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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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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宫那位,谢过皇恩,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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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园风凉,朝晖在秋日里本就黯淡,寝殿为了遮风将窗门严实合上,如此一来,虽是清晨,还需点着几盏烛灯。光影跳跃在榻上料峭眉眼间,太医与随侍围在一旁,宫人跪了一地直延伸至殿门外去。
榻上安静睡着的人猛然咳嗽几声,在一旁服侍的太医忙跪了下去,付一旋即迎上前来,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凌夺撑着身子坐起身来,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人,看起来这些宫人颇有时刻准备为他哭丧的架势。他哑然开口:“太子?”
——他已登基许久,怎会这般称呼他?
见着凌夺犹疑的神色,付一有一瞬慌乱,还是强稳住心神:“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凌夺抬手触碰到心口处的硬物,有些迟缓地拿出来一看,正是左符。
——那本该被阮淮璎拿走用去造反的左符。
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凌夺微微抬眼,思忖了几息,“太子妃呢?”
跪着的宫人们一动不敢动,连一点衣物摩擦声都不敢发出,更怕自己抖得厉害被太子发现,每个人冷汗流了一背。
好在有付一在。
可付一又哪里设想过这样的场面,太子言行举止如此不正常,付一想叫宫人们都退下,又怕显得欲盖弥彰,只得强撑着冷静答道:“殿下,尚未立太子妃。”
偷偷捏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痛楚,凌夺清醒了一些,面上不显,只抬手捏了捏太阳穴,“退下。”
待到屏退众人,凌夺想翻身下床,一阵目眩,脚步便虚浮起来。付一忙上前扶住他。
凌夺微微侧目,“此为何年?”
凌夺不会同他开这样的玩笑,付一腿软了一阵,险些没站稳,“回殿下话,是昭历23年。”
待晕眩感稍稍退去,凌夺看着箫园寝殿里熟悉的装饰,真实感才渐起。
指腹摩挲过手中攥着的左符,面上嵌了冰寒。
调动京城以外的军队需要左右虎符合二为一,遥想历朝左符多是在皇帝手中,但如今这左符是在凌夺手里,可见皇帝对他十足的信任;
调动宫中护卫的紫林军,或者京城驻守的军队,有左符右符其中之一便可。且紫林军并非是认符不认人,紫林军统领庄密可谓唯凌夺命是从。
可当时呢,凌夺在做什么?
当时,左符交给阮淮璎后,凌夺还唤来了庄密,嘱咐上一句:“太子妃命即孤命,所需之处,便如听命孤一般,无需质疑。”
紫林军是没有质疑,于是阮淮璎带着他凌夺的兵,去造了他凌家的反。
其中自是有许多蹊跷之处,可他一生都未能窥见天光,只能在荒谬地风云变幻中承认自己被当畜牲般耍弄的事实。
凌夺又咳了几声。
“殿下,皇上说了,殿下身体不适,过几日的秋戏宴也可不必去了。”付一心中思虑着,好在皇上体恤,许了太子殿下几日的休沐,这几日一定要好好为太子调理身体才是。
目前看起来太子殿下不是真失了忆,不然可要遭大殃了。
“秋戏?”凌夺记得,这个宴会是许多事情的开端,十分重要。
父皇特别提及这个秋戏宴,是说了反话了,话中的“不必去”,无非是希望他能在秋戏宴前好起来。
凌夺收起左符,一眼也未瞧付一,便去穿早已备好的常服,举止利落,不像是缠绵病榻已久的模样,
“备马车,让庄密来霜楼见孤。”
付一只觉心脏狂跳几息,近几日好像没人招惹殿下,如此忽然地,殿下似乎在生谁的气?
“殿下,私见臣子,且还是掌兵的将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
——就算真要见,东宫不便,也不能去霜楼啊!霜楼是什么地方?人流攒动间,吐口唾沫都能砸中一个达官或皇亲,生怕避开了口舌之嫌不成?
