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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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
嘉庆三年
外邦突袭，北境凉关将要沦陷，形势紧逼，需从京城调动精锐速去支援，朝野为此口舌之争不断，群臣意见不合，耽误了一些时日。
在多方你推我搡的情势下，虞丹青主动请缨打断这场纷争，率上万精锐出京征战。
发兵那日，营房里人气哄腾，气氛紧绷严肃，为首的年轻女子在一张舆图上比划，长谈阔论，结束了这场战策。
虞丹青斟酌再三，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此战凶险，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住城池，齐心协力，明白了吗？”
众人俯首，“明白！”
她戴上护手的蛇皮手套，盖住指节的旧疤，“让城墙哨兵吹角，我们该出发了。”
众人应声退了出去。
虞丹青独留营内，她走向高台，取下上面摆放的长刀，别在腰间，刚出门就撞上慌忙来报信的将士。将士低头犹豫开口，暗中观察着她的脸色。怕是说给她听了也没用。
“虞将军，谢大人求见。”
朝野人尽皆知，虞丹青和谢兰机在朝堂向来水火不容，言语之间针锋相对，预备出兵时俩人还争执了一番。
不出意外，还在气头上的她果断拒绝。
将士立刻跑去复命。
虞丹青走下城墙，行至军伍最前，翻身上马就要发号出征施令。就在此刻，一抹红影强行越过城墙守卫的阻拦，闯入众人视野。
虞丹青勒马缰绳的手一松，清眉蹙起。
来人风尘仆仆赶到她面前，躬身行礼，“计谋未定，虞将军此去这战怕是不妥，还请三思！”
将士们闻声偏头，目向谢兰机。
虞丹青眯眼看他，安抚蠢蠢欲动的战马，似是叹息：“谢大人，过于固执不是什么好事。我知你用心良苦，可这一战总得有人去抗，躲不了的。”
谢兰机抬头，风沙吹拂起袖袍，他道：“我知道虞将军手下精锐无数，但没有精密对策，容易发生意外，所以我想请将军再斟酌出发。我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你想当我的军师？”虞丹青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可朝廷不能没有丞相，况且陛下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虞丹青面色微凝，坐直了身，正色道：“大人还是适合在养人的京城里，外面的风沙大。”
她拨弄刚刚拽乱的手套。
“朝堂那些文臣废物纸上谈兵已够让我头疼，待他们吵完，凉关怕是早就落入外邦手里。那些怕死懦夫就躲在京城当缩头乌龟好了，我虞家不做这孙子。”
但谢兰机所言不无道理，她转而又道：“我带兵且先去退敌，他们可后来支援。”
“慢着！”谢兰机拉住她战马的缰绳，胸膛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
他愣了愣，竟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谢兰机握缰绳的手一紧，“战死如何？”
虞丹青挺背坐在马上，淡漠神色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战争必有人亡，如果我怕死就不会走这条路。”
“你不是权能无双吗？若能催动那帮废物来舍命，往后我也能敬你三分。若不能，还请谢大人不要僭越本职本分。”
事到如今，不能退了。
谢兰机，纵然你是好意，这回我也不会听你的，来不及了。
两人对视良久，谢兰机最终松开了缰绳。
虞丹青轻叹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对侍卫摆手道：“城门风大灰重，送大人回宫，不得有误。”
“是！”
所有人背道而驰，他的目光穿过千军万马，定在她的背影上。
如此，也好。
···
黄沙一望无际，滚滚风尘如烟，夹杂着浓郁的血腥。
凉关一战烽火连五月，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将士们拼命把凉关夺了回来。
三千将士，三千英魂。
北周这一战全军覆没，声名鹤立的虞将军战死沙场，奸臣露出面孔，朝野动荡不安，如狂风暴雨卷袭而来，死的死，伤的伤。
朝廷惊变，奸佞小人撕下面具，霍乱天下，位高权重者下令保护太子殿下，诛杀反贼谢丞相等党羽，肃清朝野。
……
虞丹青濒死之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时她未参军，还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母亲的尊尊教诲不断入耳，父亲无声的爱与严厉使她这具麻木微凉的身体感受到了淡淡暖意。
