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斯万

4、三

　　裴子焕忍着剧烈的头痛从床上爬了起来。挣扎了半天他的意识好像才开始觉醒。
　　他努力的辨认着自己的位置。周遭陌生的环境叫他顿时安全感失了大半。
　　“耗子……”裴子焕下意识的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颤抖。
　　套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闵外皓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赤着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腰间只系了一条浴巾，裸露在外的小腿看上去结实又紧致。
　　裴子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衣着整齐的藏在被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闵外皓嘴边叼着烟，眼神半刻没有离开过手机。徐徐向上的缕缕烟雾熏的眼睛有点疼，他眯起眼睛，样子邪恶又撩人。
　　“我不知道你在……我怎么在这啊？”
　　闵外皓这才把手机放下，盯着裴子焕看了几秒，“你昨天喝醉了，吐的我衣服上都是，只能就近找个酒店。”
　　裴子焕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出了酒吧就找了棵树……
　　裴子焕勾起嘴角尴尬的笑了一下，“对不起啊……”
　　“最近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啊。”闵外皓冷哼了一声，“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
　　裴子焕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我没控制住……不过……你昨晚上在哪住的？”
　　“这是个套间，外面还有一个房间。”
　　裴子焕点了点头，想起身下床，脚上却用不上力气，像踩了棉花一样，差点摔倒。闵外皓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了他一把，“你要干什么？”
　　“去上班啊……估计今天迟到了……”
　　闵外皓都被眼前这个小孩气的想笑，“你这个状态上班？你确定你邵哥想看到你？”
　　裴子焕被这么一提醒，再一想到在公司里一直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邵卫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不行，迟到了顶多就是被骂两句，要是无缘无故旷工，估计我这饭碗就保不住了……”裴子焕声音瑟缩，作势往浴室跑。
　　“行了，那花一天不浇死不了。”闵外皓瞧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可爱，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我跟你邵哥说了，你今天就在这好好休息，明天再去。”
　　裴子焕愣了一下，“那我收拾收拾就走。”
　　“去哪？”闵外皓倚在墙面上，抱着肩膀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回家啊……这一天看起来挺贵的……”
　　闵外皓皱了皱眉毛，“放心，不用你的钱，你就在这住着，这房间我定了七天，你最近就先住着，家里连个空调都没有，这一阵降温要是感冒了还得找人照顾你。”
　　裴子焕不明所以，以为闵外皓是关心自己，便咧嘴一笑，“没事，我身体可好了，冬天那么冷都不感冒……”
　　“让你住你就住，”闵外皓有点失去耐心了，“我叫酒店服务台送了早餐上来，一会你先吃饭，公司有点事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不要到处乱跑，随时等我消息，公司那边需要你随叫随到，我派车来接你。”
　　闵外皓把烘干机里的衣服拿出来。呕吐物和酒都已经被清洗干净，衬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
　　“那我一直要自己在这吗？”裴子焕见闵外皓要走，表情顿时慌乱。
　　闵外皓正在系着扣子的手忽然顿住，勾起一侧嘴角狞笑着慢慢靠近裴子焕，“你要是想让我陪你一起住，也不是不行……”
　　裴子焕被逼的后退了两步，神色羞弑慌张，“不是这个意思……”
　　闵外皓见他的样子觉得无趣，继续穿衣服，“最近先不要回家。”
　　裴子焕自顾自上前拨掉闵外皓的手，帮他扣好领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但是我出来的匆忙，一会能不能回家取点换洗的衣服？”
　　“你这几天缺什么少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叫人给你送。”闵外皓仰着脖子等他为自己系好扣子，然后低下头，看他低垂着浓密的睫毛，眼睛眨了两下有点失落，“别多想，最近公司里的事情多，方便统一管理。”
