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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重新看待 ...
虞城子胡子一翘,无奈生气,“你不去,谢贵妃日后便念我们虞家是无情无义之徒!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谢兰机为了娶你惹得龙颜大怒,挨了那鞭子下不来床。有些事情若非要分立场,只会恶性循环永无止境。谢兰机已跪膝低头,你不能不闻不问。”
父亲前日的和蔼全部消失不见,虞丹青知道他真的动怒了,可她也有委屈,“倘若他君子大义发自肺腑,女儿断然不会冤枉好人,但谢兰机他只顾自己,若真为我着想便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求娶我,他明知……”
他明知我厌他。
虞丹青微怔,一时不知是对是错。
事态不再顺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她和谢兰机的重逢应该是朝堂上,是她成为将军之后,而不是什么落水相救。
他们提早相遇了。所以,初次见面的救命恩人怎会是厌恶的呢?按理来说,应该是满心欢喜地愿意才对。
姜氏也不知道女儿为何会对救命恩人这般抵触,但还是好声劝道:“子衿,谢大人豁出性命救你,我们应该重谢回去,虽然不一定得满足他娶你的愿望,但这事已经在陛下眼底发生,算是陛下赐的婚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起身站在虞丹青面前,温声道:“你不必忧心谢兰机娶你意欲何为,他若真心必然不会亏待你,若是利用你也无需怕,有我和你爹在,定然不会让你受欺负。”
虞丹青向来吃软不吃硬,姜氏知道她嘴硬心软,耐心地消磨她心中的火。
虞城子少会说这些心思话,眼见姜氏的话让虞丹青有所动容,暗暗松了口气。
姜氏:“子衿,谢兰机被陛下赐下三十鞭子,这门亲事退不得了。”
退了不仅打皇帝的脸,还打谢家的脸,谢兰机也会成为一个白白挨了三十鞭的笑话,令天下人耻笑。
虞丹青苦笑:“这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虞城子:“他是咎由自取,也有一半是为了顾及你的……”
“清白”二字不好说出口,姜氏连忙轻咳提醒,虞城子也反应迅速地断了语。
“总之你务必把药带到谢府,你不顾及他的脸面,也该顾及谢府的脸面,至于看不看人都随你。”虞城子不好说多,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其实谢丞相的脸面已在朝堂求亲时丢得差不多了,能留得几分就看虞丹青怎么做了。
虞丹青再做挣扎也是无谓的抵抗,回房后对着桌上的药发起呆来,红袖看她魂不守舍,努力缓解死气沉沉的氛围,“小姐,不如我们在门口送完就走?”
虞丹青仿若与外隔绝没听到似的,表情木讷,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重氛围只听到缓缓的呼吸声,终于她起身,“走吧。”
“啊?”红袖没反应过来,虞丹青已经带药出了房门,她赶紧跟上。
谢府坐落于清河东,虞丹青需得过桥再行一段路就到了。
这才出门走了几步,有些闲散的行人偷瞟着虞丹青窃窃私语。红袖敢怒不敢言,愤愤跟在虞丹青身后。
谢府正门不在街上,没什么路人,虞丹青却越发不自在,干站着没有进去。看门的下人眼尖识趣,进去报了信。谢府老管家匆匆赶来,不问缘由,热情请二位进了屋,没有任何鄙待,反而恭敬得体。
虞丹青心里的偏见少了几分,颔首道谢进了屋。
“虞小姐请稍等,我这就让人叫茶。谢老爷出差办事未能招待,望见谅。”管家抱手站在正堂门口,转头叫人给二位上茶。