“照做。”凌夺提步而去,略微消瘦的身形附着冷淡时得沉威,付一咬咬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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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坊。
阮淮璎着一身水色衣裙,上有云样暗纹,是淮璎及笄的生辰礼,算是最贵重的一条裙子;发髻上簪的玉簪,虽朴素,是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是淮璎最稀罕也是最拿得出手的首饰;额间还配着观芸为她绘的轻淡的水蓝花钿,
如此一来,本是冰肌玉骨,回身举步间,更是情致两饶,转盼流光。
今日是观芸陪着她来到安乐坊,观芸满目新奇,又不禁附耳道:“姑娘,奴婢见许多女子衣着华贵,我瞧着却不如姑娘气质优异呢。”
淮璎懒得与她客套来去,只笑而不语,却见观芸眼里绽着光:“姑娘,姑娘,是霜楼!”
“霜楼?”
淮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远处一座挂着霜字招牌的楼阁,虽奢华却又好似有意不太过于出风头般,透出一分典雅。
从二楼起外围竖着将这楼阁分隔开来,一半是由护栏与轻纱组成的半露天式茶台;另一半则是带窗的厢房。
徐州没见过这般装修的楼阁,确实新奇。
听见淮璎的疑惑,观芸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霜楼虽在皇都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但它真正出名之处,是因有人在此遇见过太子殿下。”
“那有什么稀奇。”
遇见便遇见了,光看上殿下一眼就叫人惦记着霜楼的好处,好似看上一眼就能攀上什么关系一般,不过是满足一瞬好奇心而已。
所以,有什么稀奇?
观芸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如今三国互相制约,因着联姻与进贡商贸等事多有往来,咱们晋国太子殿下的画像三国民间有偷偷流传,画像上虽也出众,却总觉得应当少了几分神韵,就算如此,也称得上三国权贵中的翘楚。就不知本尊到底是何模样。”
说着,脸上挂上了自豪与向往的神色。
“若只是相貌也就罢了,近年来殿下的功绩哪一番拿出来,不是让百姓拍手称快的好事。就咱老爷那事儿,少不得也有太子殿下给的爽利,才办的这么顺畅。”
阮淮璎听了,仍是没什么动容——顺畅吗?爹可是废了一双腿。
“许公子来了。”淮璎道。
观芸未说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顺着淮璎的目光看去,便见一个白衣书生装扮的男子正朝她们快步走来。
正是许牧。
许牧这人生的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又有温文尔雅的气质,是行走在街上会引来女子纷纷侧目的程度。
但观芸对他喜欢不起来。
“许公子。”淮璎施施然行了个见面礼。
“阮姑娘。”许牧回礼。
两人一直都是这般,似疏离又亲近,阮淮璎喜欢这种可以预见婚后相敬如宾的踏实感。
“为何信上说有段时间不能相见了?”略作思忖,淮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许牧微微一笑,“阮姑娘,不如去前方食肆稍作歇息?阮姑娘应当还未来过安乐坊罢,我可与你讲讲各个铺子的趣事。”
淮璎心有迟疑。
回燕有句话说得对,许牧家穷的快揭不开锅,平日又惯是在读书,从何来了解京都第二坊的繁华趣事?
思及此,淮璎还是觉得该直截了当的相问:“许公子是从何得知这些趣事儿的?”
两人一并行着,许牧还是同她保持着足以一两人通过的距离,微微俯着身子,表示在仔细听着淮璎说话:“哦,在下有位好友,在京都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听他说的。”
“原来如此。”
许牧仍是笑着:“这次考得不好,是否让阮姑娘失望了。”
阮淮璎低咳一声,“许公子不是为了我而读书,何来我会失望一言。再不济,日后我们开个铺子,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也很好。”
“你是这么想的吗?”许牧收起了笑,面上还是温和的神情。
“许公子……”
感受到许牧情绪的转变,阮淮璎一时语塞,沉默间感觉到秋日的一丝凉意,似乎还有要下雨的趋势,她微微抬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朝身旁楼阁的二楼望去。
薄纱微扬间,一双凉薄的眼朝她轻忽看来。
只是无意望蝶般,蒙着面罩的那人又慢慢挪开了视线。
但这一眼叫阮淮璎好一阵失神。
那是一双极动人的眼睛,虽看不真切,但恍惚交错间,竟生出一丝熟悉感来,就好似在某一段梦中,被这双眼细细凝视过。
是不是真梦着过,确定不了,也不重要。
她的目光落下,看见这座楼的招牌——
霜。
这便是观芸话里的两个世间。
淮璎收回眼,怔忡间听见许牧缓缓开口:“确实。在下确实想追求更多。”
“嗯?”