　　裴子焕点了点头。他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更是闵外皓的话他从不留半分怀疑。
　　闵外皓出门之前，裴子焕轻唤了他一声，“要是这几天我太无聊，或者害怕的话，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闵外皓站在门外侧了一下脸，没出声。

　　撞上车门，闵外皓拨通了大阳的电话。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新淮路一个地下赌场。”电话那边浑厚的声音传过来，“皓哥那个地下赌场的人老板据说来头不小，想从那把人带出来可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活着带不出来，就弄死了再带出来。”闵外皓说完挂掉电话，只留下一片飞扬的尘土在车尾后翻扬。
　　昨晚在酒吧里裴子焕就喝醉了。他靠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电话一直在响。闵外皓挂断几次，那个电话没完没了的不停打过来。
　　闵外皓无奈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暴躁的声音像是讨伐，脏话连篇听得闵外皓眉头紧皱。
　　他听了一会，大概知道来电话的人是裴子焕他那行事作风牲口一般亲哥。
　　闵外皓到的时候，大阳已经到了。
　　他今天把头顶的头发拢起到脑后，扎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小揪，脑侧两边的头发贴着头皮剃的工整平滑，常年打拳练就的结实的肌肉感觉衬衫的扣子都快要被撑爆了。
　　“皓哥。”大阳递了他一根烟。
　　“刚抽完。”闵外皓没接，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个子很高，和大阳不相上下，表情冷峻阴冷，但也掩盖不住他干净好看的脸上略显阴柔的感觉。
　　闵外皓见得人多，一眼便看得出这种面相的人大多心狠手辣，阴鸷狠毒。
　　“我傍尖儿。”大阳露出一丝娇羞的神情，结合着他这粗狂的外表，看的闵外皓忍不住想打人。
　　“皓哥。”男孩把手伸过来，“叫我阿道就行。”
　　闵外皓伸手，又抬了抬眼睛看看大阳，“你知道今天干什么来了？”
　　“知道。”大阳迅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那你还带伴儿来！”闵外皓挥手敲着大阳脑袋上，打的他一阵头晕目眩，“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吃哪碗饭的？还是故意想让人担心？”
　　大阳被打得缓了几秒，然后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脑袋，“皓哥，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动手……”
　　“你最好说点有用的。”闵外皓声线冷峻。
　　“皓哥，我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阿道突然说话，语气倒是难得的从容。
　　“是啊皓哥，我俩就打架认识的……”
　　“打架打床上去了？”闵外皓并没听出来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不是……我没打过他……”
　　闵外皓呛了一口，冷笑着，“什么？”
　　大阳是何方神圣？闵外皓认识他十几年，打架这件事大阳就从来没吃过亏。再看他身边的人，没有健硕的体型，看着还有点文弱的冷清样子，闵外皓都不明白他是以什么优势取胜大阳的。
　　“你自己没打过他一个人？”闵外皓乐了。
　　“不是……我们三个没打过他一个……”
　　闵外皓表情凝滞了半秒，伸出手怜悯的拍了拍大阳肩膀，“进去吧。”
　　三个人走进地下二楼。乌烟瘴气的空气里，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不绝于耳的吵闹声和吼叫声振聋发聩，闵外皓皱着眉毛伸手接过大阳递过来的照片，“今天穿的这件衣服。”
　　闵外皓扫了一眼，在场子里转了两圈便在角落里发现了要找的人，伸手压在男人肩膀上。
　　“裴子炀？”
　　男人坐着，一只脚放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看起来不是一个适合逃跑的姿势。
　　男人烦躁的扬起头，眉眼之间与裴子焕非常相似，神情却不似他那般温婉柔和，倒是多带了些沧桑和戾气。
　　“找谁的？我不认识什么裴子炀。”男人烦躁的转过头去，换了个姿势，闵外皓看的出，他是在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空隙逃跑。
　　“我们找裴子炀，听说你们是老朋友了，要不麻烦你带我们找找？”阿道伸出手抵在男人腰间，男人身形一凛，闵外皓低下眼睛瞄了一眼，见阿道袖口与裴子炀腰间露出一小段冰凉的匕首。
　　“好好好……我带你们去……”
　　大阳和阿道一左一右的把裴子炀夹在中间，吵闹的环境里没有人在意这边细微的动静。
　　“上车。”闵外皓把车钥匙扔给大阳，坐到副驾驶上。
　　阿道的手一直抵着男人的腰身，裴子炀乖乖的跟着上车了。