“多谢,茶就不用了。”虞丹青望了一眼冷清的屋内,“我此次是奉家主之命来给谢大人送药的,顺带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明日虞府必然会送礼来,还望谢府能收下。”
总得把欠他的还上。
管家保持着热情,“原来如此。虞小姐把药放这儿就行,剩下的我来就好,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虞丹青对他心生三分好感,语气没有之前拘谨了,“我这次是来探望谢大人的。”
本来是能直接走人的,但她改变了想法,想亲眼去看一看。
管家表情讶异,有些为难,“虞小姐还是莫去了,怕咱二公子的伤吓着您。”
“不碍事,有劳管家带路了。”
虞丹青反客为主,管家不好拒绝,拿着药便领虞丹青红袖去往了谢兰机的房间。
绕过红亭长廊,管家停在一间房门前,敲了敲门,退至虞丹青身后,“请。”
虞丹青盯了门片刻,接过药推门而入。红袖则安分地守在门外。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侵入虞丹青的鼻子。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她看见谢兰机静卧床榻,背面朝上。
鞭子和板子都一样打的是背,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更疼。
谢兰机听到声响动了动手指,并未睁眼。
虞丹青坐在床边,从盒子里取药,揭开谢兰机背上的布衣,瞧见了触目惊心的伤口。整个背面没有完整的一块皮,鞭印虽细,打起来也是痛之入骨,久了极难忍耐。
虞丹青以前在军中挨过这种戒鞭,清楚其中滋味,咬牙也是难忍闷声的。
大多伤口还渗着血,虞丹青用桌上备好的湿巾轻轻擦净上药,温凉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谢兰机的皮肤。
谢兰机睁了眼。
“你来了。”声音低沉沙哑,与素日不同了,这种反差使得虞丹青有点恍惚。
一个运筹帷幄的人受了重伤后,舔舐伤口时,原来也会不经意露出脆弱的一面。
虞丹青移开目光,“想不到谢大人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诚心感谢。”说完,她如释重负。
谢兰机保持沉默。
虞丹青不再多想,就当在秉公,开始给他上药,“大人前些日子还提醒我养好身子,如今却自己挨了一身的伤,那成婚之日怕不是得拖一拖了?”
谢兰机忍痛回道:“七月中旬。”
是三个月后。
虞丹青抹药的手一顿,“你定的?”
“是。”
那这样一来,今年她便不能参军了,得等到下一年才行。如果这场婚姻是场牢笼,那么连参军的机会都没有。想到此,虞丹青不禁攥紧了手。
不知是福是祸。
虞丹青忽地想起从前,那时,她和谢兰机关系是普通朋友关系,没想到两人多年后,会因立场和性格成为两路人。
这未过门待太久也不好,虞丹青上好药就和红袖离开了谢府,结果这事不知怎么就被人瞧见了去,传得京城满城风。
谢兰机的面子无形之中被捡了起来,传着传着就传成了虞家千金和谢二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佳话,甚者还说虞丹青未过门就去私面谢兰机,心头爱得紧。
虞丹青听到这传言差点摔了饭碗,红袖赶忙抚慰自家小姐受害的心灵。
不仅如此,这些流言都传到了崇贞帝耳里,他依着谢兰机定的日子,亲赐下这门婚姻,从家族联姻变为天子的名义,沾上了天子荣光。
崇贞帝打了个巴掌又送糖,挥手掷送两批重礼,赐金银华宝风光虞家,赏黄金万银填实谢府。
日月交替,天气渐暖了起来,虞家庭院的荷花也开了。
一晃眼,已至七月中旬。
京城街上人流汹涌,清河周围水泄不通,迎亲队浩浩荡荡排满一条长街,八台大轿立于行伍之间。
为首的红轿雕满金银花饰,镌刻百颗各色珠宝,奢华惹眼,一条系有长长的正红绶带的如意双福佩挂在轿帘前,昭示着谢兰机的心意。
