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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金风玉露一相逢 ...

  •   今日是九月初一,青杳一边撒丫子飞奔,一边想起早上出门忘记看老黄历,逢上一个不利出行的日子。

      一走神儿,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向前倾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塞在怀里的那份手札,洋洋洒洒二百多页,随着青杳的正面触地像鸽子一样冲出来,如飞扬的雪片一样。

      ……

      杨骎提着手杖,追着这个让自己找了很久的傻兔子,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傻兔子不愧是兔子,跑得可真快!

      再有几步就出了人烟稀少的后巷,若是给傻兔子跑到大街上再给她逃脱了,杨骎后半生肯定会悔断肠子。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伸出手杖,用那雕成马首的杖头勾住那傻兔子的脚踝,轻轻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傻兔子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前跌出去,杨骎顺势三两步撵上她,伸臂在她腰间一揽,缓冲了她摔倒的落势。杨骎心想不能让她把腿摔坏,跑得这么快的两条腿,摔坏就糟了,兔子把腿摔坏了可怎么好。

      两人一先一后落倒在地。

      在雪片般落下的手稿中,杨骎像一只老狐狸一样,攥住她的脚踝,终于把这只傻兔子摁在了自己的身下。

      这回可算抓住了,跑不了了。

      杨骎把傻兔子扳过来,让她正面朝着自己,定睛凝神看了又看。

      是她,没错。

      胸口突然酸意涌起,许多情绪汇聚在一起,凝成一些过去他从不解其意的诗句。

      什么“众里寻她千百度”,这回是手杖一勾,斯人却在街尾暗巷处,得来费了大功夫。

      青杳也不知这人什么来头,只觉得双腿被他死死摁住动弹不得,想跑也跑不了,又气又急,又怒又怕,但好在脑子还没懵,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青杳今日仍是穿男装,腰间的蹀躞带上别着那把西域精钢匕首,青杳趁那人不备,也不顾手掌因摔倒在地而蹭破的伤口,右手滑向腰间,用自己平日里练了成千上百遍精熟的动作,拇指拨开鲨鱼皮刀鞘迅速拔刀而出,银光一闪就横在了那人的眼前。

      杨骎讶然,傻兔子动了刀子,她居然对我动了刀子!

      她是没认出我是谁么?

      但是手已经先于情感而动,伸出左手就捏住了她挥刀的手腕。

      到底是女孩儿家,挥刀子也是吓唬人的,没有章法也没有力气,那细细的手腕还没自己的手杖粗,杨骎都不敢使劲儿,生怕一不留神给她捏碎了。

      “当啷”一声,青杳的精钢匕首落地。

      青杳恨得直咬牙,这人手劲儿真大!

      但好在她是那种越临紧急大事关头脑子越清明的性格,此刻青杳心如明镜,盘算明白自己的月旦手札没有形成交易之实,而且也都是通过侍僮传话,没有与买家见过面,即便被拿住了也可以说是一场误会,那就不怕了,得继续反抗。

      杨骎见她一双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喜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心下一轻松,攥着她手腕的左手也就卸了劲道。

      青杳瞄准了那人的手,趁其不备就咬上去!

      杨骎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兔子急了也咬人”。

      但多年骑射习得的肢体协调性和沙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防御本能,让杨骎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一把捏住了傻兔子两边脸颊,让她张开的红口白牙离自己的虎口有一寸距离,形成无处下口的窘境。她张着一张樱桃小口,眼睛瞪得溜圆,显见得没料到杨骎还有这一手,整个人愣住了。

      杨骎有点生气。这傻兔子怎么眼神不好耳力不济的,盯着自己瞅了半天都没认出来;但是看到她脸颊上的肉被自己捏住,嘴巴嘟嘟、鼻子一翕一合、眼圈儿泛红的样子,还真跟个小兔子一模一样,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杨骎就没脾气了,甚至还有点想笑,使劲憋住嘴角想往上翘的欲望。

      但还是得教训她一下。

      杨骎端起严厉的语气,一语双关地质问她:“你还想往哪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青杳的心都碎了。今天本来应该是自己最开心的一天,卖了手札,拿了钱,小院子就近在眼前了,怎么会搞成现在这幅样子。

      长寿郎已经把雪花似的手稿从地上捡起来整理好交给杨骎,然后对着傻兔子说:“你好大的胆子!敢朝太学学监、当朝的国舅爷杨大人动刀子!”

      杨骎见傻兔子的眼神明显是被长寿郎的话吓得闪烁了一下,心里只恨长寿郎没有眼力见,吩咐他去隔壁街把车赶过来,长寿郎还支支吾吾地说要留下来保护自己,杨骎气他在这里碍事儿,又给他使眼色,又加重咬字让他赶紧闪人,总算把这个笨蛋兄弟给支开了。

      青杳的脸被捏着,但是脑子却转得飞快。

      眼前这个人是杨国舅?他抓自己做什么?青杳狐疑不已,想不通这里面的道道儿。

      杨国舅慢慢地松开捏着青杳脸颊的手,青杳这才腾出精神来细细看他,一双细长深邃的桃花眼,乌木似的瞳孔夜色深沉望不到底,凝视得久了,背上竟生出凛凛寒意,好在眉毛的弧度柔和,使那目光中的杀气被冲淡了些许;但到了鼻子那里又跟崇山峻岭似的,不可冒犯的傲气冲天而出,叫青杳看了就想退避三舍;一张元宝形的口配上略方的下巴,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很有威仪。

