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吧，心理问题》章鹤柚

1、【1】滚蛋吧，心理问题

　　闹钟已经响过三轮了，被子里的人终于动了一下，一条白溜溜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也不知她是如何在闹钟的轰炸下，睡得如此不闻不问的。

　　沈清翻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继续和周公下棋。

　　但让她烦躁的是——睡不着了。

　　即使人没从被子里出来，眼睛也没睁开，甚至连梦都没断，但就是不踏实。

　　她脑子里在胡思乱想，漫无边际。

　　闹钟一响，大脑最先清醒，这东西是个自私的，一旦清醒，根本不管身体是否还沉睡着，它就自顾自地嗨起来了。

　　沈清在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将今天的任务过了一遍——学习。

　　哦对了，还要去店里拿快递。

　　快递三天前就到了，可那个快递员也是个懒的，竟连个电话都不打，而是发了条硬如推销广告的短信。

　　沈清的短信设置了陌生号码自动过滤，要不是她闲得发霉，打开已拦截的短信区看了一眼，还真有可能永久错过那个快递。

　　毕竟，打开购物软件更费时费力些——

　　克制逛购物界面和想买东西的冲动，可不就耗费精力？一逛就是一个上午，可不就耗时？

　　沈清在半睡半醒中，顺着快递的话题，想到了很多个问题——

　　那个快递我是什么时候买的？

　　那么多快递中的哪个到了？

　　紧接着她又想：我记得我以前的记忆力挺好的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

　　看来以后不能再熬夜了，熬夜伤身又伤脑！

　　她在心里哀嚎：昨晚两点才睡着，现在才八点，又只睡了六个小时，睡不够八个小时折寿啊！

　　算清楚自己到底折了多少寿，她忙劝自己：快睡快睡，狗命要紧。

　　可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雨后春笋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外冒，长成不受控制、极有主见的大竹子。

　　十年前某次当众摔倒的社死经历，到昨天吃剩没扔的外卖盒......

　　六年前认错人大喊对方姓名的暴击，到前两天出门丢垃圾时，路过的陌生人莫名其妙的眼神……

　　沈清头昏脑胀，越想越停不下来……

　　丢人！太丢人了！

　　焦虑！太焦虑了！！

　　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分明前一天才决心改变，不再邋遢的，怎么连一天都坚持不了？

　　那不是很正常？一个星期前说要早起的，也没见你做到啊！

　　做人就该自律，这样才会有出息。

　　不行！人不能给自己贴标签，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前一天？应该是前天，非要多加一个字，还自诩读过很多书呢，前天都能说成前一天。

　　其实前一天也没错啊，意思一样，文字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界限。

　　哇，这句话好有哲理啊，哈哈，我果然是个哲学家，当初就应该去学哲学，要是学了哲学，说不定现在早就飞黄腾达了，毕竟人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儿，如此才有成功的机会。

　　可上学也不能全为了飞黄腾达啊，这样也太功利了……

　　学习是有限无功利性与最高功利性统一的事儿啊！

　　……

　　沈清自己跟自己吵架，你来我往，此起彼伏的，吃了炫迈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脑仁子疼。

　　嘶……我怎么想了这么多？我不是要睡觉吗？我是不是已经睡醒了？

　　她把眼罩扒开一条缝儿，用酸涩的眼睛看周围的一切都是曝光过度的，得出结论——没睡醒。

　　晾在外面一夜的耳朵冰冰凉凉，把它在枕头上折起来，又软又凉，像刚化开的冻柿子，沈清很喜欢这种感觉。

　　要不，今天就买个柿子回来吃吧。

　　不行不行，不能再乱花钱了！

　　哎呀，快睡快睡，别吵啦！！！！

　　她把眼罩戴好，以睡眠不足为由，心安理得地继续睡了。

　　可听力往往在这个时候最敏锐——卫生间的水滴声、窗外的狗叫、马路上的车鸣笛、楼上的人语……

　　就连十里开外的电钻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清觉得她这是i人的身体里配了个e人的大脑，跟谁都要聊上两句，立马就给耳朵做出回应——思考这些声音的主人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

　　她觉得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大脑。

　　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将近快半个小时，终是烦躁地蹬了几下腿，被子原地化身印度飞饼，里头的人顶着一脑袋鸡窝头和快垂到胸口的眼袋坐起来了。

　　她盯着对面的白墙发了会儿呆，然后进行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摸手机。

　　这是个固定流程。

　　时间显示：八点半。

　　以西北地区的时间来说，八点半，就已经很早很早了。

　　行吧，我认命。

　　沈清生无可恋地想。

　　解锁手机后，手机程序还停留在昨晚刷的最后一个视频。

　　视频标题是：熬夜等于慢性自杀。

　　进度条还不到三分之一，评论区的最新留言，ID名：我是三分钟热度我承认，内容：睡觉睡觉，狗命要紧，时间显示凌晨01:55。

　　可见这个视频给她的教育意义，只限一晚。

　　她又扫视了一下周遭环境，发现那种曝光过度的现象已经消失，画面恢复正常了，头脑也没有眩晕的感觉，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大脑此时此刻是清醒的，但同时她也很清楚，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开始头晕、犯困，眼睛都睁不开、大脑自动死机的那种。

