置上付出了多少努力。”

      “而我将来的一切也都将属于你,小悟,你就是妈妈的唯一。”

      发自内心诚恳着,并未询问悟的想法,我自顾自地立下束缚,将我难以抑制的情感尽数灌输。

      爱是扭曲的诅咒。

      我不爱这个世界,不爱世界上的任何事物。

      除了我唯一的,自我血肉中诞生的孩子,悟。

      在这烂泥般的家族,烂泥般的世界里,宛如一道从天降临的迟来救赎。

      唯有他是那样的纯粹且生动。

      所以……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吗?小悟。”

      跟几年前比起来仍是柔软脆弱的孩子,他侧过脸,伸出小手如同幼时那样抓住我主动探去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妈妈,是你杀了父亲,对吧?”

      “小悟自己发现的?”

      “这种事情根本难不倒我嘛。”

      我无可否认,用手指勾勾他的小手,只觉得眼前孩子直接到不加丝毫掩饰的试探尤其可爱。

      “那小悟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会讨厌我吗?”

      “不会。”

      悟比我想象中的反应更为平淡,他问出口时的态度已经表明他在意的一直不是所谓真相,而是想要确认母亲对待自己是否坦诚的一点。因此那双稚嫩的手捧住我的脸,他好像只一直长不大的猫崽模样黏糊糊着贴了上来。

      “我最喜欢妈妈了。”

      他狡黠一笑,骄傲宣布。

      于这份连我自己都感到格外沉重的爱中更加着如鱼得水。

      就同他所言,这些事情根本都难不倒他。五条家的神子以令人惊叹的速度飞快地成长起来。

      旁人只看得见他出生起就站在高楼之上,却不知多少个日夜,因年幼导致还无法彻底稳定的“六眼”使得身体不断受到负担,悟他,疼得只能缩在我的怀里强忍着委屈呜咽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咒术界有数十双眼睛紧盯着五条家的动作,存在多少期望就注定他未来将要承担多重的职责。

      年幼的神子站在高楼之上,若是他的成长不符世人对天赋所施加的那些期许,这栋高楼便存在随时倾塌的可能。

      所以他完全清楚我内心最为真实的渴望。

      五条悟本身,注定要成为最强。

      我以过来人的经历,日复一日在我孩子的认知中打下某个坚固的,不知是好是坏的烙印。

      只有强者才配支配规则,只有强者的声音才能够被世界听见。弱者无法发声,或是难以发声。算不上坚强,又运气不好的,最难过的下场便是在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死了都不知道要埋到哪里。

      而作为五条家的主母,我自会按照他们的期望用心栽培“六眼”,培养家族未来的家主。

      但作为一位母亲,我仍然贪心,由衷希望他的人生能够拥有更多的快乐与自由,未来的选择应不只有五条家的一条路可走。

      我说不清我究竟为何会如此执着,是幼年的经历所导致的?塑造出这样的想法,亦或者是……

      犹记得某次特殊的生辰,还不及我腰高的小不点踩住椅子,亲手为我点燃蛋糕的蜡烛,抱着些许别扭又有些高兴的态度,给我轻快地哼唱了首生日快乐歌。

      我从容闭上眼,在悟的歌声里许下心愿。

      睁开眼,再低下头后,便发现这只撒娇鬼跑来我的身侧,伸展手臂扬起下巴就要我抱。

      “妈妈许的是什么愿望啊?”

      讨人喜欢的小淘气包咬口切好的蛋糕,仰起脸来好奇看我,面颊边缘还沾上些奶油,一不留神儿便给错看成了只小花猫。

      “虽然很想告诉小悟,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哦。”

      他撇撇嘴,晃着腿调整了下坐姿,乖巧地主动把脸凑来,好让我拿着手绢方便擦拭。

      “反正是想让我快点长大,成为家主之类的吧。”

      “如果小悟会成为家主,妈妈会感到很骄傲的。”

      我抬手屈指勾了勾他的鼻头,心情愉快且语意不详地接口道。

      “那如果我想成为其他人?做其他事情呢?”

      悟仰起头,眨眨眼睛。

      我没有立刻回复,只是歪歪头思考许久,在他有些按耐不住性子,揪揪我的袖角后,才温声道出我的答案。

      “小悟的未来不论要成为怎样的人,去考虑怎样的职业,妈妈都觉得很不错唉。”

      “这个世界上好玩的事情多了去了,一想到小悟的将来会有那么多可能,妈妈就忍不住幻想起来了呢。”

      我捏捏他的小手,习惯性低头亲亲他的侧脸。满腔爱怜地看他边嘟囔着“什么嘛就知道犯规……”,边扭头露出自己红通通的耳朵。不自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之不管你选择什么,我仍然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小悟。”

      ——或许这便是缘由。

      *

      ……只是,既然成为了母亲,哪怕再贪心一点也没问题的吧。

      我的孩子,注定成为强者。

      这便是存在于我内心最深处的愿望。

      他会变强,变得更强,强到肆意妄为,强到让这世界认定他就是那个修改规则的人,强到让所有人在提起五条悟这个名字的时候,只会第一想到“六眼”与五条家皆是其的附庸。

      我的孩子啊,注定早晚会振翅高飞。

      那些美好的幻想尽是还未开拓的宏图。

      悟是纯粹、美好的,更是无畏无惧的。以至于让我很难遗忘掉在初次见面的那天,率先做出行动的,是我的孩子。

      他自出生的那刻起便先握住了母亲的手,亲密与爱如此沉重,直让母亲在这泥沼般的人生中诞出无尽妄想来。

      于是一声紧接一声的祝福凝成名为【爱】的诅咒。

      我的孩子,你要开心,你要自由,离开这世间烂泥样的腐朽。

      只是在羽翼渐丰前,母亲的手会化作一阵风,承托着你行进过山川与河流。

      而如若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你必将展翅高飞,已然无需风的陪衬。

      到了那时的母亲啊,或许才会甘愿放手。

      ……倒也说不定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爱是诅咒,唯你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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