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温阿染

1、错轨1

　　大雪在傍晚不期而至，路边光秃秃的树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五点五十七了。

　　汽车站里，叶茕茕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牵着儿子，车站里人多，候车座上坐的满满当当的，她拉着儿子走到车站门口贴着墙根站着，以免被行色匆匆的人撞到。

　　舟车劳顿，小孩子比不得大人耐折腾，腿一着地就一口一个“妈妈”的拉着她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比小姑娘还要粘人，这副模样看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大妈牵着她的孙子站在她们旁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这是你儿子？小姑娘看着挺年轻的嘛。”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一笑颇有淡然缥缈之感，隐士能者之风，斯斯文文的，看得大妈有些发愣，对比之下突觉自己方才话里的调侃之意当真显得自己低俗无聊，油然而生一种惭愧之感。

　　殊不知这个笑眯眯的女人心里真正想的是：老子年不年轻关你屁事。

　　于是在叶西顾赶到车站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一个长得肥嘟嘟的小男孩打着哈欠，被一旁浅笑盈盈的女人牵着手。

　　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她二十一岁的时候，这些年来都是在她朋友圈的照片里寻找出她眉目的变化，远不及此刻真人站在面前所带来的反差大。曾经带着婴儿肥的少女褪去了青涩，一副正经的模样看起来跟他记忆里的那个妹妹相差甚远。

　　“叶茕茕。”他叫她。

　　良好的教养使他从来都不会在公众场合大声叫唤，所以他的声音毫不意外的被广播里的播报员那字正腔圆的播报声给压了下去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叶茕茕闲着无事左顾右盼，看到的就是叶西顾站在进站口的边缘束手无策的样子，一身西装挺拔，看起来与整个车站格格不入，她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拿着手机，一边看着叶西顾一边等对方接电话，电话嘟了好几声终于接通。

　　她笑着问了一句：“哥，你是不是忘了世界上还有手机这种东西。”

　　叶西顾没有直面回答她这个问题，清咳了一声：“早知道还不如听妈的，我直接去接你或者让你坐飞机回来。”

　　长途汽车这些年被高铁抢了生意，本来是带着儿子坐坐图个新鲜，但一路晕车晕的难受，路程体验感极差，叶茕茕也没有料到今天的车站门口会这么挤，冲他挥了挥手：“你别挤进来了，去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出来。”

　　说着便挂了电话，一只手拉着儿子，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娇小的身材在人群里穿梭，叶西顾远远的盯着她。

　　突然想起在很多年之前她挤公交车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司机接送上下学，每次放学，她总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在一群挤公交的学生中，她就是有本事第一个挤上公交车，然后用书包给他占上一个位置。在他慢吞吞的上车后十分高兴的向他招手，然后顶着一群人鄙夷的目光，他淡然的入了座。

　　回过神来，叶茕茕已经拉着儿子和行李箱挤了出来，他走上前伸手想帮她把行李箱拎过来，一旁的小男孩却一把抱住了行李箱，一头蓬松的小卷发，警惕的盯着他的样子可爱得紧，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你儿子？”

　　她对于叶西顾这个反应也不意外，挑了一下嘴角，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叶霖琛，叫舅舅。”

　　叶西顾还皱着眉，叶霖琛已经亲热的叫道：“舅舅。”

　　他生硬的应了一声，然后眉头皱得更紧。孩子不见得就不懂得看大人的脸色，看得出这个舅舅并不是很喜欢自己，下意识的就往妈妈身后躲。

　　叶茕茕白了一眼叶西顾，显然对他吓到了自己儿子的表情十分不满，掐了掐叶霖琛的小肥脸：“去，把行李箱给舅舅，妈妈都拖累了。”

　　有了妈妈的指示，叶霖琛才从她的身后走出来，这个行李箱本来就在叶西顾的面前，倒是说不上“给”，叶霖琛只是意思意思的伸了个手，连个行李箱的边边都没有沾到，倒是更有“请”的意思。

　　他小小的手也是肥嘟嘟的，伸出来的时候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恍惚间想起叶茕茕小时候无数次抓着他的手叫他哥哥的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牵住了叶霖琛的手，他叹了一口气黑着脸用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冷冷的抛下一句：“走。”

　　叶茕茕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好笑，觉得他这个表情很熟悉，像是记忆里她每回将他惹恼了的时候的样子。满心的怒气却又对她的行为无可奈何。但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们的妈妈本来是一个大家小姐，看上了他们爸爸的时候爸爸还只是外公公司里的一个底层员工。像所有恶俗的小说故事情节一样，他们的感情遭到了外公的反对。

　　妈妈为了爸爸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起出去打拼，叶茕茕出生的时候妈妈跟外公的关系才有些缓和，同时那个时候也是父母事业的上升期，忙于事业很少有时间去管叶茕茕，所以从小她就是叶西顾带大的，打过架拌过嘴，但丝毫不影响兄妹俩的感情深厚。

　　叶茕茕在大二那年抱回来一个孩子，说是她的儿子，一时之间全家吵得不可开交，妈妈觉得愧对于她，没有尽到做为母亲教育她的责任。

　　爸爸和爷爷奶奶那头则是争论不休，无非是说叶茕茕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家未婚先孕，连孩子都生出来了不说竟然还敢带回家，不知羞耻，丢光了老叶家的脸，搁在古代，这样的女人是要浸猪笼的云云。

　　叶西顾也曾追问过她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而她硬是不说，只是说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他头一回给她气笑了，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上下五千年还没有哪个女人是自交生了个孩子出来的，你以为你是豌豆吗！？”

　　没有人摸得透叶茕茕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那个永远只活在视频聊天里的外公出面将叶茕茕带去了国外。

　　三年来她回过国却没有回过家，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如果不是这次方随结婚，叶西顾想，也许再次见到她还需要一个三年，亦或者是更多的三年。

　　这些年，他后悔过当初对叶茕茕的态度。叶茕茕是他带大的，他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没有父母参与的童年使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变得敏感而又自卑。

　　她有时会骄纵任性，但却从不是那种出格的女生，不管是被孩子的父亲强迫，骗了还是被抛弃，整件事情受到最大伤害的人一直都是她。而他们全都忽略了这一点，除了逼问与责怪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安慰她。

　　独自带着一个孩子会遭受到很多歧视与苦难，但这第一份歧视与伤害便来自于家人，以爱与担心的名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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