敲锣打鼓声震响天外,谢兰机大红喜服骑着白马上走在最前,迎亲经过之处皆洒红花喜糖,众民其乐融融。
外面的喧嚣格外刺耳,虞丹青坐在梳妆镜前久久未动。
姜氏进来见她还没有盖上盖头,忍痛道:“子衿,该上轿了。”
虞丹青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姜氏含泪心疼,躬身在她耳旁,轻声细语:“子衿……”
虞丹青拿起一旁的绣花盖头,笑得很假,“娘替我盖上罢。”
“好。”姜氏接过盖头轻轻覆在满头金钗上,刚好遮住虞丹青黯淡隐晦的眼神。
她一身凤冠霞帔,牵着姜氏出了闺房。
万人空巷,众目睽睽,长长的迎亲队侯在门口,排场宏大。
马上的谢兰机分外耐心,目光不曾离开过虞府大门。
终于,一个风姿绰约的熟悉红影从门后出来,姜氏扶人上轿,红袖以陪嫁丫鬟身份跟在轿旁。
虞丹青进轿时,额头撞上轿口挂的一块如意玉佩。
她透过盖头的缝隙盯着玉佩,微有出神。这场戏,倒也不必做得这般逼真。
新娘子归轿,迎亲队将要折返,谢兰机走前对虞老爷和姜氏重重行了个礼。
两府隔得不远,虞丹青在轿里思绪百转,没多久便有只手掀开轿帘,掌心朝上停在半空。
虞丹青坐着不愿动,那手也颇有耐心地等,未见半分气势减去。
两方都在僵持。
外面嘈杂人声慢沸,虞丹青在犹豫要不要牵上去。
“如果不想牵,那就抓着我。”车外传来清冷的嗓音。
虞丹青本来是不想牵的,听其这么一说,果断搭上他的手。
他掌心被磨得粗糙厚茧,却温润如玉,尽管虞丹青心里刻意的逃离和疏远已消减,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自然,终是有些生硬。
谢府门庭若市,在人群的满声贺喜中步入喜堂。谢老爷见爱子成家也欣慰欢喜,面容慈祥受着新夫妻敬茶。侍女轻引着虞丹青站好,与谢兰机并肩。一切就绪后,掌婚女仪在旁高喊:“一拜天地——”
虞丹青借着盖头下面的缝隙看路,慢慢转身一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对拜时的盖头有些晃动,虞丹青弯下腰后意外让它落了下来。堂内众人惊呼不断,一阵手忙脚乱。
新娘拜堂掉落盖头可是不吉,意味着夫妻不和,为大忌。
“快!”妇人大叫一声。
盖头将要彻底滑过虞丹青的凤冠,掉落一半,猛地停住,被人重新拉回去盖上了。
见盖头稳当之后,谢兰机收回了手。
堂内惊声戛然而止,无一不感叹他手速之快,简直虚惊一场。
这大喜日子可不能不吉啊。
掌婚女仪楞完后立马笑道:“谢大人逢凶化吉,两情相悦必和和睦睦,白头偕老!”
女仪的机灵化解得了一片掌声,一半稳住了盖头掉落局面,一半变相夸赞了谢兰机将是宠妻的好郎君。
虞丹青也没想到盖头会不稳,不知谢兰机会不会因此对她有误会。
不过有与没有,她都随意。
礼已成,红袖上前扶虞丹青出堂,跟着之前有一面之缘的老管家去往主园的婚房,谢兰机则留堂迎客。
谢府庆宴座无虚席,谢兰机没走几步,身边拱手祝贺的人纷纷上前,他一一谢过。
大多客人于他来说是萍水相逢,或是同为朝堂臣子,互相说了些客套话。
谢兰机穿过人群来到角落不显眼的一角,一个紫衣少年静立在此。他单手负在身后,对谢兰机微微颔首,“恭喜谢大人。”
谢兰机拱手作揖,“多谢太子殿下。”
亓洹微笑不语。
谢兰机出堂不久就扫见在角落的太子,惊诧时又觉情理之中。
他与太子交情并不深,但每每相谈皆肺腑之言。太子自幼熟读经书,精通琴棋书画,性子沉稳内敛,对政事娴熟有主见,却偏些优柔寡断。
崇贞帝也曾为他体内的天疾寻遍天下方子,才慢慢养好至今。
亓洹聪敏温良,是民心所向的好太子,如今也才十六,前途无量。
谢兰机:“殿下要进屋喝些茶吗?”
亓洹不擅喝酒,谢兰机知晓,所以问的茶水。他向来不会放纵自己乐于悠闲,这次同样如此,“不劳烦谢相了,吾待会儿就去。”
他身子不好,从皇宫到谢府有段距离,谢兰机并未见他身边有侍从,不免多问:“殿下一人来的?”