      杨骎松开手才发现她的两边脸颊被自己捏出了指印,心下一阵愧疚,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又觉得这样更冒犯,于是把手又缩回来;想要问一句“疼不疼”又顾虑这样是不是太轻浮,于是也张不了口。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望着、僵持着。

      青杳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她并不打算回忆,无论在哪里见过,今次都准备假装不认识蒙混过关。

      杨骎的心有些发沉,她是真的没认出自己吗?自己向来得意是个让人过目难以忘怀之人,但是她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真的傻啊!杨骎本来很有自信,只要她一见到自己,就一定是一桩重逢佳话,可是现在杨骎没有这样的把握了。

      青杳用手背贴贴脸,在发烫,刚被他捏住的地方有些疼,青杳担心要是留下了淤青回去怎么跟瑶娘解释。啊——青杳突然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那个——但是青杳抱着侥幸心理希望他没看出自己其实已经认出他了。

      看到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杨骎觉得已经不能靠她自己回忆了,自己说什么也得助推一把。

      “清炖鹿肉好吃吗?”

      青杳的小算盘被打碎了,他认出自己来了,这人不就是在聚香楼见到那个“假大理寺”么,自己白吃了他一顿清炖鹿肉,还流了一宿鼻血来着。

      青杳意识到自己这回是混不过去了,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

      总算认出来了,杨骎心想噢什么噢,真想用棉被把这个傻兔子兜头裹起来捆在自己跟前,捧着她的头让她好好认下自己的样子,什么眼神,什么记性!

      那个叫长寿郎的青年拉来了马车,青杳自觉像是被老鹰拎兔子一样,被杨国舅提溜到马车跟前。

      “上车。”

      青杳心里咚咚打鼓,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陌生人的车怎么能上?不意又回忆起当年夜半金吾卫砸门,把自己从女学寝舍带走的那个夜晚,此刻的青杳和那时的自己一样,面对着陌生人和未知的处境感到害怕,因此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

      杨骎已经先一步上了车,钻进车厢发现她没跟上来,怪自己粗心,应该扶她一把的,于是掀开车帘,对她伸出手:“来,上车。”

      青杳见他这样,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又想跑,杨骎急得手杖都顾不上拿,跳下车来,她又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离自己近了就有危险似的。她的防备之心让杨骎不解。

      于是没好气地问:“你想回哪去?”

      青杳没答,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说自己在慎勤伯家供职,梁瑶和梁玎这时都在人生的大关键点,杨国舅又是太学的学监大人,还和瑶娘议着亲事,青杳宁愿事情到此为止。

      长寿郎见公子这副进退两难顾虑再三的样子,心下了然这个女扮男装的娘子大约就是公子一直在找的人了,坐在车架上有点干着急,于是帮腔道:“我们家大人有话要问你,上车吧!”

      听长寿郎这么一说,青杳更不敢动了,当年金吾卫也说是有话要问自己,跟着去了以后青杳半条命差点丢在那里。

      青杳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但还在坚持:“大人有什么话,在这儿问就行。”

      长寿郎觉得这个小娘子怎么这么硬骨头,吓唬道:“你是想去官府说,还是上我们府上说?”

      青杳都不想去,于是又往后退了两步,杨骎生怕再退她又得跑,眼疾手快地揪住她的袖子把她拉回来。

      杨骎两手叉腰,剜了长寿郎一眼,长寿郎自知帮了倒忙,只好低头闭嘴。

      杨骎挠了挠头,思忖跟女孩儿打交道真难,话说得轻了重了都不行,更何况还是眼前这只傻兔子,搞不好哪句话就给她吓破胆了。到那时还不是自己伤心难过?

      “那个……你别紧张,我是看你手札做得漂亮,想请你帮个忙。而且,你刚才摔倒受伤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府上就在附近,上我那里敷点药,咱们再详谈吧。行么?”

      青杳听杨国舅这么说,倒是有点不好拒绝了。

      杨国舅撩起车帘,长寿郎放下脚凳,青杳踩上去,杨国舅伸出手臂给青杳扶着,青杳手掌贴在他的衣袖上,密实的布料很光滑,但是青杳手掌被砂土石子儿硌破的伤口划得衣料沙沙楞楞,青杳方后知后觉地疼得眯起了眼睛,攥起了手掌。

      把她扶上车,杨骎也跟着钻进车厢里去,长寿郎驭马前行,两人都倚着车窗,相对而坐,却都不约而同地只看向窗外。

      杨骎没法心平气和地看她,因为一看嘴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就像杨骎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正在跟着他回家去。杨骎望着车窗外热闹的大街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觉得秋日的长安城真是无比可爱。他把手托在下颌上,谋划着回到府上怎么和她立刻相认,要让她知道自己不仅是学监大人、不仅是和她相过亲的那个人,还是那半阙《破阵子》的作者,是在江心画舫和她谈过心的人,是错过终究又相逢的人。

      杨骎已经等不及看她的表情,兔子受惊后又喜悦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青杳用受伤的双手紧紧捏着衣袍的料子,却仍抑制不住地扑簌簌发抖。看着车窗外热闹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伤感那份平静却不属于自己。青杳心中满是忐忑,害怕自己陷入另外一次牢狱之灾。难道这个杨国舅就是那位出高价的买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结网捕鱼?青杳悔恨自己因为贪心撞到了这张捕鱼的网上,终究没能全身而退,搞不好还会人财两失。好在交易未成事实,青杳会一口咬死,手札只是自用。而且青杳打定主意,绝不能让杨国舅知道自己和罗戟的关系,罗戟日后还多有赖这位贵人的扶持,绝不能连累到他。

      两下里望着窗外都是煎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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