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宴朝欢》酡乐

24、对峙

　　关于穆白容此人，在宫人的廖廖几语中看得出是个娴静的性子。自入宫之后，许是自知难讨陛下喜爱，并缩居在那小小一方天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晏蘅常想，若说那等奸恶狡诈的谋划是穆运所处，她也是信的。可叹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总要寻一个来处。

　　那来处便还是归到了她穆白容的身上。这样的深仇，阖宫里找得出第二个吗？

　　穆白容自外间进来，晏蘅只是侧立在屏风的一角。

　　她面上看不出息怒，讲话也是淡淡的，“陛下，不知兄长有何罪责。”

　　苡秦冷笑一声，“他有何罪责？皇后在这宫中呆了这许多年，还真是纯善，身旁倒连个打听消息的人也没有了？”

　　“陛下，此事未明，尚有疑点。如何这么快便定下罪责了？还是说，为着博舒妃娘娘一笑，连公道也罔顾了？”

　　苡秦闻言眼皮一跳，手中的杯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皇后，你放肆！”

　　穆白容只是抬起头，目光却直直看向那屏风之后的身影，“自入宫，陛下便晓得的。臣妾，从不是个逢迎讨好的性子。今日，也无非是为兄长讨一个说法罢了。”

　　“人证物证俱在，皇后还要朕给你什么交代？”穆白容的生生询问，不仅是在让苡秦难堪，更是在挑衅帝王的威严。

　　“牵涉大将军的一桩宫闱丑闻，草草了结，岂不是给人留下卸磨杀驴的话头。陛下自登基以来，勤勉谨慎，怎能为这样一桩事失了体面。”穆白容道。

　　苡秦被她这样一激，更加恼恨，“皇后当真觉得朕勤勉谨慎，便不会有如今这一问。还是说，一旦关乎穆家人，皇后便又成了佛口佛心。平日里，倒是不曾见你这般看重所谓公道。穆运如何，我心中自有决断，不必再说。”

　　她只是沉默地抬起头，一双眼中再无半点波澜，却像是要将苡秦盯出个窟窿来似的，“既然陛下已有决断，那臣妾告退。”

　　就这样不卑不亢地，走着自己来时的路，全然不在乎所谓体面，所谓尊严。

　　连晏蘅也忍不住有些欣赏她了。恐怕只有这样一个女人，方能如此冷静自若地将那无数人的性命视作指尖轻絮。

　　“好歹是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枕边人，陛下忍心？”她刻意在苡秦面前提起。

　　“莫要拿些酸话来激我。”苡秦却收敛了方才那副怒容。

　　一切尽在掌握。

　　“今日乏了，你早些休息，我尚有些政事没处理完。”

　　晏蘅恭敬地将人送了出去，旋即跌坐在矮榻上，“穆运、穆白容，欠的债，总该还了。”

　　“来人，请苡若公主前来小叙。”话音落下，便有懂事的奴婢悄悄从小路前往公主殿中。

　　苡若到得很快，近日她看起来与从前不同，眉目间自有一股凌厉之风。

　　果然，权势才是浇灌女人最好的雨露。

　　“何事？”

　　“我观公主雷霆手段，自然也想看看，不过几日不见，成了个什么模样？”

　　苡若的笑容不达眼底，“那还要多谢了舒妃娘娘的提点，不然，我恐怕还深陷于层层礼教的枷锁中，妄想以一死成就忠名。”

　　“那若是穆运此事，有公主从旁助力，便再好不过了。”她笑得温婉。

　　苡若皱了皱眉，“你这话说得狂妄。我如今才收束了一部分旧时力量，又都是些死忠的老臣，几乎是竭尽全力才让他们有所松动。如今，哪有余力助你？”

　　“公主放心。我不要你对抗陛下，只是……那穆家在朝堂之上横行许久，恐怕看不过去的并不止我一人。若是穆氏失势，公主的势力在这小小争斗中，同样可分一杯羹。”

　　苡若知晓她也为着利用自己，可她所言着实如此，若是能借此稳固势力，手中便又多了一分胜算。

　　晏蘅见她松动，继续道：“你如今联络各部，更需稳妥之人，我将黄香送给你。对外只说她伺候不周被我赶出去，又恰巧被公主碰见便好了。”

　　苡若微愣道：“你为何竭尽全力要将黄香送到我身边？”

　　晏蘅冷声道：“不过是想看这一柄快刀能走多远罢了。更何况，她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这里。早些送走，于彼此都是成全。”

　　苡若不语，算是默许了。

　　走时，黄香眼底有泪。

　　她是欢喜的，晏蘅知道。

　　也罢，最后一截路，成全了这个可怜人也好。

　　先前不觉，可黄香走后，这殿里分明清冷了下来。

　　白日里，她坐在软榻上同自己下棋。

　　这殿中奴婢对她恭敬得很，再没了能攀谈一二的知心人。

　　薛云杉倒是心忧她孤身一人，说要想法子送彩金或是彩明进宫，也算有个照应。晏蘅心中忖度，却也拒了她的好意。

　　单脚走绳索，如今不疾不徐也好，自有一番孤勇。可若是牵挂太多，她就做不成自己要做的事了。

　　苡秦自那次离开之后极少再来，纵然在他的视角中，这是货真价实的晏书转世。

　　“果然，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晏蘅轻笑，然后在那白玉棋盘上落下一子。

　　世间种种，皆是如此。

　　就像那穆白容，不正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方才那等作为。

　　外间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主子，太子那边似乎觉察了我们的动作。看样子，是要为皇后出头。”

　　晏蘅摆摆手，“毕竟是亲母子，血浓于水。你下去吧，叫他们小心些，别叫人摸得清清楚楚，尚无知觉。”

　　宫婢应了声，自去传信了。

　　晏蘅想起那个人，向来是冷心冷清的模样，似乎这世间任何东西都不入他的的眼。可是仔细想想，究竟为什么，穆白容对自己的生身儿子如此凉薄。

　　实在有趣，可那两个人的性情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一个是被磨平了棱角的冷漠，另一个却是早早学会了戴上面具。

　　亲母子一般无二，还是？

　　她心里想到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