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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无功不受禄 ...

  •   西南,延州。

      延州淅淅沥沥下了近半月的雨,今日终于出晴了,天上虽然还挂着几朵未散的乌云,但太阳已完全出来了。

      初夏的延州最是舒服,日头不晒,微风阵阵,正是做买卖的好天气,这会儿望楼大街的集市又热闹了起来,许多半月不见的摊贩也重新出来摆卖,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吆喝招卖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为地,地为天,乌龟缩头看不见,公鸡窝里不下蛋,母鸡日出来打鸣,恶狗咬断好狗腿,地精种成百辣云,阎王入世锁魂来,带走老爹和娘亲!”突然一阵童声的出现让集市安静了下来。那是十多个都不足十岁的孩童,他们一蹦一跳,前前后后分散地走着,齐唱着不知何处编来的古怪儿歌。

      7、8、9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何况是这帮远近闻名的顽童。他们是这附近名声最差的一个学堂的学生,以吵闹顽皮闻名,常常合伙逃学到大街上闲逛,不是乱跑乱撞碰坏人家东西,就是赖在摊子前眼馋不买想讨白食,街上的摊贩和附近的街坊都很厌烦他们,今日一准又是逃学出来的。

      “啧。”

      “哼!”

      “嗐!”

      摊贩和路人们齐刷刷的翻起了白眼,几声咂舌暗骂后,集市又恢复了热闹。

      “哈哈哈哈哈哈!闻风丧胆吧诸位!我们又来了!”

      “哈哈哈哈!来!再唱!”

      年纪稍长的几个男童,正为他们的到来扫了所有人兴致而得意着,忽然,为首的男童转头冲着队伍末尾大声骂道:“你又来了!早说了不让你跟我们玩你怎么又来了!真不羞!”队伍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向队尾望去,原来是她,那个学堂里的“爱哭鬼”。

      “对啊!都说不让你来了!走开走开,你不是要上课嘛?!”

      “滚开!”

      “滚!”

      几个男童对着“她”大声呵斥地催赶着。而“她”只是低着头,畏畏缩缩地扯弄着自己的裙带,不敢应声,那两条裙带被“她”揪在手中揉搓拉扯着,都起皱了。她叫悦儿,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大,是这群人中最小的。

      悦儿脑袋两侧扎着垂髻小鬟,上边儿别着两朵精致的粉色绒花,身着一件绯红暗纹齐胸儒裙,外搭着短袖半身褙子,简约却不失精致,看上去灵动可爱。

      衣服样式虽简朴,瞧着与寻常人家孩童无异,但从布料和做工上也还是能看出价格不菲,悦儿光是穿着就同这群衣装粗朴的孩童区分开来了,更何况她的皮肤白皙嫩滑,和这几个黢黑粗糙的站一起,论谁也不会觉得他们能玩到一块儿去,这也是他们不愿意同她玩的原因之一。

      “滚!小杂种!没听见吗?这歌说的就是你!没爹没娘的……娇滴滴说一句就哭谁爱跟你玩儿?快走!”为首的男孩骂道,他叫阿倪,后脑勺扎着个小辫儿,发起火来辫子也跟着飞扬。

      阿倪说着就上前想把悦儿推开,这时队伍里另一个6、7岁模样名唤阿兰的女童出来拦住了他,她小声的说:“阿倪......要不今日让悦儿一起玩吧……她还能给咱们买糖呢……”

      “谁要吃她的破糖!?天天抢着当出头鸟、好学生跟学究打报告!就一人当去!别挡着咱们出去玩儿!你要是想带她你也滚!”阿倪指着悦儿又恶狠狠的盯着阿兰,悦儿仍旧低头搅弄着两条裙带,啪嗒啪嗒地掉着泪珠,她小声地嘟囔道:“不是杂种…我有爹爹…不是杂种……”

      阿倪给阿兰使眼色,示意她赶快做出抉择,阿兰终于还是低头服了软,跟着其他人抛下悦儿向前走了。一行人走出去十几米远,突然队伍里一个男孩折回来双手狠狠推了悦儿一把,将她推翻在地后大笑着和其他人跑了。