　　她甚至还能准确地说出时长：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不信等着看吧。她自说自答，就跟谁反驳她似的。

　　她醒来后，并没有下床，而是靠在床头刷起了手机。

　　其实她是想下去洗漱的，而且是很迫切的那种，但是吧……就是不想动。

　　她记起老早以前看过的一个视频——平躺着看手机手会酸，而且根据她的实践经验，不仅手会酸，角度不对的话，还容易挤出双下巴，侧躺着呢，又会增加散光的风险。

　　她最近就感觉，左眼比右眼模糊了。

　　她强行控制自己不左躺。

　　她想出一个办法，把两个枕头叠在一起，再把最上面的那一个对折，把被子掩到胸前，双手握着手机，手臂有支撑点，脖子也有支撑点，看手机的角度也刚刚好。

　　完美！

　　沈清其实是个不怎么关注国家新闻的人，只对社会、娱乐新闻感兴趣，且大部分咨询都是通过手机获得。

　　可手机上的咨询五花八门，就算她刷视频刷不到，搜索词条也会给她推送。

　　某国与某国发生冲突。

　　她只是点进这个词条里一下，主页就会被各种战争带来的惨状视频占据。

　　她是典型的‘自己过得不如意，却也看不得人间疾苦’的人，每次看到都会伤心，却又无能为力。

　　她只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连自己的温饱都解决不了，生活没有保障，哪儿有那么多余力和财力帮助什么、改变什么呢。

　　顶多在评论区或弹幕区说一句:愿世界和平。

　　她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再看了，再看也只是徒增悲伤，可一边又忍不住流泪点赞。

　　点赞越多，此类视频的推荐就越多，她刷到的频率也就直线上升。

　　每次看到又不忍心划走，觉得划走或不点赞未免太过残忍冷漠，做人不能没有同情心，可是看多了，内心的无助、空虚，和对现实的无力感又会增强。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死循环。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再点赞，不要再继续看下去，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十分艰难地将此视频划走。

　　而紧接着的下一个，就是本国某旅游博主的视频。

　　视频里的男孩阳光帅气，笑容明媚，身后风景秀丽、湖光山色。

　　这种鲜明对比，在此刻以最直观的表达方式展现出来。

　　同在一个星球，一片天空下，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

　　沈清顿时觉得，不仅自己精分，整个世界都是精分的割裂状态。

　　当其他人在受苦时，幸福的人就成了原罪……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评说呢？

　　不过是与两个世界都完全不想干的局外人罢了。

　　沈清的心情至此，终于大受影响。

　　分明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身心俱疲了。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继续往下划，紧接着的，是一条关于捕杀流浪狗的视频。

　　在世界的另一端炮火连天，而在和平的这一端，依然也是“硝烟四起”——评论区简直吵翻了天。

　　沈清严肃又认真地看完本个视频，只有一个她自认为是正常人首先会有的疑问：这只流浪狗咬死或咬伤人了吗？

　　然而整条视频都没有给出答案，她只能带着疑问去翻看评论区。

　　评论区往往是最精彩热闹的，其程度甚至远超视频本身。

　　只要你足够有耐心，便可在此欣赏到物种的多样性。

　　有怒斥捕杀流浪动物行为的，有赞成的，有中立的，有拱火的，有搞对立的……

　　人们对于不同的声音，反应往往最激烈。

　　反对无差别捕杀行为的言论下讨论最为激烈，简直是一股热潮。

　　沈清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发现大多都是谩骂。

　　不配为人、没长心、人命比畜牲贱等诸多字眼扑面而来。

　　她不适地皱住眉。

　　又仔仔细细地读了楼主的意见：希望不要无差别虐杀，流浪动物可以送去专门的流浪动物组织进行饲养，等待领主。

　　客观、清醒、理智、中肯、得体，并无任何不妥，至少不至于上升到物种孰贵孰贱的高度……

　　也有人说，你怎么知道那畜牲有没有前科？有没有寄生虫、传染病。

　　你说没有，怎么证明？

　　沈清一愣，是啊，怎么证明？

　　可她马上又想：这样就能把全世界的流浪动物一杆子全打死了吗？

　　到底人命和动物的命比起来哪个重要，无人能解，也无人注意，这本身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论题，而且重点根本不在于此。

　　在众声罗唣的环境中，个人微弱的声音就显得微不足道，往往会无意识摒弃自我，跟随大环境。

　　沈清翻遍整个评论区也终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但是此时此刻，这只流浪狗到底有没有咬伤或咬死过人，似乎也并不重要了。

　　人们已经认定了，流浪动物等于该死。

　　沈清一直翻到底，看到一条ID名为“流浪动物救助组织”的评论，内容：有发现流浪动物者，请与我们联系。

　　点赞数：10。

　　评论：0。

　　点进主页，粉丝数：35。

　　简介：请爱护流浪动物，它们也曾有过家，是某人最心爱的孩子。

　　主页第一条动态，是一张图片，配字:发现流浪动物者请尽快与我们取得联系，无论何地，我们定第一时间赶到您的身边，为您解决困扰。

　　联系方式：xxxxx。

　　无人问津的主页，这条充满人道主义的呼吁便显得孤独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