如果能重来，她……
罢了……
脑海里的最后一根琴弦断开，她的神识飘飘然地游荡在天地间，从轻云般的浮淡，到逐渐清晰的雷风暴雨。
她站在漆黑的鬼门关前，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少年轻轻地叫了她的表字。
“子衿，回来。”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似在哪里听过。
潮水般的记忆接踵而至涌入虞丹青的脑海里，然后消失。
他…是谁…
为什么要救自己…
虞丹青鬼使神差地缩回迈进鬼门的前脚，惊醒般地逃离这里。
接着，贴身丫鬟的低泣断断续续地传来，堵在胸口的气像流水一样倾泄而出，她的五感瞬间清明。
“小姐，你终于醒了！”
一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虞丹青猛地睁眼，蓄满悲恸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发麻发痛，全身如野兽在疯狂撕扯，疼到身心麻木。
红袖惊喜连连，泪水一下蓄满眼眶，跪在床前抽泣起来。
虞丹青的意识在她的哭声下渐渐清醒，连带着视线一起看清。
红袖哭道：“小姐你落水后昏迷了好几天，老爷夫人都担心死了，少爷守了你两夜没睡，昨日才被夫人赶回去睡的，我们，我们都…”
虞丹青恍若隔世，听完红袖的话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
重生了？
“小姐，你、你怎么不说话？小姐你别吓我，好不容易等你醒过来了，可别又出什么意外啊。”
红袖以为她呆住变傻了，急在原地团团转。
虞丹青拉回思绪，把闷在胸口的一团淤气吐出来后胸口舒畅不少，她拍拍红袖的手。
“我没事……你先让我缓缓。”
当真是梦吗？还是说，她又重来了一回？
那个少年又是从何而来……什么身份呢？
若是一场梦，未免太灵了些……
姜氏那边很快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看见女儿苏醒，当场落泪，过去紧紧抱住她。
虞丹青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眼红。
她许久没抱过母亲了。
“娘还以为……”姜氏眼神暗淡下去，声音如有沙风吹过变得沙哑低沉，不知哭了几个日夜。
姜氏忽觉上句话不吉利，闭声转话，边说边摸虞丹青的后脑，安抚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子矜饿坏了吧，娘去给你做吃的。”
姜氏起身时有些不稳，虞丹青立马扶住了她，看她面色不大好，便知这几日有多难熬。
虞丹青：“娘你先歇息吧，让下人们去准备，您陪我说说话就好。”
跟着哭的红袖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转身吩咐下人备好补身佳肴，回来又趴在床头继续哭，虞丹青怎么哄也哄不住。
红袖像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逗得虞丹青无奈苦笑，还是话语细腻的姜氏哄好了。
红袖自小侍奉在虞丹青左右，在她入伍前一直形影不离，两人情感深厚亲如姐妹。
“你好好休息，你爹那儿已经叫人捎口信了。子鸣还在学堂，待他回来给他个惊喜，这小子红眼鼻涕了好几天，这下能根治了。”姜氏用着打趣口吻道。
虞丹青鼻子一酸，知道自己昏迷的五天里，他们日日以泪洗面，不愧疚是假。
虞城子收到口信，一下朝就马不停蹄赶回府，看见脸色渐润的宝贝女儿，当即满泪纵横，姜氏在旁边哭笑不得。
虞丹青苏醒的消息传了开来，她身为将军府长女，自然受万目关注。
崇贞帝特意派人送了珍补助她康复，有些同虞城子关系不错的朝臣也有送礼道喜。
这几日虞丹青都在府中歇着，哪儿也没去，虞城子也免去了她读兵书习武。
虞丹青自幼习武，这是虞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出生不论男女，皆需熟读兵书勤奋练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精忠报国。
所以她挣得了几日闲。
醒来以后，红袖嘴里就滔滔不绝，除了吃饭睡觉基本没停过，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
虞丹青随她任性。于红袖而言，也许只隔了几天，但对她来说，隔的是七年。
她十八岁参军入伍，成了北周羽军的将军，一年到头没多少空回来探望，过年只有第一二年得空回家团聚，后面都在军营度过。
说起来，虞丹青还是死在上元节的前夕，想到此，不禁自嘲苦笑。
不过她对落水前的事没有任何印象，于是红袖又有得忙了。