亓洹摇头,“吾的马车停在后门,谢相不用担忧。”
“吾专程来贺喜,挑挑拣拣拿了些稀罕玩意儿,已叫人停放前门口,记得去拿。”
谢兰机行礼道谢。
“吾还颇为意外谢相迎娶虞千金,只不过……”亓洹注视谢兰机,“不知谢相可知虞千金这年本该参军领兵的,你此番提亲,倒是免去了她在军中的苦练日子。”
谢兰机知他话里有话,回:“谢某心仪虞小姐多年,也是怕她入军后难以迎娶,才急忙定下亲事。”
“看来你对虞千金早在儿时……”亓洹顿而转话,“女子参军确有些难,即便出身权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好在虞家还有二子,否则虞千金肩上担子可就重了。”
虞城子晚婚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有的宝贝女儿,过几年又得儿子,双喜临门,虞城子和姜氏放下了不少心。
侯府虞家祖训,军权继承以嫡子为首,不分男女,作为虞丹青的嫡长女本应担此重任。
现虞丹青出嫁,将门重任便挑到了虞丹谊身上,他比姐姐早一年习武,再过几年就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了。
谢兰机:“虞丹谊可塑之才。”
亓洹不答,望了宾客一圈,难得调笑,“没想到第一次来谢府是凑热闹的,吾不便坐客,不如谢相赠吾一杯喜酒送行,吾要走了。”
“当真喜酒?”
“当真喜酒。”
亓洹此举也是看在相识这么些年,依他的性子,谢兰机倒多少他便会喝多少,酒多伤身,谢兰机也确只送了一杯与他。
亓洹爽快下肚,在谢兰机目送之下离开了谢府。
谢兰机明白,亓洹是偷偷来贺喜的,不然也不会走后门,站墙角。多留他一分,也会让他受崇贞帝限制一分。
盛宴持续大半日,直至夜色降临,贵宾走得差不多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嚣渐渐消声。
花烛明灭,喜意盈盈。
大红帷幔下的双人床铺满一层泛金的红,棉褥绣着传统的一对戏水鸳鸯。
床边坐着的女子细腰瘦劲,一双布满薄茧的手自然交叠放置腿上,戴着盖头安静坐着。
桌上放着早写好的纸条,来自谢某人的手笔: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红袖嘀咕道:“哪有新婚夜净说这些的,谢大人还真是……性子寡淡呐。”她不好意思说太过,到底是小姐的恩人及夫君。
虞丹青没什么反应,自己掀开盖头坐到桌前吃了起来,之前的端庄一下烟消云散。
红袖瞪眼咋舌,“小、小姐,你把盖头掀了,那……谢大人掀什么?”
虞丹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淡淡道:“他爱掀什么掀什么,与我无关。”
她的决绝好生冷漠。红袖不大明白,终于把内心疑惑问了出来,“小姐,为什么谢大人用命来救你,你却还是不喜欢他?”
虞丹青身影微顿。这才明了自己对谢兰机的态度在外人眼里原来是这样的。
“红袖,一码事归一码事。”虞丹青剥开碟里的花生,“我自然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绝不会是以身相许。他不问我的意见,我也没必要去迁就他,实在不行,大不了以后我做将军,也救他一命。”
“那小姐不喜欢为什么不婉拒他?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红袖不禁替虞丹青感到委屈起来,“小姐……要和离吗?”
“再看看吧。”虞丹青也拿不住办法,这门亲事有承载着陛下旨意,日后想退也是很难了,除非有大变故让她不得不与谢兰机断绝夫妻关系。
“嗯好,那我再陪陪小姐。”
新人结为夫妻不能有下人近亲伺候,要么在外间,要么听主人吩咐。
红袖看虞丹青慢慢睡去,轻手轻脚离开了。
……
虞丹青这回续上了之前的梦。
她骑马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前方的一棵大树勉强算作去处。
草原的夜空星辰漫天,空气清新充足,她慢慢陷入其中。
这树非同一般的壮,需得四五人手拉手才能环抱得住。虞丹青走到树荫下,闭上眼,聆听晚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四周流萤漫天,有种无声的温馨。
对面传来轻微动静。
虞丹青睁眼,看见白马在低头吃草,旁边坐着一个雪袍少年,熟悉的背影一下就认出了是谁。
银枪竖着插入大地,少年时不时地仰头饮酒,在望不到头的夜色草原上显得尤为孤寂。
虞丹青下来牵马过去,放缓脚步的同时也屏住了呼吸。
少年听到声响,扭过头来,举壶给她,“喝点?”
