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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约他出来见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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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瑶上吊寻短见的那个晚上,青杳正好起夜,听到了她房间里传来把凳子蹬倒在地的声音。
青杳还是用那把西市买来的精钢匕首割断了梁瑶用来自挂的绳子,梁瑶拽着青杳从房梁上一起落地,摔得青杳屁股生疼。
青杳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梁瑶:“你这个人平时看着人高马大,说话又凶巴巴的,怎么一点事也扛不住!”
“我活不了了,”梁瑶哭哑了嗓子,“他们这样对我,就是不叫我活。”
青杳站起身子,怕了拍屁股上的土:“要我说,他们越不叫你活,你才越要好好活着,每天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气死他们才好呢!你看着一副聪明像,却原来是个傻大个!”
梁瑶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冥府:“针没有扎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我宁肯死,也不愿再受这样的侮辱和折磨了。”
这句话才算说到了点子上,青杳把梁瑶拉起来安顿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才半真半假地劝她:“你这样静悄悄地死了,还不是给人家让道腾地方,你就应该把绳子挂到你父亲房间里的房梁上去,最好拉上他当垫背的才好呢!”
梁瑶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青杳。
青杳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第二日天不亮,梁瑶便按照青杳的点拨,把那根绳子挂到了慎勤伯和李夫人内室的房梁上。当然,青杳反复解释、说明、示范和强调要打个死结,目的不在寻短见,而在“趁热发疯”。果然梁瑶两脚一离地,在房梁上荡悠悠地摆了两下,就已经把刚起床慎勤伯夫妇吓得三魂飞了两魄,蹲守在附近的青杳在夫妇两个的鸡猫子狗叫声中随后赶来,割断绳子把梁瑶给救了下来。
梁瑶本想向着慎勤伯卖卖惨,把身上被那些婆子拿钢针扎出来的血窟窿眼给他看看,好叫他休了李夫人。
青杳对此倒不是很乐观,若休早就休了,之所以没休,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卖惨还是要卖的,虽然慎勤伯不一定信或者不愿意相信是李夫人指使人虐待自己的长女。
女人对男人,女儿对父亲,有时候会抱有一些一厢情愿的指望,只可惜期待往往不能够都得到回应。
果不其然,慎勤伯看到女儿身上那尚未愈合的血窟窿眼儿凝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虽然眼中有所不忍,但终究没有对枕边人李夫人发难,只是发落了李夫人身边的田妈妈。
青杳已经提前给梁瑶做过心理准备,尽管难掩失落,但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依着商量好的计划,该由青杳出面了。
“伯爷、夫人,瑶娘是皇后娘娘看中想要许给国舅大人的娘子,原本就病弱未愈,再添上这样的伤,若是风声传到宫里去,皇后娘娘改了主意就得不偿失了。当务之急是请大夫来给娘子调养身体才是。”
梁瑶原本不同意用这个理由,但是青杳告诉她这叫“借势”。
“娘子你现在唯一能够拿出来挟制你后母李夫人的,便是您亡母与皇后娘娘这一缕远亲的关系,咱们手里没有别的牌,有一张就得打一张才是啊。”
梁瑶想通确实是这个道理,点了头。
这段日子以来,青杳意识到一个很深刻的道理,那就是自助者天助之。
就在青杳提出要请大夫来为梁瑶医治伤口时,宫里下来了请帖,原来九月初九的重阳佳节,皇后要在熏风殿设宴,遍邀长安城中的名门贵女赴宴,梁瑶也赫然在列。
慎勤伯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的时候,李夫人已经迅速换上一副笑面孔,恍若之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立刻吩咐下人为梁瑶赴宴做准备,无论是衣衫头面,还是胭脂水粉,只要梁瑶开口,都从公账上支银子。
她的原话是:“一定要让我家瑶娘风风光光地赴宴,艳压群芳!”
但青杳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是,一定要让瑶娘艳压群芳,拿下杨国舅,和皇后结结实实地攀上亲家。
这个所谓的重阳佳节的赏菊宴,名义上是为了给皇后的母亲齐国夫人办的寿宴,其实是给杨国舅办的相亲大会罢了,皇后遍邀长安城的名门贵女,也不过是一场集中的相看。梁瑶只是众多贵女当中的一个,而李夫人对这桩亲事志在必得——于是压力给到了青杳这边。
果然,接下来,李夫人就满面笑容、恩威并施地给青杳下任务——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梁瑶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
梁瑶听了李夫人的话,忙给青杳使眼色,青杳仿佛听到她在心中向着自己高呼:“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青杳不但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你为什么要答应?”梁瑶急得在房中走来走去,“你答应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去,不想嫁人,不想见那个杨国舅,不想被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的!”