“小姐你居然忘了，上次踏青来的可都是皇亲贵族，不仅秦家大公子去了，谢家二公子……谢大人也在。”红袖觉得谢家那位叫公子不礼貌，及时改口。
“然后呢？”虞丹青瞌目躺在椅上晒太阳。
“小姐你嫌人多嘴吵，自个儿去水边赏荷去了。我···没寻着，后来找你的时候才知道你溺水了。”
虞丹青嘴角一抽。
上一刻红袖还在嘟嘴自责，下一刻咧开嘴道：“不过好在谢大人发现了小姐，小姐才及时得救！”
……谁？
虞丹青睁眼，一脸狐疑地看她。
见状，红袖再次强调：“是相府谢家的二公子把小姐你救了上来。”
虞丹青知道红袖对自己不会撒谎，只是这真相她不爱听。
不多时，姜氏身边的丫鬟过来招红袖说话，又急忙回去了。
红袖双脚踩在地上像被烫了似的，瞪大眼睛动如脱兔跑到虞丹青面前。
“小姐，夫人要您换身得体的衣裳去正堂行见礼，说是有点急事，叫您赶紧去。”
虞丹青吃着珍补恢复得不错，换上碧荷广袖衫裙，明亮色更衬得她出水芙蓉，不过穿久了军服，再穿那些罗裙霓裳，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堂门口放着几个箱子，不知是干什么的。
虞丹青没多想，顺着池边亭道过去。
敞开的正堂大门随着脚步走近，死角缓缓露出坐着一个笔直的人，身着红袍，气度温雅。
虞丹青瞧着有些面熟，因还有段距离没看太清。
红袖先进去报了信，虞丹青听到姜氏对那年轻男子笑道：“瞧瞧也是颇巧，正说着她人就来了。多亏谢大人救命之恩，小女这马上来敬谢。”
久违的称呼轻轻敲击了一下虞丹青的心。
她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他模样看着二十出头，五官周正，面若透润玉雕，剑眉锋而不利，眸深而亮，透着一股温润意，偏是眼神和薄唇显得清冷几分，眼角处有一颗特别的朱砂痣。
盯人看的时候，那颗朱砂痣愈发吸睛，与他淡淡忧郁平静的眼睛相配，恰到好处。就像现在这样。
虞丹青脚步一顿。
没想到重生后见的第一个熟人，会是他。
她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对面的人也在打量着她。
谢兰机将眼前人的瘦影映入眼帘，似是觉得冒犯，只扫一眼便垂下了眸。看着安安静静的，却又好似藏着千言万语。虞丹青莫名多了这种感觉。
“子衿，别发愣，快向谢大人行礼。”姜氏开口道。
她？跟谢兰机行礼？
不可能，以往都是谢兰机对她行礼，要行也是他行。
虞丹青微微低头，手帕掩唇，轻轻咳嗽以表身子不适。姜氏见状，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谢兰机道：“小女身子不适，还请大人勿要见怪，这礼就免了吧？”
她肯定是向着自家女儿，但又不能对朝廷高官太过无礼，便使出这么一句来，既没有得罪大人，也没让女儿受罪。虽说只是屈膝尊称的小事，那要是屈下去起不来了她更心疼啊！
青年似乎没怎么注意听，轻轻应了声，道：“既然身子不适，虞小姐且先坐着吧。”
和记忆对比，年轻的首辅大人还有点青涩，唯一不变的是依旧古板，虞丹青每每碰见都不想看。
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一眼后，谢兰机转头接着和姜氏侃侃而谈。
虞丹青思绪万千，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那边。
侍立一旁的红袖偷偷伸手戳她，压低声音：“小姐，你快别看了。”
虞丹青挑眉，“怎么了，不能看吗。”
红袖怔在原地，总感觉自家小姐对这位谢大人有着别样的感情，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她怀疑了半天，继续压低声音问：“小姐，你莫不是对谢大人一见钟情了？”
“嗯？？”
她的胆大猜测愣住让虞丹青愣住，似乎明白市井里的谣言是怎么来的了。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自始至终都讨厌的人呢？多荒谬的一件事阿，可红袖会想歪也不无道理，还算凭据的。
都说这位谢大人是天纵奇才，十八功名状元郎，十九在朝坐相，而今二十有二，前途不可限量。要文章有文章，才华言辞皆是不错，唯一不太行的就是说话不近人情，不会阿谀奉承。好在他本性温良，克己复礼，纵使虞丹青性子和他不合，也不会特别憎恶，顶多算是讨厌。主要还是两个人的政见分歧太大，一个向民，一个向君。
人再如何优秀，对虞丹青都没用，反而让她气得牙痒痒。谢兰机屡次阻拦自己的事情，虞丹青做梦都想把他从相位上踹下来，以解心头之恨。
姜氏自然不知虞丹青这些小心思，聊着聊着越发打心底满意谢兰机，谈吐举止皆颇得她意。
要是谢兰机平常多笑笑，不板着脸，姜氏倒可以考虑把虞丹青嫁给他。
谢兰机茶水见了底，姜氏再叫人去添，他抬手打断，站直身，“谢某此次到贵府不只为了探望虞家嫡千金，也是有意向贵府提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