她抹去悄悄的痕迹,逐渐自然大方,走到他旁边坐下,接过壶袋小饮一口。
浓烈的酒顺着喉道滚烫身躯,开始热了起来。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一直都在这里吗?”虞丹青率先开口,侧头看去,少年的五官依然模糊不清。
白钰迟接回酒壶再饮一口,“没办法的事。”
“那你有过害怕吗?”
“害怕什么。”
“害怕再也见不到亲人,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不会感到孤独吗?”
白钰迟唇角微扬,“我当然怕。”
“那你还……”虞丹青声音小了下去。
“如果事情的结局已经定了,纠结只会徒增烦恼,不如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少年道。
虞丹青点头认同,又好奇是什么把他留了下来,“上次你说要做的事,是什么?”
“秘密。”白钰迟的眼睛明亮动人,浮现浅浅笑意。
他接着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你都已经当了八年的将军,我却总觉得你和以前小小的一只没什么不同,但经过这次重逢,我不得不接受事实了。”
虞丹青眺望远方,没有接话,轻轻应了声。
“对了,”白钰迟偏头看她,想说的话没有急着说出口,在出声时酝酿成诚挚的祝福。
“新婚快乐。”他道。
虞丹青心里咯噔一下,随后愣住,眉眼闪过苦色,“……谢谢。”
白钰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躺在石台上,枕着胳膊望星空,缓缓道:“爱上一个讨厌过的人其实很正常。学会重新看待是我们一生必学的,不然,就会错过很多东西。”
“原来你都知道吗……”虞丹青捏紧袖口。
“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少年温柔的眼连看月色都是暖的,“总有人事需要用心去看待,是喜是悲其实全都在你自己。不要想太多了,走到哪就是哪,累了的话,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千万不要放弃前进,也别忘了来时的路。”
他的豁达好像使虞丹青没那么难过了,她跟着躺下,疲惫的眼皮发酸发湿,心里默默念词。
重新看待……是她接下来要学的东西了吗……
虞丹青想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学会,望着星空发呆,忽然偏头开口:“我能抱抱你吗?”
少年明显愣住,爽朗一笑,坐起来朝她展开双臂,“当然可以。”
他的祝福,他的大度,让虞丹青淤积心里多年的结一下散开,留下最为纯粹的情谊。
感受到少年温暖的胸怀,虞丹青再也忍不住,埋在他肩处低声啜泣起来。
她二十五岁战死沙场,如今重生到十七岁,少年还是比她小……怎么时间就过得那么快呢?她第一次嫌弃自己的年纪。
“这么多年来,谢谢你……”她颤声言谢。
白钰迟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也没什么,都过去了。是我对不住你,但愿……你此生会比我想象中的更幸福。”
虞丹青含泪扯出一抹微笑:“……我尽量。”
“好,一言为定。”
明月照故人,梦晚探无真。
树下两人共躺一地,直到遥遥星辰再也不见月色。
静谧的夜风再次拂过树梢,杂草丛生的石台只剩下一片空荡,只有一匹白马在草原上穿行。
大树下荒凉得没有任何一只流萤,插入土里的银枪早已盘满杂草,仿佛没人来过。
……
虞丹青从梦中醒来,感到视野一片水雾朦胧,急促地喘息着,忍住胸腔涌上来的悲痛。
为什么她会看到最后那幅画面?生机盎然的夜景最后只剩下沉沉死气,充斥着破败和沉寂,像在告别着什么。
重活一世,虞丹青貌似更加迷茫了。
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尽管不知前方的路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就当作是梦一场;如果是真的,那就安分守己做自己的。
不知道为何,这个开始让她感到疑惑恐慌的梦,变成了属于她的秘密,可还是好难过,虞丹青趴在床头闷声哭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心里的痛楚。
房间空无一人,虞丹青哭到浑身黏汗,缓了好半天等哭意褪去,唤了声红袖。
进来的人是一张陌生面孔,谢府的丫鬟。
虞丹青见不是熟人,把头低了低,请她带自己去浴房,不要惊动他人。
丫鬟乖巧点头,只叫上守夜的同伴一起去侍奉。
花瓣澡香样样俱全,换洗的里衣也都叠放在一旁。
虞丹青没让她俩真伺候,自己洗完穿衣把头发晾干就打算回房了。
寂寥深夜唯余照路的灯盏,路过廊亭处,有一间房还亮着灯,引起虞丹青的注意。
“那间房是忘记熄灯了吗?”她问。
丫鬟顿了一下,垂首回道:“回夫人,是咱二公子的书房。他看夫人您睡得深沉,不愿再打扰,便才来了这儿。”
虞丹青没再说话。
她带着前世记忆重来,很难用新眼光去看待一个人,而且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还得看那人怎么来打破她以往的古板印象。
不过谢兰机好似已经察觉她在抵触他,明明今生新婚才是两人正式接触,加上有救命之恩,他理应是疑惑她的做法才对。
谢兰机没有质问她,反而一副习惯了的态度。
难道,那场落水真的有什么蹊跷?