“你不要着急,你先坐下,听我跟你慢慢说。”
“我怎么能不着急!我怎么还能坐得下来,这件事搞不好就是犯上,我宁肯天天被钢针扎!”
青杳挑了挑眉毛:“你确定?”
梁瑶也自觉失言,闷闷地挨着青杳坐下来了。
青杳给她斟上一杯祛火静心的莲心决明子茶,梁瑶呷了一口,苦得五官皱在一起。
“我答应,不是为了让你去嫁给杨国舅,我是为了让你脱离眼前的处境。”
梁瑶不解地看着青杳。
青杳深吸一口气:“我虽不知前因,可是伯爷夫妇不让你出门、也不让你见人、你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佣人亲信、肯定其中有什么缘故吧?你不想摆脱这种生活?永远这样过下去吗?”
梁瑶突然被戳痛了心事。
梁瑶邀青杳到床上来,两人盖着一笼棉被,各自抱着膝,相对而坐。
“我叫瑶娘,你叫杳娘,你又救了我,所以我们应是很有缘分的,”梁瑶轻声开口,与她平时桀骜不驯的样子大为不同,“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好像就是走错了一步,就再也回不到正轨上了?”
青杳想到了那首改变自己命运的诗。
梁瑶没有等青杳的回答,更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切口:“我幼时便与父亲故交之子定了娃娃亲,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虽然母亲早逝,但是作为伯府的嫡长女,我原也没什么烦恼,只要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就能过一辈子富贵荣华的生活。”
青杳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更深露重,梁瑶的回忆遁入从前。
“可就在我13岁的那一年,这个和我定亲的少年因病去世了。我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个春天,我还在花园里放风筝,当时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我和那个少年只在年幼时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已经不深,可是现在回想,那件事好似震碎了我生命中的某样的东西,以至于过了很久之后,这件事情延宕的后果开始攻击我。”
“我的第一次婚约就这样因为男方的早逝而终止,两年后,当我及笄之礼过后,父亲便开始为我谋划新的亲事。那时我算很是抢手,前一门因死别而结束的婚约并没有怎么影响我,上门来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父亲为我定了门当户对的侯爵家的嫡次子。照理说,也是一桩般配的婚事,我没有理由不幸福的,对么?”
梁瑶看着青杳,她形如柳叶的双眼蕴藏着一泓秋水,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美感。
“我和那位侯爵之子在宴饮中见过,花前月下、已有婚约的小儿女,本应是两小无猜的佳话,可是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居然和我身边的侍女有了私情。”
梁瑶的语气平静,但青杳能想象到当年知道真相时她所受到的打击。
“两个人不仅好上了,还珠胎暗结。两家商量,迅速办婚事,让这个侍女作为妾室同时过门,这样就可以保全所有人的体面。”
青杳轻轻叹了口气:“打碎牙齿和血吞,牺牲你一个人的利益,成全所有人,还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倘若你的父母都不为你撑腰,女孩儿家还有什么指望呢。”
梁瑶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身上的事:“我其实只是想要一个表态,只要父亲出面为我说几句话,或者男方道个歉认个错,这件事我就可以过去。只是所有人都要我忍耐,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说这事我若是过不去,便是没有正室夫人的容人雅量。我觉得既丢人、又生气、又不甘心,一怒之下退婚了。那个已经显怀的侍女被一顶小轿抬入了侯府,听说后来生了一个男孩,被扶成了如夫人。”
“那样没有规矩、纵着子弟婚前就闹出这样烂事的人家,你没有嫁过去是好的,否则婚后还不知要有多少烦心事!”青杳替梁瑶打抱不平。
梁瑶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这件事后,我便是连折两桩婚约,有了‘克夫’名声的女子,那些想要娶亲的勋贵人家都绕道走,时日一长,我年龄渐长,在议亲一事上便高不成低不就的,在家中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一年年下来,处境愈发艰难了。”
这两桩事都不是梁瑶的错,但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最坏的结果,青杳想要安慰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她们都是被世俗桎梏伤害过的女人,彼此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此时无声胜有声。
“所以,虽然我还是未出闺阁的女子,可在世人眼中,我早已与二嫁三嫁无异了。”
大唐风气开放是不假,只是风气再开放,也无法拦阻这像诅咒一样的谣言,只会越传越离谱,越离谱,梁瑶的处境就越糟糕,再加上慎勤伯夫妇也并非真心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只想着赶紧把家里的老姑娘嫁出去,嫁入高门,攀上皇亲,他们面上有光,自然皆大欢喜,至于梁瑶喜不喜欢那个杨国舅,杨国舅是怎么样的人,除了梁瑶自己,根本无人在意。
“杳娘,也许这位杨国舅就是我最后一次嫁人的机会了,不管怎么说,以我的出身条件,都算是高攀了他,我也有点犹豫,要不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梁瑶顿了顿又问:“嘴上说着不想嫁人,心里还是想嫁,怕嫁不出去,你肯定要笑话我吧?”