      他们唱着那首歌儿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悦儿坐倒在路中间,身上沾满雨后的泥水,摔倒时双手撑地被沙砾磨破了皮,她小声啜泣起来,试图爬起却因为手掌的伤口刺痛而又摔坐在地,周围的路人和摊贩看着这一切竟都无动于衷,默默移开了目光,没人想上前扶她一把。悦儿爬不起来,泪珠越发硕大,可她始终没有哭出声,只是表情更加委屈。

      身后马蹄声踏步声渐响,悦儿想再使把劲爬起,不料踩了裙角就往后栽倒,眼看头要着地,忽然一双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她已坐在了一个青年男人的臂弯中。

      “小丫头,哭什么呢?”耳边传来浑厚却温润的声音。

      悦儿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在男人的臂弯中不敢乱动,怔怔的看着他凑近的脸不说话。“公子…你那么凶神恶煞的,人小姑娘吓死了……”身后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悦儿目光越过“公子”的肩膀向他身后望去,是个身穿黑袍的青年男子,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他们的马好高好高,他们的人也好高好高,在悦儿眼里他们像巨人一样,比这街上的人都要高壮些,比爹爹还高,也比爹爹壮……黑袍青年被抱着悦儿的“公子”转身狠狠瞪了一眼,悻悻的别开头。

      悦儿回过神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对抱着她的“公子”道:“叔叔你放我下来吧,我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浑厚却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无妨,叔叔不怕脏。你叫什么名字呀?”,悦儿凝视着这位“公子”的脸,这张脸好生俊雅,鼻梁高挺,剑眉入髻,看上去英气逼人,眼神却不凌厉,反而透着莫名的怜惜和爱意,温柔极了,这眼神让悦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顿时倍感亲切。

      “柳悦,爹爹和嬷嬷唤我悦儿。”悦儿回答道。

      “公子”剑眉微蹙,摆出疑惑的神情道:“哪个柳哪个悦呀,叔叔没读过书不明白呢?”

      悦儿看得出这是在唬她,因为爹爹哄她时也会这样,但她还是给出解释:“是木卯柳,舒悦、愉悦的悦。”

      眉心舒展开来,爽朗的笑容爬上面颊:“嗯~好名字,既是愉悦的悦,就多笑笑不要哭了罢?这样,你唱一遍那个歌给叔叔听,叔叔给悦儿买糖吃好不好?”

      “爹爹说无功不受禄。那个歌……我不喜欢,我不唱……”悦儿低下头,瘪着嘴巴看上去很不愿意。

      “嗯......叔叔也不喜欢,那不唱了。陆仲,买糖。”“公子”把悦儿轻轻放下,他太高了,悦儿抬头只看得清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袍子,那是一身藏青色带祥云暗纹的圆领袍,样式精贵。

      “公子”从怀里掏出条深蓝色绣花绣帕子,仔细地给悦儿擦拭着手掌和脸颊,他凑得太近了,悦儿不再看得清他的脸,只见他束发的发冠用的也是极好的玉石镶嵌而成,再往下看,便看见他袖子和护臂都沾染了自己裙摆上的污水,悦儿自觉羞愧,又低下头来。

      黑袍男子从旁边蜜饯摊子上买了包糖,递给这位“公子”笑道:“公子是想咱们姝姑娘了吧?以为谁都像姝姑娘那么好哄骗哈哈哈…”黑袍男子又被狠狠瞪了一眼,乖乖闭上了嘴。“公子”将递来的糖到悦儿怀里,笑着和她摆了摆手,二人上马走了。

      事发突然,悦儿脑袋还懵着,捧着糖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出了神……等他们走远瞧不见人影后悦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道谢,而那位“公子”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帕。

      “悦儿!悦儿!”身后传来大声呼喊。

      “嬷嬷!”悦儿回应道。

      一个穿着体面手挎菜篮的老妇人从街旁挤过行人,慌乱跑近悦儿,仔细打量了她一圈后,重重跺了一脚地砖,愤恨道:

      “天爷啊!怎么摔成这样呀?你、你怎么没去学堂啊?......我晓得了,一、一准是那群王、王八羔子又欺、欺负你了!我这回,我、我非要劝动先生去、去挨家挨户,去、去寻个道理来不可!”