还是说……虞丹青心跳加快,瞳孔骤缩。
他也带着前世记忆重生了?
倘若真是这样,谢兰机死的理由有待深思。
他身为丞相,日日走在朝堂,与沙场几乎没什么接触。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北周天下大乱,已无药可救。
虞丹青对谢兰机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会耻于死在敌人手里,要么自戕,要么捐躯。
……那他此生娶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对于这个,她真的捉摸不透。
虞丹青一下就想到了虞家的兵权。谢兰机好好的丞相不做,非得挨鞭子娶自己,或许是有什么阴谋。
两人以后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虞丹青不如主动打破这个局面。
她遣退谢府的丫鬟,循着记忆来到刚才的地方,走到那间亮灯的房门前,想了很久,试探地敲了敲。
“进。”里面传来谢兰机的声音。
虞丹青拢紧衣领,推门进去。
案前的谢兰机抬头,看见人来,缓缓站起,“怎么了?有急事找我?”
从未见过他这般亲切,像变了个人。
虞丹青轻微别过头,“没有,只是见大人书房还亮着,这才来看看。”
谢兰机颔首,“如若想要什么,都可以跟青雨云锦她们说。”
原来那俩丫鬟叫青雨和云锦,虞丹青以后得好好分清谁是谁了,她们两个模样有些像。
虞丹青不便直说,故作好奇看他在做什么。谢兰机耐心细答,看她问这问那,重新坐回椅上,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他语气温缓,并无质问之意。
谢兰机早看出她此行不是来闲聊的了,虞丹青有一瞬的出神。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我想问谢大人为何要挨鞭子娶我,又为何……”
又为何对我疏远你的态度不闻不问,你分明察觉到了。
谢兰机垂目看案桌的书,“虞谢两家门当户对,适合联姻。”
“适合联姻?”虞丹青心中冷笑。
敢情在谢兰机眼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婚配的工具,而他可以美美地顺走虞府兵权。可这样的话,陛下和父亲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他们都没有阻拦这门亲事,反而旁观赞同,这绝对有鬼。
谢兰机还在隐瞒根底。
虞丹青忍着旧性子,“那大人是如何说服我爹娘的?实不相瞒,我爹一直想要把兵权交到我手里,我从小习武到大,为的就是肩负这个重担。我娘看人更是挑剔。所以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同意你娶我。而你,是最清楚的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她憋屈了这么久,总该是发泄的时候了。
谢兰机望了她一眼,“你想知道的话,不急于这一时。”
虞丹青伪装淑女的表皮终于破开,面色淡漠,缓缓道:“大人不肯告诉我的话,那我就在这里等大人愿意说为止,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经常爱独处的人不喜欢有尾巴跟着,她就拿捏谢兰机这点,逼他把真相说出来。
既然他不愿,那她便纠缠到他烦。
虞丹青不客气地找位子坐下,随手去书柜拿了本书来看。
目睹这一切的谢兰机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继续看书。
虞丹青也不生气,坐没多久就开始这里敲敲,那里碰碰,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谁知谢兰机实在太有耐心了,捣鼓半天也没见他出声。
这人是木头吗?怎么像没脾气似的?