　　车开到一个偏僻的街角缓缓停下。
　　“找你来想跟你谈谈你弟弟的事儿……”
　　闵外皓还没等说完，裴子炀突然颤抖着打断，“我跟他可没什么联系！那小子巴不得没有我这么个哥，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得罪了谁可跟我没有关系！”
　　闵外皓冷笑了一下，心想你弟弟可比你干净多了。
　　“他得罪的人还真不少，”闵外皓眼眸幽深，看的裴子炀心里一颤，“他欠了我们钱，说叫我们来找你。”
　　“大哥！我这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不知道怎么还呢！您说您来找我要，我拿什么给啊！”
　　闵外皓看他孬种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打人，“哟，那你这债都是谁帮你还啊？”
　　“之前我弟弟帮我还……大哥我跟您说，那小子有钱，他就是故意不想给的！您去找他要，真的，他在外面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知道他傍上一个有钱的主，动不动豪车接送，我在家的时候还真见过几次……就您这车……唉？我怎么瞅着跟您这车就挺像的啊？不是，话说回来……所以您找他要啊……您说他能没钱还吗？”
　　“是吗……”闵外皓心里发笑。
　　大阳坐在前面也忍不住低下头憋着笑。
　　“对……我还不知道他那揍性！之前我给他找了不少有钱的金主，价都谈妥了，他不干，为这事还跟我吵，从家跑出去过好几次，这不昨天刚有一个金主联系我，我这钱都收了，就找不着裴子焕人了！后来我才明白，他他妈的哪是为了那点德行啊？根本就是压根没看上，自己傍上更有钱的了！”
　　大阳那边笑意没了。眼睛瞬间低沉下来，脸上的表情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
　　他不明白一脉相承的亲兄弟，怎么能把叫自己弟弟出去做这种事说的像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似的？
　　“那我是不是能这么理解？”闵外皓表面无动于衷，但心里已经风起云涌，“你弟弟把他金主儿给他的钱都给你还债了，所以才一直欠着我们的钱还不上……那这么说，你是用我的钱还债了……这账咱们算算？”
　　“大哥！您不能这么算啊！我要知道他在外面欠债，我也不能让他帮我还啊！您放心！我会跟他说明白，以后有钱先可着你们那边先来，好歹我们也是骨血相连的亲兄弟，我总不能看着我弟弟活不下去啊……”
　　“说的比唱的好听，刚还不是说要把你弟弟卖给那些有钱的糟老头子，我说你这狗东西心是铁做的？为了还债叫你弟弟出去做这种事？你怎么不出去卖帮你弟弟还债啊？”大阳实在听不下去了，瞧着闵外皓马上就要暴怒的神情，咬着牙根质问。
　　“我哪有他那个本事？他从小就那贱样，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大哥，我跟您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告诉您个办法……”
　　话还没说完，后座的车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男人就被一股神力拽下车，一把扔到砖墙上。
　　裴子炀头撞在墙面上，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闵外皓幽幽的走下车，见阿道作势挥起拳头，一把握住。这一拳下去别说继续谈事儿，裴子炀就是能完好无损的站起来都算他命大。
　　“什么办法，我听听。”闵外皓笑的凛冽，阿道平息了心绪退到一边。
　　要不是闵外皓拦着，阿道实在有心把刀插进这个杂种肚子里。
　　“大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都尽量答应……”裴子炀靠在墙上缓缓蹲下来，他吐出一口血沫子，声音颤抖，双手合十，刚才头部的撞击让他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
　　“也简单，你想办法替他还一部分，剩下的部分我们再找你弟弟，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在我的钱没彻底还完之前，你不许再找他要钱，也不要再随便塞人给他，万一他被逼急了再跟金主跑了，我找谁要钱去？要是耽误了我们这边进账，别说海城，你就是躲到地底下，我也照样能找到你，到时候是肉偿还是血偿，就由不得你了……实在不行，就把你和你弟弟一起埋了，两条命换几千万，也值了……”
　　“几……几千万……”男人目光呆滞，愣了一会，抬起头，“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不联系他！我指定叫你再也见不到我！”
　　闵外皓把烟扔在裴子炀脚边，吐出一口烟雾，“今儿跟你废了太多话，阿道，我累了，你看着办。”
　　说话转身上车，摇上车窗，闭目养神。车外凄惨的号角声断断续续传进车内。这车密闭性很好，可见阿道手上的力道。
　　闵外皓烦躁的皱了下眉毛，朝驾驶位侧了下脸。待阿道上车关上车门之后，闵外皓幽幽开口。
　　“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