      老妇人心疼坏了,话都说不利索,一边念叨着“哎呀哎呀”“天杀的王八羔子”,一边用帕子左右不停掸着悦儿的衣裙。

      悦儿示意老妇人停下,拽着她袖角正色道:

      “嬷嬷,爹爹说不要讲粗话。”

      ......

      严信和陆仲离开望楼大街,正各自牵着马,一白一黑步于道上,往回府方向前行。严信回想着方才那女童瘪着嘴说“无功不受禄”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陆仲侧着脑袋看严信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轻笑道:“公子想家了吧?”这回严信不再用眼刀剜他了,他抬头看了眼天上高飞的燕子,道:“两年没回去了,当然想。两个小坏蛋也满10岁了,信上说要有我肩膀这么高了吧,可别把康儿那小子得意坏了。”

      陆仲嗤笑道:“公子你快二丈高了,康哥儿要到你肩膀那得有六七尺了,10岁孩童哪能长那老高,你就听他吹吧。”康哥儿是严信同父异母的弟弟严康,与妹妹严姝是严信继母王氏所生的一对双生子,今年已满十岁。

      严信看着那燕子从高空俯冲而下,在快落至屋顶时拐弯飞进一条巷中,想来是归巢去了,纵使是天高任我飞的燕子也知道按时回家,何况家有老小的他呢?想至此处,心中酸涩,便没有回应。

      陆仲是自小就跟着严信长大的贴身侍从,自小被卖入府中,主人家对他很好,他也把侯府当家,这两年他跟着主子东奔西跑的没回去,自然也十分想念,见主子思乡伤情,便安慰道:

      “等今年事成了,就能回家团聚了,公子莫哭。”刚讲完左臂就吃了一鞭子,疼得嘶嘶抽气,揉搓着手臂直哀怨:“干嘛呀公子,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安慰安慰你嘛......”严信将马鞭收起挂在腰间,笑而不语。

      严信,字景明。今年二十有六,父亲严肃是镇守西北战功赫赫的骁毅侯,生母生下严信没几年就重病逝世,为着家中有人照料,严肃便娶了继室王茹敏。王茹敏对严信视如己出,与侯爷亦是恩爱有加,夫妻二人高龄得子,诞下双生子严姝、严康两兄妹,本是一家美满花好月圆,却在严信18岁时横遭了变故。

      双生子诞下才刚两年,西北突发战事,向来与大昌边境相安无事的噶尔默部,竟召集兵力对西北瀛州防线发起猛攻。严肃率兵严防死守,出城应战时受了重伤,旧病复发因此丧命。

      那时的严信正同友人下西南游历,得知此事立即赶往西北,料理父亲后事、安顿好家里后,便投了军,在原父亲手下的军营里效命,立誓上场杀敌为父报仇。严信在战场上同他父亲一般的骁勇善战、果敢刚毅,没用多久就封了军职有了自己的队伍,每次应战屡屡告捷。

      击退敌军后又随主帅深入噶尔默大部,将其一举击溃,噶尔默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剩余的只是残兵败将,难再成气候。历经近两年,西北战事这才算彻底平定了,此行换来了西北边境往后彻底的安定,严信也受封主将,替父镇守西北。

      结果守了没几年就被一旨召回,在离皇城不远的北原军营里做了主将,想到这儿陆仲就想冲皇城的方位翻个白眼再啐上一口,他对这道旨意简直无语极了:

      公子做得好好的西北二营主将之位一朝给人替了,拿萝卜换翡翠,换了个北原军大将军的位置......还美其名曰“侯爷以身殉国,今西北战事已平,不忍烈士之子苦守西北,乃让归京任职,一家团圆。”放屁,西北那么多烈士子弟,怎么不一个个的都召回去!谁不知道北原军规模小营地差、杂兵扎堆形同虚设,平日里就只会干给朝廷擦屁股的烂事儿啊?

      无非就是给姜家那小子做好了嫁衣拱手把二营主将之位让给他,好夺我们公子的权涨他们姜家的势。要不是因着姜家,公子早该袭爵了;要不是因着姜家,公子也不用辛苦奔波几年如今又下西南来。

      姜家姜家,哼,想到姜家陆仲就真的往东北的方向啐了一口。

      严信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疯,抽出马鞭作势就要再给他来上一鞭,陆仲见了赶紧上马,缰绳一抽就跑远了。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回到府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无功不受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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