虞丹青一不做二不休,过去拿开谢兰机手里的书,扬唇道:“谢大人不会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为所欲为吧?”
谢兰机抬首看她,“虞姑娘,我并非想过为所欲为。”
虞丹青把话说得很清楚,“谢大人,我知你救我一命,我该好好报答,可你也不应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我一介无名女儿家。我从来没想过要以身相许,你自作主张,把我当什么了?”
谢兰机理了理广袖,“虞姑娘,并不是所有婚姻都必须有夫妻之实,我知你以后有可能会肩负家族重担,所以我只在娶亲一事上强迫你,其余的姑娘可以随便。我不会插手,也不会再强迫姑娘其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虞丹青道,“你与我们虞府结亲,不怕招惹百官疑你欲顺兵权谋反吗?还是说,就是我想的那样。”
以前虞丹青有什么不满都是直接质问谢兰机,倘若他真有什么阴谋,她便会直接实施行动。
谢兰机神色自若,“不,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虞丹青语气缓和一些了,“陛下肯答应这门亲事,你肯定拿什么去交换了吧。又或者,你与陛下谈了条件。”
她的直言直语并非是咄咄逼人,而是慢悠悠地将人藏起来的秘密逐一侦破,攻破别人心里的防线。这是她最拿手的好戏。
要是换作别人可能早就翻脸不肯认了,偏偏谢兰机连一点怒色也没有,任她怎么威逼。
“你想听真话?”谢兰机忽而偏头过来,“我可以告诉你。”
虞丹青面色稍喜,“你说。”
“捞你上岸时你已没了呼吸,所以我只好渡气……思来想去,我觉得自己应该负点责任。”谢兰机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好像真像那么一回事似的。
“……?”
虞丹青感到五雷轰顶,她呆在原地傻了片刻,怒也不是怒,羞也不是羞。
房间霎时变得很安静,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
难怪谢兰机不肯说,原来竟是这个原因!王八蛋!
可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会责备他的?神机妙算未免也太过反常了。
虞丹青脸色浮现轻红,不知是不是气的。她强行镇定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目不转睛看着谢兰机道:“仅仅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会信吗?”
谢兰机淡柔道:“姑娘信不信全凭自己,该说的我都说了。”
虞丹青暂且不纠结这些,直言:“你好像很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态度。”
空气默了顷刻。
谢兰机勾起的唇有点自讽,“一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本来就很招人厌。”
虞丹青哑然,看他不语。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吗?”谢兰机问。
虞丹青问得有点头乱,沉思道:“不问了。以后再问。”
“好。”谢兰机坐在案前,执笔点墨,开始肺腑自己的话。
“成亲以后,姑娘不必担心生活会被拘束。谢家的人不会要求你守繁琐的妇道,我也不会让你守什么妻道。你想如何,便如何。”
他道:“婚书不过是一纸契书。既然有约,那我们便重新定下规矩,不知你意下如何。”
虞丹青听出来了,“所以,你就没想过是夫妻关系?而是……合作关系?合作什么?”
谢兰机颔首,“倒也不算合作。虽然我们有夫妻之名,但其实还是过自己的生活,和以前一样。不过以后若是一方有什么意外,我希望我们可以互相援手。”
虞丹青微微眯眼,背过身去,“我本该今年九月参军,你却半路插脚拦我。我不过是个丞相夫人,又有什么实权来帮你?又帮你什么?”
谢兰机静了一下,道:“是丞相夫人,也是虞府的长女,兵权的继承人。”
这人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兵权。虞丹青回头盯他,“你对兵权很感兴趣是吗?”