青杳摇摇头,要说纠结,自己又何尝没有纠结过?
“想要追求幸福,但又担心受到蒙骗和伤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患得患失本就是人之常情,瑶娘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
“那你觉得我应该把握杨国舅这个机会吗?”
青杳只听罗戟讲过一些关于杨国舅的事,并没有见过他的人,印象中那是个很有城府谋略、懂得算计人心的人,所以自己才会建议罗戟去追随他。不过,一个人的能力和人品往往得区分看待,瑶娘选的是丈夫,依托的还得是人品,能力还在其次的。
于是问道:“你见过他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瑶摇摇头:“我只听说他成过三次婚,每一次都是与夫人和离告终。”
这个传言青杳也听过,而且版本更离谱,说是杨国舅被三位夫人连续休了三次,青杳都忍不住好奇他得是多不堪的人才会三番五次地沦为“弃夫”。
“我还听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导致不能……不能人道。”
说到肚脐下三寸的事,梁瑶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青杳知道人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杨国舅受的伤跟宫里的宦官是不是一回事。瑶娘和杳娘两个人,一个大姑娘,一个小寡妇,就着杨国舅能不能人道的问题聊了一会儿,但也并没有聊出个结果来,青杳坚定地认为,这种事情,不亲自上阵试一试,不好下定论。
说到“试一试”,梁瑶又突然想到:“据说这个杨国舅年轻的时候风流荒唐得紧,是平康坊有名的浪子,据说夜夜眠花宿柳,有名有姓的秋娘都是他的姘头相好。只不过他从战场上回来后在这上面心思就淡了,就算去平康坊,也只是饮酒、欣赏乐舞,不再留宿。所以才传出他不能人道的消息来的。你说,他会不会上了战场经历了一遭生死,学好了呀?”
望着梁瑶探询的眼神,青杳虽然不想伤害她,但还是干脆地说:“不可能!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如果他就是个好色之徒,怎么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呢?只能说明是身体坏了,无法好色了!”
梁瑶也不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了,知道青杳说的是事实,真相总是令人失望和心寒的。
“但是,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嫁给他,而是利用跟杨国舅议亲的机会,先把身体养好,然后要有自由出门的机会,这样才能谈往后,你懂吗,瑶娘?”
瑶娘又想到了自己要在重阳宫宴上亮相的事,焦虑起来。
“我记得上次你称病没有赴与他之约,那这一次,以赔礼道歉的名义,约他出来见一面,如何?”
梁瑶想都没想就一个劲儿地摇头。
青杳则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为了出门,为了自由!”
梁瑶还是摇头。
“那这样好不好,我出面做你的代理人去见他,问问他对这桩婚事的想法,跟他明说你不愿意嫁人,但是跟他商量好个方案,重阳的宫宴上大家相互给个面子,彼此不要伤了和气,怎样?”
梁瑶似有动摇。
青杳乘胜追击:“只要能在重阳宫宴上搏得到好名声,你就再也不用受困以前的那些流言了,不管怎么说,值得试一试啊!”
梁瑶咬了咬下唇,似是下定了决心。
青杳拉着梁瑶下床,把书案上的笔蘸饱了墨递给她:“我来说,你来写。”
梁瑶接过笔,青杳口述,一气呵成写了一封邀杨国舅见面的信函。