许牧没有看她,“你走神了。”
遥想与许牧的过往,其实说来也并不复杂,淮璎原是住在徐州,与表哥外出玩耍时遇见的许牧,在徐州淮璎家算得上是大官,毕竟当时阮执言是徐州县尉。
淮璎的表哥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瞧见好看的公子,有心为淮璎引见一番,何况许牧在徐州算得上出名,既俊美又远女色,表哥与他本也算有过几面之交。
一来二去二人有了来往,许牧对淮璎体贴周到,温柔细致,后来许牧便对淮璎礼貌表达了好感,淮璎觉得许牧此人也不错,便求爹爹同意婚事,阮执言升迁之时,许牧的礼聘亦俱到,婚约即成。
淮璎偷偷给许牧塞了些钱,这些钱都是好些年存下的。只是为了让他也能跟着来了京都。
许牧在外租了间屋舍,淮璎又将聘礼还给他,让他开了间书肆以谋生存。
气的阮执言病了好些天。
淮璎心里觉得,既然打算了过一辈子,你的我的有什么分别,而且她若是对许牧好些,按许牧的性子,日后会对她更好。
父母对阮淮璎一向宠溺,每日也被淮璎又劝说又撒娇的妥协了不少,如果女儿真的能幸福,他们也能把愤怒和委屈往肚子里咽咽。
其实家中要说对这门婚事抗.议声最大的,还属是阮回燕。
照阮回燕的话说,就是“淮璎这可耻之徒竟下嫁,有辱门楣”。
方才许牧话里的“想追求更多”,虽然这么久以来的相处淮璎没看出他有什么野心,以为他也是个寡淡之人,但如今他说出自己心里想法,上进些,追求更多,也是情理之中。
思绪正飘忽,却听见许牧道:“方才经过霜楼时,有位公子一直在看你。”
“嗯?”
阮淮璎脑中自然浮现那惊鸿一瞥,只是那不过是瞬时一眼,何来“一直在看”一说?
或许许牧说的并不是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个人吧。
那么许牧想表达的是什么?吃醋?还是觉得有不安好心之人觊觎他未过门的妻?
思及此,阮淮璎微微一笑,“是吗?”
许牧很严肃的点点头,“而且在下觉得……”
阮淮璎觉得许牧很可爱,但又不确定他是否是这层意思,只得茫然的抬头看向他。
“觉得……他像是想杀了你。”
“……”
淮璎的表情有些凝固,自然是不信这无妄的一句话,许牧又不算是刻板无趣之人,以往也同她开过顽笑,“许公子或许会错意了。”
“那倒也是。”许牧也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很快便揭过这一篇,“对了,阮姑娘,几日后,你是否要去秋戏宴?”
“是。许公子怎么知道?”
“别人告诉我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去。”
“为何?”
比起关心到底谁能告诉许牧这件事,不要去秋戏宴之事更能引起淮璎的好奇。
“秋戏宴危险重重,能避则避;而且……我也怕你被比我更有优势的人抢走。”许牧低眸,长睫映着细碎光影,掩盖了眼底情绪,模样儿似乎就委屈了起来,“好吗?阮姑娘。”
“我——”
正此时,有人打断了淮璎的话,“许公子!可算找着你了!快——”
一行人停下步子,只见来人满头大汗,装扮虽则是下人模样,但衣着用料比淮璎的还要金贵。他跑赶了上来,与许牧耳语了一阵,许牧看见他时本就开始蹙着眉,听完来人的耳语,许牧当即换上了慌乱的神情,匆忙对淮璎道:“抱歉,在下有事先行。”
淮璎点点头,想说“无妨”,只是嘴还未张开,许牧便已随着那小厮快步离去,上了一辆马比人贵的车驾。
“姑娘,这……”观芸脑子比淮璎的更不好使,连淮璎都觉得猝不及防的一幕,她哪里能反应的过来。
周遭人来人往,唯有阮淮璎静默的伫立原地,直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收回目光,抬手触了触发间的玉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