谢兰机摇头,似是无奈微笑了下,“我对兵权不感兴趣。你要是不肯信我,可以叫你爹调动羽军来围剿我,我绝不逃。”
他说话声音不大,甚至偏柔,但语意却坚定至极,让虞丹青看不出一点破绽。
她看着他不动,似要把人望穿。
谢兰机正视的目光也不曾偏过,就这么直直地回望她。
终于,虞丹青暂时松口,“要想我信你,可以,看日后表现。但凡你有一点不对劲,我……”
她忽而停住。
那少年之前对她说过,重生以后,要用新的眼光看待眼前人和事,否则会错过很多。
错过,错过什么?
虞丹青不明白,下意识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对面的谢兰机却接道:“任凭你处置。”
“……”
虞丹青说不过他,借着时辰不早的借口早早回了婚房,想到这间是谢兰机的寝房,不由得脚步放缓,低头看着地板躺回了床上。
夜深人静,她带着复杂心情梦了一夜。
翌日,虞丹青睁眼醒来,余光瞥见床边有人,是昨夜伺候她沐浴的丫鬟,正乖乖守在屋里。
见她醒来,丫鬟出去把同伴叫来,一起为虞丹青洗漱换衣。
她们勤勤恳恳没有半路怨言,虞丹青心生好感,问了谁是青雨谁是云锦。
蓝裙丫鬟屈膝道:“回少夫人,我是青雨,她是云锦。”
云锦是个穿粉衣的,笑起来有对兔牙。被点名的她忙朝虞丹青行礼:“云锦见过少夫人。”
只这一下,虞丹青清楚感受到两个丫头的性子不同。青雨说话缓慢沉稳,云锦比较活泼开朗。
盘发间,虞丹青不去看镜子里将要入眼的妇人髻,微低下头给自己抹了桃色口脂。再抬头时,一个半发髻就梳好了,是从前闺阁里的模样。
“为什么不盘妇人髻。”她问。
青雨笑笑,正想说话,旁边的云锦抢先开口:“二公子觉得妇人髻有点沉重,就没让我们给您弄……不过少夫人要是想盘,我们两个也能做的。”
虞丹青微微侧头,“他的意思是说,全看我的主意吗?”
青雨点头,“是的夫人。”
看她陷入沉思,云锦又道:“那夫人要换吗?”
虞丹青眉梢舒开,“不了,这样就挺好的。”
见完这两个丫头,虞丹青想着去找红袖,看看她在哪里。
刚出门,走廊上站着一个瘦高的黑衣少年,约莫十六岁,环胸抱着剑,面色冷峻却不凶,看着干净。
“……他是?”虞丹青眼神示意了一眼青雨。
“是二公子的贴身侍从,耍剑相当厉害。”青雨说完,放低声音凑到虞丹青耳边,“这小公子不爱说话,但随叫随到,夫人尽可吩咐。”
虞丹青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叫什么名字?”
青雨面色微尬,“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两个名字……他平日都在后院,一般不会来前院,来了也不会与人打交道。”
倒是个性子怪的,虞丹青心里嘀咕。
她多看了两眼少年的长剑,少年察觉后把剑往另一边藏了点,不给她看。
虞丹青:“……”
谢兰机去上朝了,虞丹青随她们去膳厅吃了早点,吃完又问红袖的去向。
云锦:“红袖?夫人是说那个穿红衣的姑娘?她一大清早就被二公子叫回去睡了,让我们来伺候您。”
虞丹青干笑两声。醒来不用做事,还能睡个好觉,这正和红袖心意,她太懂了。
“那烦请你们带我多逛一逛谢府了,我还不记得事体的大概方位,想熟悉熟悉。”
“好的夫人。”
三人穿过林园,路过一座楼阁,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虞丹青心想如何能这么巧,却听得里头的女人骂声:
“平日里你宅在那破铺子算来算去我也忍了,如今你还要出去沾花惹草来气我,姓谢的,你别以为老娘会忍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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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重新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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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全文预计五十万字,写完会大修,包括文笔语句不通顺的地方和剧情bug等等问题,尽我所能呈现更好的作品。本文剧情复杂有脑洞设定,群像丰富,剧情需要所以会有回忆篇章,由于作者第一次写古言,码字速度有硬伤,经过半年多的锻炼好了很多,目前主要丰富剧情,感情线全篇占比大概50%。感谢读者们的观阅,感谢支持正版的读者,作者已经在改进文笔和节奏的路上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