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宴朝欢》五柳先生的桃

13、黄香姑娘

　　翠居别院中，招待客人的厅阁内此时已然空无一人，只余晏蘅与黄香对坐品茗。

　　这是晏蘅来到翠居别院的第六个月，在这段时间里，苡秦一次都没再出现，仿佛那一日同他的相遇只是一场梦。

　　她的居所四周布满暗卫，以她现在的能力尚不能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走出翠微别院。

　　长达半年的空度的确可以耗尽一个人全部的自信。如果苡秦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她、探知她的话，晏蘅不可否认他成功了。

　　她已经与薛云杉和文冀整整半年时间没有联系过，全然不知京中的情况，更不晓得自己这一方的势力发展如何。

　　更遑论，她这个所谓的“领头人”消失半年，那些留下的暗卫必然会产生动摇的情绪。

　　黄香，已然是她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

　　黄香浅浅一笑，将杯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笑道：“姑娘叫我遣散仆婢，不会只是想请我喝茶吧？”

　　晏蘅面上幽怨道：“黄香姐姐可是高看我了，说得好听些，是陛下对我青眼有加，难听些，不过是将我禁锢在这方庭院之内。您瞧，如今已过去半年有余，什么动静也没有，怕不是陛下早已忘记我了。”

　　黄香亲手为她添上香茶，“姑娘多虑了。陛下英明，所言所行自有他的道理。这不是我这样的寻常仆婢应该揣测的。”

　　她这时候便也打起感情牌来，“姑娘不知，黄香本就是一介孤女，若不是得蒙陛下看重，便也是流落街头的命运，纵使稍微好些，不过也是嫁作人妇、相夫教子罢了。我虽不知您同陛下有着怎样的渊源，但想来，亦是有些纠葛。既然姑娘唤我一句姐姐，我便也充起长辈的面子劝上两句。这天底下的人，都是陛下的臣子……”

　　她话说得漂亮，无法辩驳。仔细想来，并不是那等拿乔欺人的掌事，这番话说不上是掏心掏肺，可对一个陌生人这般，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良善之人。

　　晏蘅承了她的情，却也未曾忘记将自己的意图表明，“多谢黄香姐姐劝导。只是我在这园子里实在关得闷了些，便是三五日能出去看看外间的风物，也知足了。”

　　“姑娘说笑了。”她虽然年轻，为人却着实老成，“黄香在这翠微别院，就如同那日送你前来的杨屋在宫廷之中一般。说得好听些是掌事，说得明白些与外间诸位姐妹有何分别。帝王之怒，可抵千钧。我没有这样的本事，更没有这样的心思去触怒陛下。”

　　晏蘅并不气馁，只是握住她的手，“那么，只是请姐姐为我禀告陛下，就说慕容秋想要见他也不行吗？”

　　黄香轻轻推开她的手，面上的笑容却有了点神秘的意味，她悄声道：“与其求我，姑娘不如求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人，莫不快些？”

　　晏蘅心头一怔，连眼皮也跳起来，“姐姐在说什么？”

　　“你分明知道的，不是吗？那一日进入翠居别院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她笃定道。

　　晏蘅正色道：“却是我小看了姐姐，不知姐姐的身后究竟是谁？”

　　黄香温柔道：“黄香只是黄香，不知道姑娘想问的人是谁？”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不如坦荡一些。”晏蘅道。

　　“好了，茶也喝得差不多了，若是姑娘没什么事的话，黄香要下去安排别院明日的诸项事宜了。”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衣摆，朝着晏蘅行了一礼，仿佛方才那个人不是她似的。

　　晏蘅自知今日无法从她嘴中得到多的信息，便也温声道：“那……黄香姐姐慢走。”

　　黄香走后，她说过的话便一直在晏蘅的脑子里打转。

　　前途漫漫，道阻且长。

　　想不到，就连小小别院里的一个掌事，也有着自己的算盘。如今，她的态度，并不分明，但从她的字里行间，晏蘅觉得她绝不仅仅是为苡秦一人效劳。

　　接下来的日子，晏蘅就像是全然忘记了那一日的种种，同翠居别院里的仆婢姐姐妹妹地称起来。

　　纵然见到黄香，也是熟稔地唤上一句“黄香姐姐”，久而久之，在旁人的眼中，两人自是一副相熟的样子。

　　这一日，晏蘅解衣欲睡，一道黑色的影子，便从窗外翻了进来。

　　她见状索性端正坐好，等待那人的说明来意。

　　“是我。”黄香摘下面罩。

　　“黄香姐姐，这翠居别院已然大到你白日里寻不见我了吗？想不到，竟要用这‘梁上君子’的法子。”她话语里尽是调侃之意。

　　黄香并不因她的话语而气恼，只是淡淡道：“白日里人多眼杂，托姑娘的福，唯有入夜来此了。姑娘这些日子的伪装的确效果显著，看来你这手‘借刀杀人’用得极妙。不仅引起了陛下的注意，还让他对我颇有怀疑。”

　　晏蘅冷声道：“咱们这位陛下，本就生性多疑，给他抛一点小小的饵罢了。”

　　黄香并不认同：“那是因为他碰见姑娘的事，便神志不清，也许是关心则乱吧。”

　　晏蘅厌恶地别过脸去，“请问那一日我问黄香姐姐的问题，如今可有答案了？”

　　“我的答案，早就给姑娘了。”她自嘲道：“不过是深院寂寥，又天生爱管些闲事罢了。”

　　晏蘅对她的话信了七分，实在是她深夜奔波，想必不是特来谈些虚言的。

　　“姑娘能够避开外间的暗卫，自然不是寻常人。既然有着这样的本事，为何甘心蜗居在这别院之中？”晏蘅问道。

　　她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哀伤，又转瞬即逝，“等一个人，寻一段因果罢了。姑娘只须知道，黄香同您并未有任何冲突，甚至若非出于善意，我便不会同您说那些话。”

　　“善意？”晏蘅笑起来，“黄香姐姐真懂得粉饰之道。那一日，我的确以为你是善意，可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这些信息，是姐姐刻意透露给我的罢了。我倒想问问，姐姐是想在我身上求些什么。”

　　她被点明了心事，也并不局促，“我知道姑娘并不是寻常人，您有您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黄香可以保证，我们要做的事情并不相干。那一日，的确是故意透露，后面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但请姑娘放心，我对姑娘并无恶意，只想要一个承诺罢了。”

　　“什么样的承诺？”

　　“回宫的承诺。”

　　晏蘅有些错愕，“仅仅只是回到皇城？”

　　“不错。”她点点头，“只因皇城中，有我想见的人。”

　　“我可以承诺，但又怎知你不是那人派来试探我的？”

　　“姑娘想要如何证明？”

　　晏蘅冷漠道：“杀了外面那些暗卫，想来黄香姐姐，是能够全身而退的吧。”

　　她苦涩道：“若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杀掉所有人，黄香自认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不关心你究竟能不能杀掉所有暗卫，可若是黄香姐姐一个都解决不了，便也不必再和我谈这些条件。”

　　“好。”她冷静地应了声，转身朝窗外走去。

　　“等等。”晏蘅突然叫住她，问道：“你的武功练至如今，花了多久？”

　　她回头道：“三年。”

　　“想不到，你竟是天纵奇才。”晏蘅由衷赞叹。

　　她沉默半晌，“没有什么天纵奇才，不过是燃烧生命的代价罢了。我若还是曾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又该如何保护她。”

　　她的话像是一阵风，轻柔得仿佛从未出现，却又盈着淡淡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